雖然高迎祥並沒有責怪譚天保,但是畢竟屬於“沒完成任務”,譚天保心下惴惴,有些鬱悶。
三梆子又受傷了,膀子上被射了一箭,不算重。
譚天保沒好氣地對他說:“老三,我發現你有個特點,幾乎每次打仗都要受傷,不掛點彩就覺得過意不去。”
“你這人幸災樂禍,天保,我是為保護你才受的傷。”
“保護我?”譚天保給逗笑了,“我怎麽沒覺得,你又做夢了吧……對了,我還發現,你每回一受傷,必定要做一個夢,不是當了英雄,就是大義凜然……”
“唉,做好人難啊。”
傳令兵走過來,向譚天保報告,“譚哨總,闖王請你去議事。”
議事……
譚天保皺起眉頭,他心裡明白,所謂議事,絕非高迎祥要跟自己研討作戰方略,肯定還是因為爆炸城門的事。
這事說實在挺發愁的。
西安的城門太堅固了,除非用現代高效能炸藥,進行大規模集中爆破才行,靠著三梆子這些人炒製的黑火藥,只能是隔靴搔癢。
在去往高迎祥中軍大帳的途中,碰上了郝搖旗。
郝搖旗的神情甚是得意——義軍裡普遍洋溢著一種得意而歡樂的氣氛,這很容易理解,打了勝仗之後是難免歡樂的,大家的情緒都高漲。
“哈哈,天保,”郝搖旗用粗黑的大手拍拍譚天保的肩膀,“好樣的,差點把西安城門給炸開。”
譚天保咧了咧嘴,他捉摸不透郝搖旗是不是在諷刺他。對於剛剛這次“爆破城門”事件,覺得有些難為情。也不知道應該說什麽才好。
郝搖旗的搖搖黑乎乎的大腦袋,“小子,下回把火藥弄大點兒,別摳摳索索地舍不得用……不過也沒關系,就算你炸不開,我們也能把西安拿下來,哈哈,下回,老子就順著雲梯打上城牆去,奶奶的。”
譚天保沒說什麽,拱了拱手就轉身離去。
走了幾步,忽然有些奇怪——闖王不是“議事”嗎?怎麽沒叫郝搖旗?
不明白。
……
進了中軍大帳,發現帳內只有兩個人,高迎祥和李自成。
譚天保立刻意識到——這是一次小型秘密會議,其重要性要遠高於普通或大型會議。他不由得心裡一陣緊張。
“高闖王,李將軍。”譚天保拱手施禮。
他發現,兩個人的神情都很嚴肅,和外面郝搖旗那些官兵們的歡樂情狀迥然不同。高迎祥倒背著手,慢慢在帳裡踱步,面色陰沉。李自成的臉色一如既往地平靜,深沉如湛藍的湖水。坐在一個當作板凳的樹墩子上,手裡拄著一把寶劍,默不作聲。
不知道為什麽,譚天保心裡忽然跳起來。
兩個義軍裡最高階層的主將,那表情——完全不象打了勝仗的樣子,就象是剛剛一敗塗地。
“天保,”高迎祥站在原地,目光迥迥地盯著他,問道:“我找你來,是想探討一個問題。”
“是。”
“今天沒炸開城門,過於倉促,我並不怪你,不過你老老實實告訴我,如果再加大藥量,做好準備,炸開城門——有沒有把握。”
譚天保猶豫了一下。
這個問題確實需要“老老實實”回答,戰鬥不是兒戲,胡亂吹牛是要耽誤大事的。
心裡反覆計算……衡量……
最終,譚天保搖了搖頭,以肯定的語氣說道:“闖王,說實話,我覺得,用我製造的黑色炸藥,炸不開西安城門,那座城門太牢固了,它的門框差不多有兩尺厚,用的是整棵的柏木,埋入地下數尺,門扇上包有鐵皮,我把火藥再加大劑量,也不行。”
高迎祥沒說什麽,點了點頭。
譚天保補充道:“還有,經過今天這一仗,官軍必定會吸取教訓,再對城門進行加固,那……就更加沒戲。”
高迎祥和李自成都沒吱聲。
大帳裡安靜下來。
沉默了一陣,李自成開口說道:“天保,沒事了,你回去吧。”
“是。”
譚天保轉身往外走,快走到帳門口的時候,忽然停下來。
他遲疑了一下,然後——轉過身來,又走回大帳中央,朝著高迎祥一拱手,“闖王,我有件事情,要向您報告。”
“嗯?”
高迎祥和李自成都疑惑地瞅著他。
“闖王,李將軍,是這樣,前兩天羅汝才將軍,派了熊弼到我那裡,專門探聽炸藥的事情,非常關注這件事,甚至全程參與了試爆的賽程,這事兒本來也沒什麽,但是我覺得,羅汝才是個有心計的人,也許他會有什麽想法,究竟是什麽,我可就說不上來了,高闖王,李將軍,我覺得有必要把這事情報告一下。”
譚天保並沒把熊弼送自己“厚禮”的事情說出來。應該隱瞞的事,還是不說的好。
高迎祥的臉色嚴峻起來。
他點點頭,“很好,天保,你報告得對。”
說罷, 他同李自成對望一眼,兩人心照不宣地點了點頭。
李自成開口說道:“天保,這件事,你不要對任何人講。”
“是。”
高迎祥的臉上現出一絲氣憤狀。
臉上蒙上了一層來霜。
譚天保報告的這些事,雖然看起來——沒什麽大不了,誰還不能關注一下炸藥的威力?但是羅汝才是什麽人,高迎祥心裡太清楚了。這事兒遠沒有那麽簡單。
他倒背著手,又在帳裡踱起步來。
踱了一陣,扭頭問李自成,“自成,你覺得——此事如何?”
李自成的神色堅毅起來,“闖王,我直截了當地說吧,現在的局勢是——危在頃刻。”
啊?
譚天保聽了,吃驚地瞪大了眼睛。
不至於吧?
他盯著李自成的臉,李自成的神色堅毅而肯定,這讓譚天保想到——他說的絕不會錯,李自成是什麽人?這人深沉得不可預測,沒有把握是不會胡說八道的。
既然他說“危在頃刻”,那麽十有八九錯不了。
可是……這事也太突然了點兒,剛剛打了大勝仗,劉芳亮挑了敵將,全軍上下都在興奮與慶祝之中……畫風完全不是這碼事呀。
不得不承認,自己的戰略目光,要和李自成比起來——根本就沒法比,我連他的腳脖子都夠不著。
人和人的差距,其實大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