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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梟雄錄》第五章 闖他個天塌地陷
  郝搖旗將驍將林大勇一戟挑落馬下。

  他仰頭大笑,鋼針似的胡子扎撒著,手裡的戟杆上鮮血猶自往下滴嗒,威風凜凜,勢若天神。

  “哈哈哈——”

  聲若洪鍾。

  官軍士兵們都被這一幕嚇得魂飛魄散,林大勇一死,更加沒有鬥志,紛紛四散奔逃,騎著黑馬的義軍士兵們四下圍堵,橫加殺戮,慘叫聲此起彼伏。

  ……

  譚天保早就心驚膽戰了。

  他處境尷尬,自己是幫著義軍殺官軍呢?還是幫著官軍殺義軍呢?

  但是片刻之間,已經由不得他選擇了,好幾匹黑馬一起圍上來,義軍的刀槍劍戟閃著寒光指向他的身子,看情形立刻就要把他砍落馬下,嚇得譚天保趕緊高聲大叫:“別誤會,弟兄們,我是譚天保,自己人,我是到他們這兒傳令的……”

  一個身高體壯的義軍頭目喝道:“少廢話,誰不知道你個悶慫是什麽變的,老實點兒,乖乖跟我們走,賊日的瓜皮。”

  罵得很粗俗,但是譚天保卻異常高興——他們暫時不會殺自己了。

  “嘩啦——”

  突然一張破魚網撒過來,罩在譚天保的腦袋上。

  這張破網就是普通農民在池塘裡捕魚用的,破了好多洞,帶著臭魚爛蝦的腥臭味兒,有些義軍士兵拿著它當作“暗器”使用。

  譚天保的腦袋與上半身都被罩住,但是他不敢逃避或是把魚網給扯下去,那樣的話,幾秒鍾內就會被四周的義軍士兵用刀槍捅十幾個窟窿,血染黃土。

  在好多個義軍的裹脅下,縱馬朝著遠處的茫茫丘陵奔過去。

  那裡,塵煙大起,殺聲震天,戰鬥,還在激烈地進行。

  ……

  話說義軍這回耍的“假投降”,確實是精心設計的計謀。

  高迎祥是義軍總首領,李自成是他的部屬和外甥、當初李自成率陝中米脂饑民暴動起事,手下只有幾百人,被地方團練使率鄉勇圍堵剿殺,走投無路,這才投奔的舅舅高迎祥。

  被高迎祥封為“第八隊”首領後,靠著舅舅的蔭佑,李自成迅速擴充自己的實力,很快成為高迎祥手下兵力最雄厚的主力。

  但是事出湊巧,他們率領不足五萬人的兵馬,路過車廂峽,被陳奇瑜率官兵圍困,憋在倒霉的峽谷裡,進退不能,幾番廝殺損兵折將,剩下不到四萬,眼看著就是個全軍覆沒的結局。投降就成了唯一的出路。

  李自成向舅舅獻計:假降,伺機殺出重圍。

  “兵無常勢,水無常形,無毒不丈夫,講信義就會掉腦袋,如今的年月要想活命就得臉厚、心黑。”

  高迎祥對外甥大加讚賞,“你小子,話講得又犀利又難聽,但是邪賊拉的有道理,好小子,就這麽辦。”

  計策,進行得很周密。

  送降書、繳武器,繳戰馬……一切都很正常。

  義軍按照營隊序列,乖乖地在官軍押送下把戰馬都送出去,再扔掉長槍大戟,徒步一隊隊地排著俘虜隊形走出車廂峽谷。

  但是,大多數人的懷裡,都暗藏著短刀、匕首、短劍……很多都是把長刀長劍折斷了以後,藏在貼身處的,官軍不可能每個人都進行搜身。

  前鋒、中軍營、眷屬營……一隊隊按照官軍陳奇瑜大帥的命令,前往車廂峽外的大路上集中,等待整編或是遣散。

  戲,演得很象。

  此時陳奇瑜和他手下的官兵們,無不志驕意滿,得意洋洋。

  看著衣衫襤褸,灰土臉的“賊寇”隊伍,神色惶惶,低首垂眉瑟縮著,列隊前行,如同一群群卑劣的乞丐,那種心理上的優越感很是強烈。

  衣甲鮮明手執刀槍的官軍士兵喝罵著,指揮著,不時上前踢兩腳,打兩鞭子,投降了的義軍自然也不敢吭氣。

  車廂峽外,雙方的十來萬隊伍,混亂著,忙碌著,踏起一片又一片黃色的塵煙……

  然而……禍事總是起於蕭牆。

  當縮頭縮腦,低聲下氣的投降了的義軍士兵,突然一聲怒吼,齊唰唰地從腰裡拽出短刀短劍,由乞丐驟然間化身凶神,象旋風一般撲向旁邊的官軍士兵時,一切都是那麽突然,那麽不可思議。

  官軍瞠目結舌。

  最初,變故是由袁宗弟率領的眷屬營發起的。

  眷屬是軍隊裡一個敏感的存在,因為農民起義軍沒有固定的根據地,所以軍官們的家屬都隨隊伍一起行動,這部分人就結成“眷屬營”。

  更重要的是:這裡有一個重大秘密。

  義軍搶掠來的貴重財物,比如金錠、銀錠、珠寶……這些秘不示人的“家底”,全在眷屬營裡藏著,由李自成的夫人高氏親自掌管。

  因此,眷屬營是財務處,是保險箱,是流動銀行……是全軍裡最核心機密的地方。

  當眷屬營的車輛走過來的時候,官軍自然也不傻,他們立刻發現了其中的端倪。

  那些車輛上拉著大大小小的木箱,看上去異常沉重,壓得車軸“吱吱”地響,絕對不會是義軍俘虜自稱的“眷屬衣物”。

  官軍的眼睛立刻就直了。

  義軍是靠搶掠為生的,他們積攢的金銀寶貝,傻子都知道——海了去了。

  天賜財緣,發財的時候到了。

  在一個把總的率領下,大批的官軍象聞著了臭味兒的蒼蠅,“嘩”地就擁了上去,一個個眼裡放著貪婪的光,上前就象瘋了一樣生搶爛奪。

  一個身材高挑的女人站出來阻攔,“不許搶,說好了的,我們投降,不許欺侮女眷……”

  她是李自成的妻子高氏。

  “叭,”官軍蠻橫地揮起馬鞭子,劈頭蓋臉地打下來,高氏驚叫著倒在地上。

  亂糟糟的士兵們興奮的叫著,罵著……衝向車輛。

  其中一個形狀粗陋的木箱子被大刀劈裂了,從裡面滾出一大堆黃澄澄的金錠,每一枚都有拳頭大,上面鑄著“永樂十七年八成伍拾兩”的字樣。

  呀……這是當初鄭和下西洋的時候,從海外帶回來的黃金鑄造的禦用皇家用來賞賜用的金錠。

  寶貝呀。

  官兵們眼睛都直了,嗷嗷亂叫著,瘋狂地上去搶奪……

  ……

  負責保護眷屬營的義軍將領,是袁宗弟。

  這個人是隨著李自成在米脂起事走出來的將領,名副其實的心腹,因此被委以率兵保護眷屬營。他是個陰鷲冷酷的人,因為嗜殺戰俘,被稱為“袁閻王”。

  袁宗弟性子陰冷,長著一雙象貓頭鷹一樣的眼睛,目光也象鷹一樣深遂凶暴。

  他手下那一營義軍士兵,也被訓練得冷血好殺,在李自成的“第八隊”裡是著名的“閻王兵”。

  此刻,在“閻王兵”面前正上演著一出令人氣憤的場景:

  一大群忘乎所以的官軍,扔了兵器,丟了馬匹,肆意地來搶奪眷屬營裡那些秘密存放財物的車輛,他們隨意的搶奪,兩眼放著貪婪的光芒,在瘋搶,在狂笑……

  突然間——鍋就炸了。

  首先發出怒吼的,是“袁閻王”。

  袁宗弟自從“投降”以後,就一直躲藏在士兵群裡,眯著眼,低著頭,裝得象一個普通的蔫巴巴的士兵,把一身煞氣都收起來。當官軍肆意搶奪眷屬營財物的時候,就象是觸發了一個通向生死關口的機關——

  “閻王”突然復活了。

  袁宗弟那一雙貓頭鷹似的眼睛猛然睜圓了,大吼一聲:“球貨賊瓜皮,給老子殺——”

  他象一頭暴怒的蒼鷹一般,直撲向前去。

  好幾個官軍士兵還沒弄明白怎麽回事,剛一愣神的功夫,袁閻王已經飛身竄到,從懷裡拽出一把閃光的匕首,象旋風一樣衝到官軍近前。

  “哢嚓——”

  一刀捅進一名官軍心口。

  飛起一腳,又踹翻了一個。

  這一切都發生在轉上瞬之間,官軍士兵驚叫著,往後躲閃,然而“閻王”已經殺開了勢,身如旋風,淌著血的匕首拔出來,又刺向旁邊的其它士兵。

  “哢,”又扎死一個。

  與此同時,旁邊的那些“閻王兵”們,也發出一聲喊,隨著袁宗弟一起,同時跳起發難。

  他們紛紛從懷裡掏出匕首、斷刀、斷劍、杆棒……等暗藏的短兵器,朝著官軍士兵們猛撲過去。

  一直裝作順從的猛虎,出籠了。

  呐喊著,吼叫著,袁宗弟和他的“閻王兵”在幾秒鍾內就把一群在眷屬營裡亂搶亂奪的官軍士兵給殺了個人仰馬翻,屍橫遍地。

  “殺呀——殺了這幫慫瓜皮——”

  暴怒的吼聲裡,幾百個士兵撲向毫無作戰準備的官軍,他們被壓抑著的野性象火山暴發一樣噴湧開來,匯成一股吞噬一切的洪流。

  平地上卷起一股股旋風。

  “殺呀——”

  喊殺聲中,“閻王兵”凶猛地將毫無準備的官軍一片片地殺死,血光洶湧,受降場登時變成了殺戮場。

  卷入戰鬥的“降兵”迅速由幾百人擴大至幾千人,戰鬥的帷幕一拉開,立刻就一發不可收拾,不到兩分鍾裡,幾乎所有的義軍士兵——三萬多人,全都匯入了戰鬥的行列。

  一場聲勢浩大的暴動。

  這是事先早就有預謀的,士兵們按照各自主管將軍的密令,身上都藏著短刀短劍,他們怒吼著跳躍著,就近殺向看押監督的官軍,搶奪他們的馬匹,搶奪他們的武器。

  官軍的兵力本來是義軍的二倍,但是他們沒有絲毫的作戰準備,既沒有時間排成作戰隊形,又沒有統一指揮調度,在義軍毫無征兆的突然發難下,立刻亂作一團,潰不成軍。

  殺聲震天。塵煙四起。

  十幾裡地都變成了戰場,場面極其混亂,倉促間的暴動,分不清陣線,分不清敵我,分不清層次……每處地面都在發生著戰鬥。

  幾萬人卷成一團, 亂到無法形容,塵煙中只能看見士兵在奔跑,在逃竄,在追擊,在叫喊……對於習慣於列陣而戰的官軍來說,這種情勢是毀滅性的。

  而義軍不但有準備,而且最喜歡這種不分層次的混戰,他們勇猛地跳躍著,衝殺著,呐喊著,凶狠地殺死遇到的每個官軍士兵,並把他們的武器與戰馬都搶過來。

  就這樣,黃沙漫漫中,黃土丘陵上就上演了一幕令人稱奇的戰鬥,人數與裝備,佔了絕對劣勢,並且已經“繳械”的農民起義軍,擊敗了強大的官軍。

  而且,勝利是壓倒性的,義軍士兵幾乎每一隊都取得了勝利,他們把官軍殺得四散奔逃,互相之間失掉了一切聯系,變成了一群群的潰兵。

  然後,三萬多名義軍開始有計劃地向西北方向撤退。

  ……

  親自策劃和指揮了這場“詐降戰”的,是李自成。

  當他重新跨上一匹剛剛搶來的戰馬,手拿著一柄沾滿鮮血的長槍,望著眼前官軍狼奔豕突的場面,仰頭向天長嘯:

  “哈哈……”

  李自成長著一張陝北農民特有的寬大臉膛,雖然不足三十五歲,但是多年的風霜和艱辛,眼角額頭都有深深的皺紋,面色黧黑,下頜幾根疏朗的胡子,顯得整個臉龐很是剛毅。

  “弟兄們——”

  他舉起手裡的長槍,振臂高呼,“咱們天命不絕,大家又闖出來啦,賊那瓜,不怕死的都跟我來,裂它一腔子血,向前闖,非闖他們天塌地陷不算完——”

  那杆長槍,兀自往下滴淌著血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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