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病床上的程仁只能默默流淚了,他為自己感覺到悲哀。看著病床前的人,他感覺到無比的內疚。
“大兒,不疼了。”老太太用粗糙的手抹著程仁眼角的淚水,“不疼了,大兒。”
雖然很努力的想要張開嘴,雖然很想握住母親的手。
但是程仁做不到這些,他為自己感覺到悲哀。他這一輩子,似乎就是在不斷的讓他最親的人失望。他這一輩子,就是在不斷的讓他最親近的人傷心、流淚。
一個中年人扶著母親,眼神複雜的看了一眼程仁,“媽,老大都這個樣子了,我們就不讓他傷心了。老大還年輕,肯定能好起來。”
好不起來了,程仁知道自己的狀態,他知道自己肯定是好不起來了。
努力的動了動手指,努力的想要表達一下自己的意思。
可是活死人一般的程仁什麽都做不了,他現在唯一能夠做的事情,似乎也只是流淚了。
程仁不想死,他不想讓家人們再次失望。
自私自利了一輩子,也就是在這個時候,程仁才幡然醒悟。他不知道自己這輩子到底算什麽,不知道自己以前的所作所為到底算什麽?!
“老大!”忽然一個中年婦女撲到了病床前,連哭帶罵,“老大哎,你就不能懂點事。爸走了,爸臨走的時候還不放心你。你現在還要媽也不開心,你怎麽就這麽不孝順!”
程仁的眼淚再次流了出來,或者在他最親近的親人面前,這是鱷魚的眼淚吧。
“姐,不要管他!”一個三十來歲的年輕人目光複雜的看著程仁,帶著一些厭惡、疏遠,但是也有一些傷心,“他不管我們幾個,我們也不管他!”
“就是,我們當他是老大,他什麽時候拿我們當弟弟妹妹!”一個短發的女人擦了一把眼淚,嫌棄的說道,“你和二哥對他那麽好,他有沒有良心?!”
程仁努力的想要表達著什麽,可惜他這個時候真的什麽都做不了。
或許對於他來說,最大的欣慰就是自己就這麽離開,遺產還是有一些的。
孩子可以分走一些,但是母親也可以拿走一些。到時候,或許也可以補貼一下虧欠許久的弟弟妹妹。
只是程仁又有些擔心了,小弟和小妹還算精明,可惜沒有太多的見識。大弟和大妹,就是老老實實、本本分分的農民,他們也不知道能不能拿走本該屬於他們的財產。
雖然離婚了,可是想到前妻不是省油的燈。而自己的那個兒子……
想到了自己的兒子,程仁又是一陣內疚。以前他總覺得兒子和他關系疏遠,覺得兒子對他沒有任何的親情。
現在再想想,他確確實實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兒子有時表現的不像省油的燈,這也是他的教育缺失。
程仁想一想自己的一生,‘失敗’大概就是最好的解釋。
可是這一切能怨誰呢,只能說他咎由自取!
程仁的意識慢慢的陷入黑暗,他有著太多的遺憾和內疚,他有著太多的不滿和不甘。
如果有再活一次的機會,他肯定會做出一些改變。
如果有再活一次的計劃,他肯定會毫不猶豫的承擔起來自己的責任。
如果有再活一次的機會,他不想再留下太多的遺憾。
……
可是這一切都不現實了,沒有再活一次的機會。哪怕有著再多的不甘和後悔,每個人都需要為自己當初的選擇付出代價。
猛然間程仁渾身一顫,
已經有太久的時間,他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而現在,他可以感覺到這具身體的活力,他可以感覺到自己終於不用渾身都疼了。 破舊的土牆、土屋,甚至屋頂只是茅草、稻草。這樣的屋子,在程仁的記憶裡已經消失太久太久了。這樣的屋子,大概只有一些貧困的鄉村才偶有一兩間,但是肯定不會有人住了。
看了看床上的被子,被套滿是補丁,床單也滿是補丁。
下意識的看了看墊被,有些發黑的棉被。肯定是用了很多年,又硬又黑,也算不上厚。
坐了起來的程仁還在打量四周,這是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覺。
房間裡幾乎沒有任何的家具,倒是有著鋤頭、鐮刀這些農具。不要說木地板、大理石地板了,完全就是泥巴的地面。雖然還算‘平整’,可是實際上也是坑坑窪窪。
程仁看了看手,麻杆一般的細胳膊。
“我,又活了?”
程仁小聲的喃喃自語,有著驚喜,也覺得意外。
“真的又活了?沒死?”
程仁沒有死,他可以確定自己沒有死。
他能夠感覺到疼,大腿被掐的青一塊紫一塊,胳膊被掐的也是淤青。這一切也都在確定,程仁知道自己沒有做夢。他真的沒有死,他又活了!
雖然有點腿腳無力,不過慢慢的走沒有問題。相比起‘以前’只能躺在床上,這是巨大的進步,這就是他還活著的新的證明!
強忍著激動,因為自己沒有死,也因為程仁慢慢的有些記憶在浮現。
按捺住情緒,程仁慢慢的走出房間。他猜的沒錯,這就是他出生的房子,他就是在這裡長大。這裡,也一度是他‘回不去的家’。
剛剛走到堂屋,實際上這就是一間土屋。一個堂屋,兩個房間,再加上堂屋後的灶屋,以及和豬圈在一起的廁所。
“大哥,你起來了。”
“大哥!”
一個十來歲剛出頭的小男孩坐在小板凳上, 照顧著搖籃裡的小孩子。
一個亂糟糟黃頭髮的小女孩,奶聲奶氣的喊著程仁。
這就是他的弟弟和妹妹,這就是讓他一度無視、疏遠,可是依然是和他最親近的弟弟妹妹。
兩個弟弟、兩個妹妹,家裡兄弟姊妹五個。
看起來很誇張,是很多九零後都不敢想的。但是在這個年代真的不算誇張,兄弟姊妹好幾個在這個年代很正常,甚至最小的這一個雖然是超生了,不過如今的農村,對於這樣的超生處罰的還不算嚴厲。
嚴厲,當然接下來會越來越嚴格。
強忍著內心複雜的情感,蹲下來的程仁保住他最小的妹妹,“喊我。”
程甜看著程仁,奶聲奶氣的喊道,“大哥。”
程仁笑了起來,流著淚祈求道,“親我一下,好不好?”
程甜嘟著小嘴,在程仁的臉上親了一下。
這一下程仁沒辦法安娜情感了,抱著懵懂的小丫頭狠狠的親了一下。
“甜甜,大哥以後一定對你好,大哥以後肯定好好照顧你。”
程甜哭了,程甜可不知道大哥的複雜情感。
倒是已經稍微有點懂事的程文義有些疑惑的看著大哥,感覺到此刻的大哥有點陌生。
程仁擦了一把眼淚,在程甜的小臉上又親了一下。
然後看著好奇、懵懂的弟弟說道,“小義,你以後好好讀書、好好學習,老大拚了命也供你們讀書!”
程文義立刻轉頭,繼續照顧著搖籃裡的小弟。
此刻的大哥,讓他感覺到無比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