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下是什麽人,為什麽窺視我們孫女二人?”
裴十三望著半空裡的蘇北,用沙啞、蒼老的聲音問道。
蘇北不由訝異的看向他,裴十三竟然看穿了自己的“隱身”天賦,可是對方明明只是一名D級的基武者啊!
這不是他妄自猜測,而是他在當日為裴十三救治槍傷時,查看過他的“戎”字檔案。
“裴十三,我此來並無惡意,只是想向你請教幾件事情。”
蘇北坦然撤去“隱身”天賦的偽裝,露出真容和真身,腳下略微一蕩,落在裴十三的前面。
他沒有過於接近,擔心引起裴十三的排斥和敵對。
即便是這樣,自然散出的“雪花”天賦,已經將裴十三緊繃的肌肉、毛孔,纖毫畢現的反映在腦海裡。
裴十三微不可查的看一眼地面上面色慘白的孫女,握緊了拳頭,卻故作平靜的問道:“少年人,我能感覺得到,你很強,但是希望你明白,裴某也不是任人宰割的對象。”
他雖然只是D2級別的基武者,但是裴氏有不少隱秘的傳承,讓他心裡有遠超其他人的底氣。
說話間,他的另一隻手按在了上衣下擺的口袋上,那裡面有一截土黃色的符紙。
蘇北假裝沒有注意到這些細節,放低了語氣,善意的說道:“裴老,我這次來,真的沒有惡意,實在是有事相求。”
裴十三緊繃的神經,沒有絲毫放松,渾濁的目光轉動,問道:“你有什麽事情?”
作為一名老江湖,他可不會輕易上當。
蘇北眼裡掠過一絲思索,說道:“實不相瞞,我叫蘇北,是沭河縣秋水高中的學生。我這次來,是因為我在秋水高中的圖書館二層樓,發現了鄭培元校長的遺留筆記……”
他將這些事情串成一條線,選擇一個切入點,借口向裴十三詢問。
可是,他還沒有說完,就聽裴十三驚叫道:“不可能!你破了鄭教授的九元鎖天陣?!”
蘇北不由一愣,停住了闡述。
原來在圖書館二層樓裡,用九枚圖釘和圖書館外牆布置的神秘陣法,叫做九元鎖天陣。
這處陣法他曾仔細研究過,確實非常邪異,與往常的玄學知識背道而馳,完全難以捉摸。
所以,最終蘇北選擇的開陣方法,是依照《巫經譯本》裡的指引,通過蠟燭、皮鞭和歌舞,才打開了暗閣。
他快速眯了一下眼睛,轉口說道:“不,談不上破解鄭教授的陣法。只不過是他老人家,在布陣之後,留下了開陣的啟示。否則,以我的能力,根本不可能突破陣法。”
裴十三立即目光緊緊的盯著他,沒有言語。
蘇北搖搖頭,輕聲念道:“點蟲蠟以通幽冥,掃鞭影以呈符靈,頌以三聲,歌以九重,冥昭瞢暗,上下延形,何啟惟憂,闔晦自明……”
他每念一句,裴十三的臉色就震驚一分,皺紋微微散開,瞳孔漸漸睜大。
直到最後,裴十三的臉色震顫,眼裡是既驚且懼。
蘇北心裡孤疑,不知道他在驚什麽,又在怕什麽,不過此時不能露出破綻,因此嘴上慢悠悠的問道:“怎麽樣,裴老,這下你相信了嗎?”
裴十三顫巍巍的抬起右手,指向他,呢喃道:“是你,是你,是你……”
他仿佛從這破陣的跡象裡,看懂了鄭培元的布置,整個人陷入恍惚的狀態。
蘇北反而更不敢動,他隱隱明白,鄭培元留下的一個個令人費解的布置,恐怕就是在等自己。
這位神秘的老者,莫非真能看穿過去未來,於湛然時光裡,看見十九年後的自己?
可是,
他的目的究竟是什麽?蘇北百思不得其解,如果說鄭培元是為了留下關於神秘鍵盤的線索,以及登錄天道服務器的地址、用戶名和密碼。
但是,蘇北並沒有用到這一切,而是機緣巧合的就獲得了登錄天道服務器的方法和權限。
他越是費解,越是平靜的看向裴十三,問道:“裴老,你可能認出了鄭教授的布置,也認出了我的來歷,那麽不知道是否可以回答我的問題?”
裴十三震顫的身軀一頓,從恍惚裡回過神,目光複雜的看著蘇北。
“少年人,你想問什麽問題?”
他的聲音愈發蒼老了,腰杆子微微彎曲,仿佛瞬間佝僂了許多。
蘇北與他對視,沒有意料之中的激動,而是非常平靜的,一字一句的問道:“裴老,我想知道,當年你們在南極冰川的底下,究竟看見了什麽?”
裴十三頓時沉默了。
蘇北沒有催促,而是耐心的等待。
因為這個問題,他等了許久,走過沭河縣,探查過圖書館;也到過南陵市,詢問過羅經綸;更是穿梭過時空,面見了鄭培元,但是都沒有得到答案。
所以,此時此刻,他雖然期待、好奇問題的答案,但卻並沒有抱太大的希望。
裴十三的目光越來越渾濁,宛如遲暮瀕死的老人,在努力睜開眼眸,看世間的最後一絲清明,卻逐漸被時光拖拽進長河裡,浮沉而去。
他看向蘇北,似乎想清楚了這個問題的答案,認真問道:“少年人,你說……你叫蘇北,對嗎?”
蘇北點點頭,說道:“不錯,蘇省的蘇。”
裴十三長歎了一口氣,閉上眼眸,似乎在問內心,也在問蘇北,說道:“蘇北,如果你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之後,就會很快死去,你……還想知道嗎?”
蘇北目光一怔,這是什麽意思?
他陡然想到了一種可能,鄭重問道:“裴老,因何而死?”
這位瘦矍的老者,抬手指了指天,笑道:“心肌梗塞而死。”
這熟悉的名詞,刹那間擊中了蘇北的心靈。
一幕幕的往事、故事,在眼前閃現,他隱約明白了什麽,可是卻想隔著一層迷霧,看不清晰,摸不清楚。
當日,在南極冰川探險之後,第一位隊友名喚凱文,就是死在心肌梗塞的病症之下。
然後,是羅經綸的父親,羅貫西。
這位在考古照片上,與鄭培元緊挨著站在一起的老爺子,是火雲邪神考古隊的另一位核心成員。
可是,他也最終死於心肌梗塞。
所以,羅經綸才會一直追查神秘鍵盤的下落,並且遠赴重洋,將它再次帶回了廈國。
再後來,是鄭培元,是裴十三,還有……裴小雲!
現在,輪到自己了嗎?
蘇北覺得全身有些冰涼,這件事情的背後,是天道在作祟,還是天道也有可怖的天敵,或是有窺視天道的隱秘存在,在丈量這個世間的尺寸?
而這些撞上事情的凡人,不過是巨輪傾軋下的螻蟻浮塵?
他張了張口,很想說一句:“我想知道,即便是死,即便粉身碎骨,即便永墜輪回。”
可是,他不敢開這個口。
自己強大嗎?足以抵擋神秘的心肌梗塞嗎?足以抗衡未知的恐懼嗎?
蘇北不確定,不敢賭。
他死死的看向裴十三,問道:“可是,你和鄭培元都活了下來。尤其是你,直到現在,仍然活得很好。”
這確實是另外一個疑點,如果心肌梗塞很可怕,那麽為什麽裴十三和鄭培元都逃脫了當日的劫難?
“哈哈哈!”
誰知聽到這句問話,裴十三反而仰天大笑,“你看我真的活得很好嗎?”
他的目光掃過地面上靜靜躺著的裴小雲,然後望向天空,望向那一點點晶瑩的星光。
他仿佛從那閃爍的星星上,看到了遙遠而熟悉的身影。
而他仰天長笑的笑容裡滿是悲憤,滿是淒涼。
蘇北不由怔在了當地。
裴十三長身而立,挺直了脊背,渾然不屈這天地。
他向蘇北緩緩邁出了兩步,迎著星光孑然站立。
蘇北看向他,看向他渾濁的目光,順著他的眼神,看向地面的裴小雲,看向天空的星光,再到最終落在站在麒麟陣紋中間的裴十三身上,倏忽看出了一些什麽。
“不對,不,這不可能!你……”
蘇北突然訝異的後退了數步,伸手指向裴十三的腳下,驚呼道。
只見那腳步之下,光滑、微亮的地面,映照出麒麟陣紋整齊流暢的線條。
可是,在那星光照耀之下,眼前的這位老者,腳下四周空空蕩蕩,竟然沒有映照出一絲一毫的……影子!
而此時此刻,星光、明月斜照而下,蘇北自己的腳下,明明有清晰而狹長的影子。
如此對比之下,更顯示出裴十三的古怪。
刹那間,許多靈異而古老的傳說,浮現在蘇北的心頭。
聽說,只有滯留在世間的亡靈,才會沒有影子,因為光芒照不出他的黑暗。
蘇北驚詫到了極致,指著裴十三,再次問道:“你……莫非早已經死了?可是,不對,不對,你的壽命明明還有……”
他想到了“戎”字檔案裡的裴十三,對方的壽命未終,這說明對方並沒有死。
裴十三微微搖頭,笑道:“是啊,我是沒有死,可是離死……也不遠了。”
他先知先覺的歎息,似乎已經預感到自己的死期將近。
“蘇北,你可知我的孫女因何而死?”
裴十三轉過身,凝望地面上面色慘白的小女孩,悵然問道。
蘇北自然是明白這裡面的故事和緣由,沒有遮掩,坦誠說道:“聽說,是因為心肌梗塞而死。”
“是啊,心肌梗塞。”
裴十三長長的歎息道,“我的兒子因此而死,我的兒媳婦因此而死,我的孫女也死了,如今,我也不遠了……可悲啊,我裴氏一族,要至此而亡。”
蘇北默然,不知道該如何言語。
而眼前的老者,悲愴到極致,自言自語的說道:“可是你知道嗎,他們並沒有從我的口中,得到一絲一毫的關於南極冰川的隱秘。他們之所以會死,只不過是因為我還活著。”
這一句話,立即如冰槍一樣,刺穿了蘇北的心。
他雖然不曾親身經歷裴十三的一切,但是在此刻卻仿佛感同身受。
是啊,他只看見裴十三從心肌梗塞裡活了下來,可是,他從來沒有想過,裴十三失去了什麽。
這……或許就是天譴吧?
蘇北莫名的想到了張二狗,這天地何其神秘,值得萬千生靈敬畏。
而自己不過是得到一個小小的鍵盤,竟然就覺得天道盡在自己的掌控之下。
他不由冷汗涔涔,驚出了一身冰涼。
如果自己真的這麽天真下去,那麽恐怕有一天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死的。
他伸手按在了口袋裡的OPO手機上,萬般猶豫,這就像是一種毒藥,用之舒爽,棄之不舍,卻隨時可能致命。
裴十三搖搖頭,最後自嘲的笑道:“如果不是我將唯一的養子趕到了國外,恐怕他這樣的非血親之人,與我再待一陣子,也會不得不慘死吧。可惜,我的孫女……是我沒有想到的。”
他的語氣裡,微微顫抖,充滿對裴小雲死去的悔恨。
蘇北隱約明白了他心裡的悔與恨,恐怕在裴十三的想法裡,他沒有料到心肌梗塞的事情,會禍及到第三代。
而且,他沒有什麽選擇,他也不舍將年歲幼小的裴小雲,交給其他人撫養。
這反而導致了悲劇的發生。
蘇北輕輕一歎,安慰道:“裴老,事已至此,已經沒有別的選擇。你如果想施展招魂引靈陣,那麽我願意為你鎮守此地,不讓外人、外物,乃至一隻野獸驚擾你的陣法。”
裴十三的語氣在刹那間凝滯,深深看一眼蘇北,止住悲傷說道:“少年人,你聽說過招魂引靈陣?”
這是裴氏的秘傳,即便連與他朝夕相伴的鄭培元都不知曉,可是眼前這位少年怎麽會知道。
蘇北微微點頭,早就想好了托詞,解釋道:“不錯,家父有一個名號,裴老或許聽說過,他叫……京都龍王。”
這個名號一出,裴十三立即面色一驚,旋即化作肅然。
他清矍的身體面向蘇北,目露敬畏和釋然,說道:“原來是宗師之後,難怪如此見多識廣。”
蘇北頷首,明白裴十三通過鄭培元和京都龍王兩件事,終於不再戒備和警惕自己。
他看一眼地面上的裴小雲,沒有急著詢問自己的其他問題,而是語氣真誠的說道:“裴老,時辰差不多了,蘇某不敢再驚擾你的布局,就在五百米之外,為你守一守這山川湖泊!”
說完,他飛身向後,虛空踏步,落在五百米外的半空裡,盤膝而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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