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寧錚說話，周遭倏忽之間，轉瞬沉寂。

羅天胸腔內忽忽一跳，不覺抬手捂住後脖頸，一層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從肌膚下冒出頭，前一秒還熱鬧的花船比試，這一刻竟全都凝固！

沉寂無聲的世界裡，依舊保持著熱鬧的場景。

所有人都凍結在此刻，除了羅天能夠挪動之外，仿佛天地間一切瞬間失去了生氣……

一股從未有過的恐懼感從羅天的心底升起，明媚的陽光以及眾人各具神態的表情顯得如此詭異！

噗呲！

一道不重的響聲，宛若從遠古之外傳回的某種信號，狠狠的砸在羅天的心口上。

“什麽……”

羅天自言自語的說著，除了自己略微粗壯的喘息聲外，整個世界就像一潭死水，沒有絲毫動靜！

“羅天，是你嗎?”

響聲內傳來一道人聲，羅天分不清是男是女，甚至感受不到它多大年紀……

“你……是誰?”

羅天猛地抬頭，狠狠的瞪著前方，沒有感覺，這個時候，羅天只有一種直覺，直覺這聲音是從空無一物的前方傳來！

哪怕，面前是空蕩蕩的虛空，沒有任何光影，眼中沒有一點東西存在……

“羅天……是我……”

“你?你到底是誰！”

沒有任何征兆的，聲音忽然放大，羅天猛地扭頭看著自己的右手邊，聲音是從這邊傳來的！

沒有回答，依然沒有任何可以證明它存在的痕跡，那麽突兀，完全不給羅天一點點準備。

某種緊迫感讓羅天緊緊捂住胸口，心臟似乎要蹦出來般急速抖動，一種無法名狀的恐怖讓羅天無法動彈。

這並不是羅天被人施了某種法術之後的情況，而是羅天面對這忽如其來的異狀，不可遏製的恐懼，無法平息內心，更無法打破它！

“羅天……是我……”

那低語仍然在持續，這一次，聲音從身後傳來！

羅天猛地一把抓住自己的胸口，疼痛讓他感受到了一點點真實感。

用力轉身！

依然空無一物，那聲音就像幻境中的咒語，矛盾的讓人無法忽略它的真實……

只是簡單的轉身，羅天感覺用盡了全身力氣，如同大戰一場之後的後遺症，疲倦席卷全身，不可避免的倒下！

“羅天……是我……呐！”

低語依舊說著重複的話，明明是平淡無味的低語，落在羅天的耳中，卻像爆炸聲般激烈，砰嗵巨響，耳朵溢出鮮血來。

羅天陷入了這莫名的恐懼之中，想要抽離，抽離！

“你……到底是誰！”

羅天緊緊咬著牙，因為對恐懼的未知，就連嘴唇被咬出血來都沒注意到……

低語再一次響起。

“羅天……是我……”

仿佛，它會的只有這一句話而已！

羅天死心了，巨大的陰影在身體內翻湧。

五髒六腑被一雙無形的手拿捏住，時不時緊握，又不時撫摸，完全沒有任何抵擋的力量……

“到底……怎麽回事?！”

羅天在心裡問著，卻無人能給出答案。

他緩緩閉上眼，想象著這一切都是虛假的，從未發生過，直到，一抹亮光照在羅天的臉上，

縱然身體再疲倦，也無法使自己暈過去的痛苦，這一切真實發生後，羅天緊閉的雙眼下，睫毛微微顫動，艱難而緩慢的睜開了雙眼……虛影之中，所有人都被淡化，眼前的一切就像加了濾鏡的攝像頭，只有一張臉一動不動的看著自己，雙眼是什麽樣的情緒?

羅天不知道！

一向聰明的他，看不透這雙眼神背後的情緒，感覺自己就像一個小學生，正看著一本密密麻麻全是生僻字的古書，裡面的一切，羅天都看不懂，就連……去感受的資格都不配！

仇恨、興奮、羨慕、羞澀、激動、悲傷、絕望、貪婪……

太多了，這眼神甚至還有某種平靜和淡然！

一個眼神怎麽會有這麽多的情緒?

羅天心裡很疑惑，也感受到了更加極致的恐懼。

在心裡，羅天自問自答著。

“這是人嗎?”

“它不是嗎?”

“他明明就有一張熟悉……咦，又陌生的臉啊！”

“不對，這是……這是……”

羅天瞳孔猛地一縮，這張臉終於有了表情，笑了……

笑容底下到底是什麽樣的心思，羅天已經不能去想了，他看著這張臉張開嘴，繼續重複那句低語。

“羅天……是我……”

羅天沉默不語，整個人僵硬在地上，靜靜的看著這張笑臉，它正以某種無法描述的速度轉化著……變化著……

從一張臉變成另外一張臉，是否會不一樣?

任何人來回答這個問題，答案都是，“當然”！

可是，這張臉為什麽始終沒有變過?

羅天靜靜的看著，眼眶微紅，一滴淚水從眼角滑落……

啪嗒。

淚水從眼角滑落，從側臉滴落，直到落地的瞬間。這就像是某個信號般，開啟了某個機關！

“不要！”

不知道從哪兒來的力氣，羅天忽然從地上跳了起來，他大吼著，眼眶泛紅，眼白逐漸被血線覆蓋……

只是，該發生的事情，根本不以羅天的意願所轉移！

轟隆一聲巨響！

天空忽然響起驚雷，晴天霹靂，雷鳴風號，耀眼的眼光轉眼就被巨大的黑暗覆蓋……

不，並非是覆蓋！

羅天看見從天際外伸出了一雙巨大的手，這雙手將天空活生生撕裂成兩半，黑暗從縫隙之中溢出，將天幕覆蓋，陽光被黑暗淹沒，七色驚雷狠狠的抽打天空，無聲的哀嚎在整個世界響徹，就像世界快要毀滅了一般！

只不過，此時的羅天卻沒有絲毫畏懼，他怔怔地盯著面前這張虛影下的臉，正在變化著的臉，內心無比安寧。

天空的裂縫被撕扯得越來越大，一個血紅色的瞳孔望了過來，和羅天現在的眼睛一摸一樣！

“羅天，你沒死?！”

熟悉的聲音，沒錯，和羅天的聲音一模一樣！

“聖主……”

羅天張開嘴。

“真讓我意外，你竟然沒死，哈哈哈，我成功了！是我成功了！”

那雙眼睛忽然變得無比癲狂，血紅的瞳孔猛地縮住，緊緊的盯著羅天。

羅天和聖主，一上一下，你看著，我看著你，到底是誰凝望著誰?

“你好像並不驚訝我的出現?”

聖主的聲音伴隨著電閃雷鳴聲震顫整個世界，每說一個字，地面就跟著抖動。

羅天靜靜的看著血紅的瞳孔，輕輕挪開眼，望著面前這張面孔，輕輕伸出手，在這張依舊變化著，充滿無人理解的情緒臉頰上摸了摸……

聖主愣住了，天地之內，有了片刻的寧靜。

聖主也在觀察，他的眼中首次出現不解。

“你……在幹什麽?”

聖主的眼中，羅天的面前沒有任何東西，可以說，這時的羅天讓聖主感到怪異，怎麽會有人寵愛的撫摸空氣?

見羅天沒有理會他，聖主忽然怒了，他驅動黑暗，調集無數驚雷，須臾之間到達羅天的頭頂，繼而，狠狠的砸了下來……

雷光湧動，就在羅天的眼前融合吞噬，巨大的能量，羅天毫不懷疑，就算自己全盛時，擁有百億屬性點也無法抗衡！

這蘊含著幾乎可以毀滅世界的能量，卻沒有攻擊羅天，而是狠狠的進攻羅天眼前那他看不見的什麽玩意?

茲拉茲拉……

被擊中的臉沒有躲閃，沒有停止變化，它看著羅天，羅天也看著它。

雷光過後，虛空出現一個巨大的空洞，空洞外的世界支離破碎，整片不知名的維度世界遭到完全顛覆，被暗物質吞噬，以緩慢的速度四散開。

空，暗，極致的空與暗！

茲拉茲拉……

羅天輕輕放下了手，聖主瘋癲大笑，刺耳的雷聲在空中翻湧炸裂。

“哇哈哈哈哈……羅天，你還有什麽可看的嗎?”

羅天抬眼看了看那雙血紅的眼睛，靜靜的看了一眼那張臉，輕輕點頭道。

“已經看完了。”

聖主對羅天的態度十分不滿，應該有的恐懼呢?被發現之後，像老鼠一樣遁逃呢?還有這詭異的安靜又是怎麽回事?

聖主第一次有了一種“未知”，不錯，就是不知道是什麽，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

這種未知讓聖主十分不爽，它主宰著世界，就連人間和天界的通道，它也能隨意封閉，三界之中，五行之內，還有聖主不能做到的事情嗎?

可這一次，羅天的反應卻出乎意料！

“羅天，你還準備裝神弄鬼嗎?”

聖主憤怒的質問，看著被毀滅的虛空維度，充滿空暗的世界，沒有任何物質，就連暗，也正在被吞噬和驅離……

那裡已經成了一片任何存在都不能停留的地方，誰去誰亡！聖主甚至不惜道則，張口道。

“無一生，無一物，寂滅無度，萬世永立！”

極端的道則，讓羅天面前的區域，自誕生以來至此，再也無法存在，瞬間崩離……

茲拉茲拉！

雷光下能量消融，世界忽然變得緊湊，吧嗒，像小混混打了一個響指後，扔掉了沒有酒的空瓶。

整個世界一度坍縮，它就這樣永遠消逝了，就像從未出現過一般，沒有任何印記和殘留！

“羅天，你在珍視什麽?難道，你還妄圖那裡有人記得，有人能夠拯救你嗎?哇哈哈哈！”

一頓嘲笑後，聖主忽然停住笑聲，緊緊的望著羅天，用極其沉重而絕望的口氣說道。

“最終的考驗，你……殺得了我嗎?”

羅天抬起頭望著聖主，輕輕搖頭。

“我不需要殺你。”

依舊沒有恐懼，還是超出了想象的答案，聖主暴怒，如永夜的天空突然閃爍各種能量，雷光冥火天水……

被視為禁術的法咒，遺失了不知多少歲月的魔法，還有傳說中的鬼靈充斥在天底各個角落，它們都殺氣凌然，憤怒的望著羅天的臉，只需聖主一聲令下，它們就會撲上來，就算有一萬個羅天，也能在瞬間將他們通通化作烏有！

這強大到超出想象的主宰力量下，羅天靜靜的環顧了一圈，再一次望向面前的臉，這張聖主都無法看到的臉！不斷變化的臉！

“你……一定要去嗎?”

羅天輕聲問著。

聖主忽然煩躁起來，他憤怒的低吼。

“羅天，臨死還在顧弄玄虛！”

羅天沒有理會聖主，那張臉飄了起來，毫無征兆的衝向聖主……

“羅天，我已經沒有耐心了，最終考驗，看來，你錯過了！”

“噗……”

羅天忽然笑了，笑著笑著，眼淚從眼眶之中流了出來，他望著那張臉，望著它飄向聖主，沒有一點遲疑，堅定且均速的衝鋒……

“你……”

聖主忽然語塞。

忽然，羅天仰天大喊。

“你是誰！”

“是我……羅天……”

聖主猛地睜大瞳孔，轉瞬後，一道劇烈的光芒鑽入羅天的眼中，就像失明了一般， 眼中只有光！

不知過去了多久，羅天站在那裡，淚水流幹了，表情越來越平靜，輕聲道。

“是我羅天！”

“什麽羅天羅地的，姓倪的，給我一個說法！”

光芒消散，台下寧錚怒火衝天指著羅天質問。

一旁的雲老和萬屹都滿臉疑惑，見羅天仰頭望著天空，雲老疑惑的問道。

“倪公子，現在時辰尚早，之後有什麽安排嗎?”

羅天緩緩低下頭，搖了搖頭後，抬眼看著雲老……

“是我羅天！”

羅天重複了一遍這句話，抬眼看向寧錚，那張憤怒到極致的臉是那麽的熟悉！

突然，羅天又扭頭看向雲老，又衝到台下，捧起玲瓏的臉看著，跳上台，緊緊的看著萬屹……

羅天一系列的動作把所有人都嚇壞了，玲瓏和冷若站起身來，迷茫的看著羅天，口中喃喃道。

“公子……公子這是怎麽了?”

羅天沒有回話，眼眶內充滿了血光，他緩緩轉過身來，望著台上台下，花船內外的所有人，一邊笑一邊說道。

“是我羅天，是我羅天！”

“你們是我，我是你們！”

言畢，寧錚皺了皺眉，沒好氣道。

“倪公子，你不會以為裝瘋賣傻就能蒙混過關吧?”

羅天身子一定，閉上眼，下一秒，他再度睜開眼時，發現自己站在台下……

“我是寧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