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程師之間的交流簡單直接，技術至上，數據說話。

　　趙青山繼續陳述:“這些國外研究者在實驗室條件下，做出了降低85%燒損率的牛逼數據，當然了，他們自己也說了，工業生產中能降到50%已是最理想的情況。”

　　“所以，我們的研究目的是，以熱軋廠三號爐為改善點，開發新型氧化鎂-三氧化二鉻系材料，挑戰工業生產降低50%燒損率的理論極值，使三號爐壽命增長，燒5000噸取向矽鋼修一次爐子，變為燒6000~6200噸修一次爐子。”

　　“技術方案是以工業鎂砂和三氧化二鉻為主要原料，加入一些必要的添加物，保證新型保護塗料的流變特性及熱物理性能。”

　　“工業鎂砂和三氧化二鉻簡單易得，江鋼焦化廠、耐火材料廠多的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那麽必要的添加物是什麽?具體的化學配方成分又是什麽?這得做實驗，需求的實驗材料見表11。”

　　“兩位最關心的肯定是經濟效益，這個很容易計算出來，以50%、6000噸、取向矽鋼價格、單次修爐煉費用為計算依據，如果達成課題目標，每年可創造經濟效益308.5萬元人民幣。”

　　“我需求的課題研究經費是3.2萬人民幣，這筆投資絕對不虧，請馬工批準開題。”

　　趙青山自信滿滿做完陳述，和開發新鋼種相比，這個工藝課題投資少、見效快，年內可出成績。

　　馬漢興死死盯著表11，又快速翻到表12，然後再次回到表11，他盤問道:“你需要的實驗材料是工業鎂砂、三氧化二鉻、三氧化二鋁、三氧化二鐵、五氧化二磷、二氧化鋯、氧化鋅、三氧化二硼、五硫化二銻……多達99種。”

　　“其中有些材料，我看不出來能起到什麽作用，你在任務書上也沒寫出用途功能。就說這個五硫化二銻吧，銻元素在塗層反應裡扮演什麽角色?又或者僅僅只是暴力排除法下的大量實驗來試錯?如果是暴力排除法，3萬多塊錢的實驗經費哪夠?所以小趙，請給我個合理解釋。”

　　我們做的這個課題帶有一定的創新性質，有些技術環節得摸著石頭過河。

　　我要是把課題任務書寫的跟成果論文一樣，那不就是未卜先知的神仙了?

　　趙青山一頓解釋，馬漢興不否決也不批準。

　　馬漢興說他需要幾天時間核一下任務書，小趙你該幹嘛幹嘛，明天休息，你回家看看父母唄。

　　於是小趙回去了，他坐公汽沿臨江路而上到漢陽門碼頭，乘輪渡過江抵江漢關，在漢口坐車北行，車船互濟折騰了一整天，他終於回到黃丕縣。

　　黃丕縣現由江城代管，趙青山的家在黃丕縣溝子鄉，這裡經濟欠發達，極少一部分人先富了起來，多數人仍然貧困，但比以前好多了。

　　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百萬農奴翻身做了主人，溝子鄉現如今最普通農戶家的存糧，亦超過了黃八斤他爹---解放前的地主老爺。

　　“老娘，還好撒。”趙青山提了兩瓶果珍回來，他親自示范果珍要怎麽喝，舀一杓，把點糖，開水一泡，攪一哈子，蠻有味。

　　“這個幾貴喲。”老娘眯著眼，砸吧嘴，慢品兒子泡的果珍，確實蠻有味。

　　“老娘，屋裡的地你一個人收?哥哥咧?”趙青山回家主要是看老母親，順便確認一下家裡田地的精確面積。

　　“哥哥忙，做大事，賺大錢。”

　　“他還是去搞魚塘了?”

　　“剛開始搞，

忙的很。”　　男人在外面工作，女人在農村勞動的現象很普遍。中國的戶籍政策是子女戶口隨母親，有些男同志雖然當了縣裡的領導，但他們的子女依然是農民成分的鄉裡伢。

　　趙青山的老頭子在縣城當個小幹部，趙青山在遙遠的江鋼上班，趙青山的大哥承包魚塘搞養殖，老娘在家門口守著風水寶地。

　　在廣袤的中國農村，多生兒子好打架。趙青山在城裡有事業，保護家人不被欺負的重任委托給大哥趙青峰。

　　“哥哥，老娘就辛苦你多照看，我好久沒種地收糧了，手生，臉生，牛都不聽我的話了，還拱老子！”

　　“小山，你是我們溝子鄉唯一的一個大學生，大學生要做大事業，你安心的在江鋼搞事業，屋裡有我，不會有事。”趙青峰承包的魚塘也不遠，他拎了一大袋子黃丕肉糕、黃丕肉丸，讓趙青山帶回江鋼吃，並囑咐趙青山勻一半送給領導、同事，意思意思，搞好關系，莫得罪人。我們黃丕伢在城裡要會做人，才能混個名堂出來。

　　趙青山在黃丕老家住了一晚，次日回到江鋼。

　　他分的房子沒有冰箱，沒有洗衣機，沒有直角遙控彩電，只有一個精力充沛的精壯漢子。

　　趙青山將肉糕、肉丸送給了家裡有冰箱的先富起來的這批人。

　　“小趙啊，你也太客氣了，那我就不客氣了。”

　　馬漢興笑納黃丕特產，一碼歸一碼，特產是特產，課題是課題。

　　“說回三號爐的課題，這個課題做起來耗時耗力，我們人手有限，所以我的想法是，我們三個趕緊把D340課題做完。正在推進的課題尚未出成果，所裡是不會批準我們開新課題的。”

　　馬漢興是D340課題組的承擔人，周鐵男是負責人，趙青山是小助手。

　　這個課題成果轉化為論文，馬漢興是通信作者，周鐵男是第一作者，趙青山是第二作者，三人之間大概是這麽一種合作關系。

　　D340只剩最後一爐，前面的十九爐合格率達95%，大局已定，剩下的是有始有終，劃上句號。

　　馬漢興、周鐵男、趙青山三人來到矽鋼廠，同來的還有新日鐵技術代表及他的翻譯。

　　最後一爐D340熱軋矽鋼卷被雙頭開卷機開卷，送入切頭機去板頭後進行有填料的氬弧焊，再送入HiB爐內常化退火。冷軋原料準備耗時頗久，一頓操作之後D340終於送上了森吉米爾機進行軋製。

　　D340是一種高級電工鋼，可用於製造電動機、發電機、變壓器的核心元件。

　　經檢驗，最後一爐D340試製矽鋼片的Si、Mn、Al、S等元素的含量OK， 磁性達到了原牌號標準，二十爐D340的整體合格率超過95%。

　　日方技術代表伸出友好的手掌，與馬漢興握手。

　　翻譯樂呵呵的將日方代表的祝賀詞翻為中國話:“恭喜你們，你們做到了！D340的性能指標達到了日標，此專利轉讓合同宣告完結，合作愉快！”

　　馬漢興面無表情，他象征性的與日方代表握了握手，送客。

　　“我心裡有點不舒服。”馬漢興對兩位小弟說到。

　　“我們也一樣。”

　　“偉大同志視察江鋼時作出了明確指示，我們不能老是跟在別人屁股後面，我們要努力趕超，做到世界先進水平。你們兩個知道我們努力的方向是什麽嗎?我們要研製出更好的矽鋼，返銷東瀛，實現專利反轉讓！有一天，我們會對鬼子說，恭喜你們，你們成功了，你們達到了江鋼標準，合作愉快！胡德義胡工在耐候鋼方面已經作出了榜樣，向胡工學習吧。”

　　周鐵男問到:“馬工，那我們下個課題是做更好的矽鋼，還是?”

　　“胡工那個耐候鋼課題組有二十幾個技術骨乾，攻堅了五年才出成果。研發新的取向矽鋼，就我們三個哪夠?”

　　馬漢興的指示是，D340項目趕緊寫課題完結報告書，報所裡驗收通過，同時開始寫論文，讓小趙評個助理工程師，再同時開展《熱軋廠三號加熱爐取向矽鋼嚴重燒損解決方案》，報所裡開題。三號爐這個課題還是有搞頭的，我們一步一步做大做強，招兵買馬，再創輝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