滅門之仇自然不共戴天，殺之以泄憤這樣的答案也早在狄青預料之中。

　　只是……

　　“謀害朝廷命官，恐怕難以脫身。”狄青輕聲提醒道。

　　他竟然沒有阻止。

　　百花心情愉悅，笑著打趣道:“殺了他完成此行的目的，即刻就離開汴梁。等開封府的人追查到我身上，恐怕我早已在大夏國了，他們還能奈我何?”

　　狄青心裡一陣失落，面上卻是笑著附和道:“說得也是。”

　　反正不是大宋的子民，也不必瞻前顧後。

　　百花瞧見他雙眸一暗，意會到他此刻所想，心裡也跟著悵然若失，垂眸沉默下來。

　　等不多時店裡送來了餐食，兩人也是一言不發地用罷了。

　　珊瑚在一旁侍立著，心情漸漸愈發忐忑起來——

　　怎麽出去了一趟再回來，兩人都變得格外消沉似的?

　　這頭還沒想明白發生了什麽，兩人就已停了筷子說吃好了。

　　狄青起身道:“軍餉案的關鍵雖是落在錢晦身上，但還有些細節要調查清楚，明日恐怕還要在鳳翔府耽誤一天。你有什麽打算?”

　　百花仰視著他，一板一眼道:“若是我提前回京調查錢晦，只怕會打草驚蛇，有礙你們行動。正好我也想再多了解了解大冶的案情，就等你們處理完鳳翔府的事，再一道回去吧。”

　　狄青也不知怎的，聽了這話本該高興的，如今反倒格外煩躁起來，輕歎一聲道:“那我明日叫上熊飛一起來同你細說。”

　　“不必了，還是我去你們下榻的地方拜訪吧。”

　　百花說罷便吩咐索迪爾送狄青回去，以免明日上門找錯了地方。

　　索迪爾領命出來，兩人才走過了兩個街口，狄青便駐足同他說了客棧的方位，又道:“我還有些事要辦，眼下還不打算回去。”

　　索迪爾聞言也不堅持，只和狄青確認好詳細住址便轉身回去了。

　　狄青獨自在人來人往的市井中站了許久，心裡一時落寞不已，一時又無比煩躁。

　　……

　　夜裡回了客棧，竟在院子裡遇上了張衷。

　　“大哥回來了！”

　　狄青疑惑道:“你們怎麽在這裡?”

　　李宜笑道:“方才聽說這客棧有梯子能上屋頂上去，我倆就打算上去吹吹風。”

　　“順便喝點酒。”張衷嘿嘿笑道，“你看咱們好不容易辦完了大冶的案子，連頓犒勞都沒有，又忙不迭地趕到鳳翔府來了，喝兩壇酒不過分吧?”

　　“走吧，我和你們一起去。”

　　張衷大喜:“真的假的?”

　　狄青笑著上前拍了拍他的肩，三人一路便上樓往房頂上去了。

　　今日吹了一整天的風，夜空反倒乾淨得很，能瞧見點點星光若隱若現。

　　李宜坐定了才想起正事來:“對了，魏娘子身邊的人在這裡等了你們許久，方才才走，聽說魏娘子也去找梁豐了，大哥你在那邊遇上魏娘子了吧?”

　　提起這個名字，狄青忍不住捏了捏拳。

　　果然還是不解氣。

　　張衷兩口酒下肚才算安了心，轉頭打量了狄青一眼，疑惑道:“大哥你怎麽了?平日裡見完魏娘子都是歡天喜地的，今日怎麽反倒不高興了?”說罷轉頭望了一眼李宜，兩人面面相覷。

　　狄青舉起酒壇仰頭喝了一氣，又聽得李宜問道:“聽聞魏娘子他們也在調查軍餉的案子?”

　　“嗯。”狄青點頭應了一聲，“她在隨州查到當年縱火之人就是錢晦，順著查到了鳳翔府來。”

　　“這也……太巧了。”李宜訝異道。

　　張衷卻嗅到了別的氣息，湊到狄青跟前低聲道:“該不會是魏娘子查清楚了舊案就要回西夏了，大哥你心裡舍不得吧?”

　　狄青垂著頭不置可否。

　　“還真是啊?”張衷歎了一聲，拍了拍狄青的肩道，“大哥，我早就跟你說過，你喜歡她也沒用，她是西夏的公主，怎麽可能嫁給你，你就別想了。”

　　李宜沉默了一息，笑道:“我早就勸過大哥，這樣一門心思惦記著百花公主，不僅徒增傷心，也許還會錯過對的人。”

　　話一出口，氣氛頓時有些尷尬，張衷故意打個哈哈道:“是啊，大哥你別這麽消沉，那句話怎麽說來著——‘大丈夫隻患功名不立，何患無妻’。咱們回了延州好好打拚，以大哥你的本事要不了幾年就能混出頭，到時候汴梁城裡的高門貴女都上趕著請人來說媒呢！”

　　李宜笑而不語，複而轉過臉去低著頭，不知道想些什麽。

　　這客棧上下三層，本就比鳳翔府大多的房屋都高，此刻他們坐在房頂上，能俯瞰半個街區。

　　此刻將萬家燈火都囊括眼中，眼見房屋和夜空連成一片，耳畔春風呼嘯而過，愈發讓人覺得天地廣闊，宇宙無垠

　　大約是離開延州太久，都快忘了邊境上的景況了。

　　單單宋夏邊界就有數十萬將士戍守，後備物資和人心都在不停地消耗， 而大遼如今更是蠢蠢欲動，若是此番和親之事談不成，只怕遼國也要趁機發難以收漁利。

　　她尚且奮不顧身地想要庇佑大夏子民，自己堂堂男兒反倒耽溺於兒女私情、悲春傷秋，實在有些可笑。

　　“是啊，”狄青提起酒壇同二人碰了碰，朗聲笑道，“說得好，大丈夫隻患功名不立。”

　　這就，勸好了?

　　張衷將信將疑地同他對飲一氣，待到抬頭望著彎鉤似的月亮，竟突然想起白蒿來了。

　　這月亮還挺像她的眼睛，笑起來的時候彎彎的，讓人看了也忍不住跟著開心。

　　到時候百花公主要回西夏，她肯定也得跟著回去吧。

　　三人各懷心事地低著頭，張衷這會兒也不怕氣氛尷尬了，悶悶地飲了一大口酒。

　　說起來，他好像也有些舍不得白蒿呢。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酒壇就見了底了，狄青起身道:“不早了，我先回屋了，你們也早些休息，明日興許還有些別的事要交給你們。”

　　張、李二人點頭應了。

　　“對了，魏家的案子和錢晦有關這事暫時不要和熊飛提起。”狄青又回頭叮囑了一句。

　　若她到時候真要手刃錢晦……知道的人還是越少越好，特別是熊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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