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起京中酒樓、要數白礬樓最為熱鬧,白礬樓總高三層,各樓之間有懸橋或明或暗、相互連通,若登西樓、更可眺皇宮內院;大門一側更是珠簾繡額、燈燭晃耀,惹得白蒿連連驚呼。
但一眾女眷外食、卻不宜去那魚龍混雜的地方,索迪爾按著玉玲兒的吩咐驅車將一行人送往了北邊八仙樓。
門上的小廝引了百花一行進來,只見樓裡廳堂庭院交錯、廊廡掩映中可見兩側分列小閣,閣上又設了吊窗,以便各家賓客自樂而互不相擾。
眾人方才坐定,便有人托著托盤前前後後地來,或是端的炙雞燠鴨羊腳子、或是捧的白果膠棗山楂條、抑或是鮮切的萵苣生菜西京筍。
那小廝卻也不惱,一面替百花幾人配著茶飯、一面同那叫賣之人閑話兩句,瞧著已十分熟稔。
門口不時有花枝招展的女子來來往往,手中捧著各色樂器四處獻唱,白蒿伸長了脖子望著、好不容易等到她們唱罷了前一閣,卻見那幾名女子往小閣中望了一眼、又抱著樂器飄然而去了。
“那些都是劄客,是唱曲兒陪酒的,”玉玲兒見白蒿一雙眼充滿了期盼、難免有些尷尬,“咱們這都是女子,她們才特意避開。”
“是......陪酒的?”白蒿登時紅了臉,轉過頭來不再看她們。
說話的功夫小廝已上了一道鵪子羹並一份鵝鴨排蒸,百花離了大夏國便愈發拋開禮數、招呼著珊瑚和白芷將一旁的小幾騰開,供她們幾位女使同吃。
珊瑚安置好了各人的位置、還未坐定便瞧見門口有人張望——細瞧之下才見是杜平。
杜平見珊瑚快步出來、先恭恭敬敬揖了一禮、這才道:“小的剛從龍津橋回來,路過外頭瞧見了娘子的馬車、想著要進來同姑娘知會一聲才好。”
珊瑚無心聽他客套、直截了當問道:“平大娘子有消息了?”
杜平笑著點點頭,輕聲道:“今兒早上下了值,我就往龍津橋去了,在外頭等了半刻的功夫就見有小廝出門來。我一路跟著他到了脂粉鋪、又故意找個機會和他搭上話——”
珊瑚聽得急不可耐、忍不住打斷他:“平大娘子現下在何處?”
杜平尷尬地笑笑:“在梁門外,平大娘子的夫家是現任大理寺卿王戈王大人。”
大理寺卿是個什麽官珊瑚倒不清楚,隻牢牢記下這名頭、複而問道:“旁的事可打聽了?”
杜平一拍胸脯道:“自然記得,那小廝說平大娘子沒別的喜好,就愛逗弄些鳥雀。”
珊瑚原看著杜平有些木訥,如今看來卻不蠢笨,聽完他一席話便伸手掏了一片金葉子賞他、打發他回去。
回到小閣中來,大桌和一旁的小幾上都已擺滿了菜,白蒿正扒拉著一大匹羊排、要和雪兒分著吃。
珊瑚走到百花跟前俯身低語了幾句,百花黛眉微挑、轉頭招呼珊瑚去吃飯,複而問道:“玉家姐姐可知道,這汴梁城中哪裡有鳥易?”
玉玲兒用手帕拭了拭嘴角,悠悠道:“潘樓街有一家鷹店,聽聞裡頭都是外商往來販賣的飛禽。”
百花心思一轉、又道:“猛禽倒不好,我從前聽聞天竺有會說話的鷯哥,不知這汴梁城中可有處買?”
“尋常店鋪怕是有不起,但明日相國寺開市、大可去碰碰運氣,”玉玲兒輕聲解釋道,“相國寺每月五次開市,屆時萬姓交易、裡裡外外熙熙攘攘,無論是珍禽異獸還是古籍古畫都有。”
西夏尊佛教為國教,國內寺廟皆是神聖而不可冒犯之地,哪裡聽過這樣萬姓交易的荒唐事。
賀蘭奇道:“佛門清淨之地,做這世俗貿易之事?”
玉玲兒笑道:“家家觀世音,處處彌陀佛,有心向佛即可,何必要拘泥於形式場所呢?”
賀蘭幾人面面相覷,終究想著是入鄉隨俗,便也不多起爭執。
幾人吃罷一席出來,外頭已是萬家燈火,寒風之中、夜幕之下,當街卻是數不盡的小攤小販、全然沒有半分冷清的氛圍。
馬車過處,兩側熱騰騰的蔬菜包子、糍糕麻團正出鍋,又有提瓶叫賣茶水的來來往往,白蒿終於癱靠在錦墊上、有心無力地歎道:“這汴梁城裡吃食花樣也太多了些……”
雪兒這一天也是歎為觀止,聞言道:“不止吃食,穿的用的閑來玩的、哪個不是花樣百出?”
百花偏頭笑笑,卻想起興慶府的光景來——從前她只在宛州待過,兩相對比,興慶府雖不十分熱鬧、卻也差不太遠;可如今來了一趟汴梁,真真見識了一番國都之繁華富饒,再想起興慶府、便有些冷清落寞不忍言了。
人口眾多、富庶繁榮,這樣龐大的中原王朝,她們大夏國又有什麽資本與之抗衡呢?
夜裡躺在花池旁的小屋裡, 百花還未從那鮮明的落差中抽離出來。
她翻身過來,聽得外頭白芷輕聲道:“公主睡不著麽?”
“晚上吃得鹹了,有些渴。”
白芷倒了水過來遞給百花,關切道:“公主在想什麽?”
百花歎道:“兩國交戰這麽久,興慶府已漸漸冷清了,可汴梁還是這樣繁華熱鬧。”
“是啊,若不是今天親眼見著,奴婢是做夢也不敢這樣想的。”
“這樣耗下去,只怕是拚盡了整個大夏國、也傷不了宋朝分毫。”百花憂心忡忡、止不住地長籲短歎,“打仗不過是加快大夏國內耗罷了。”
白芷思索片刻,輕聲笑道:“奴婢今天見了汴梁這樣,倒分外高興呢。”
百花聞言抬眸,又聽得白芷笑道:“我有一回,在街上瞧見花子訛人,那被訛的人瞧著有財有勢、卻沒同那花子計較,反倒給了些賞銀打發那花子走了。後來我還問過公主,公主說,那體面人家礙著聲名臉面不願同那花子計較,舍些銀子又不算什麽、就當是花錢買個清淨了。”
白蒿見百花不作聲,又接著道:“原不該將大夏國說成是花子……可宋朝不就是那體面人家麽?宋朝這樣強大,偏偏在戰場上死傷慘重、連連敗退,沒準他們也樂意花錢買個清淨和心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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