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零染聽他說完,一時笑的輕軟又得意:“嘴裡責我,可您不還是幫了我。”
文叔看她一副小孩子模樣,明顯是不知其中深淺利害,一時心中又愁又悔,真是不該順著她的意思來。
可轉念一想又是不忍,她若不是委屈極了,何必拚著魚死網破的局來做?
將軍與夫人都不在了,少將軍又去了軍營,薑家大房皆是涼薄之輩,孤零零的她必然將孟致沛視作此生依靠,傾心相待,卻不想深情被踐踏。
她這也是無人可依,無人商議,才會頭腦犯軸的行了這步險棋吧。
想到此處,再責怪的話已是說不出口,文叔歎息道:“有些話文叔必須提前給姑娘交代明白。今日事後,侯爺吃了虧,丟了臉,大約是再也不敢這般荒唐了。可事無萬全,今日之事細究起來不無漏洞,若是被查出來,姑娘什麽都不知道,可明白?”
薑零染明白文叔這是要替她背黑鍋的意思,心中酸澀又溫暖,緩和了吼間的哽咽,她抿笑輕聲道:“文叔,這一次,我會贏的!”說完踩著腳凳上了馬車。
廂竹聽完二人的對話,猜想那封寫著孟致沛被綁架的信大約和文叔有關,再想到薑零染那封壓了火漆送給文叔的信...她瞬間明白了一切,不知是震驚還是害怕,寒冬裡出了一身的冷汗,被風一吹,打了個寒顫。
青玉約莫著也猜出了些,一眼瞧見廂竹煞白的臉,心裡更是七上八下了,踩腳凳的腳都是軟的。
馬車趕得飛快,車廂裡卻很平穩,薑零染靠在引枕上閉目養神,就感到一左一右皆有目光緊盯著她,她睜開眼,看到廂竹青玉慌張躲開眼睛,她抿了抿唇,坐直了身子,道:“很擔心嗎?”
二人又把躲開的眼睛轉回來。
看著二人烏溜溜的大眼睛,薑零染笑了笑,從小幾下取出一個六瓣蓮花的雕漆攢盒,打開盒蓋,推到她們手邊,哄道:“乖,別擔心,吃點東西,有我在呢。”
廂竹哪有心情吃東西,看薑零染沒心沒肺似的,頓覺頭疼:“夫人,侯爺並沒有被劫持對不對?是您在設局?”
薑零染正在剝一顆榛子,聞言抬眼看向廂竹。
“劫匪在二月初六綁架了孟致沛,索銀五萬兩,讓咱們去倚香閣贖人。”說著眼珠轉向青玉:“以後不管誰問起,都是這套說辭,明白了嗎?”
廂竹意識到自己剛剛的話會給薑零染帶來多麽致命的禍端,後怕的捂住了嘴,隨機小雞啄米似的點頭:“奴婢明白。”青玉亦是點頭。
薑零染並不擔心她們二人會說出於她不利的言論,也是白交代一句,交代完繼續低頭剝榛子,車廂內寂靜無聲,只有榛子殼裂開的清脆細響。
廂竹和青玉看了眼小幾上堆成小山的榛子仁,無奈對視一眼。
馬車到了西市附近,行人漸多,車速放的慢下來。
薑零染放下榛子,擦掉了手上的碎渣滓,慢慢的勻著呼吸,將心尖尖上那殘存的余末殺意暫且壓入心底。
又行了半盞茶,馬車穩穩停下。
車窗外,文叔輕叩車壁:“姑娘,咱到了。”
薑零染挑開簾子,看了眼倚香閣的匾額,勾唇道:“事已至此,斷沒有再往回收的道理。”
文叔聽出薑零染話中的隱意,皺眉道:“姑娘覺得鬧得還不夠大?”
薑零染道:“越大越好!”
文叔張口想勸,但又想這口惡氣不讓她出了,怕也是放不下心結和孟致沛過余下的日子,
再者,他已經決定若是被查出什麽就去頂包,便也都由著她了。 正午剛過,倚香閣就已經熱鬧了起來,龜奴忙碌的穿梭在人群中,按桌擺放酒水小菜,台上小曲兒悠揚婉轉,台下聽客左擁右抱飲酒暢聊,角落裡容貌嬌豔的姑娘攬著自己的恩客卿卿我我,樓欄旁姑娘托腮巡睃一樓大廳的情形,尋找著目標。
空氣中醇香的酒味兒與姑娘身上的脂粉香曼妙的融合在一起,多嗅一口都讓人沉醉。
鴇母翠娘正招呼著幾個姑娘去雅間裡陪客,余光看到門口黑壓壓的一片,疑惑移目看去,這一看不當緊,驚得她瞪大了眼。
只見二三十個青衣壯漢頂門站著,將她這倚香閣的大門堵得嚴嚴實實。
這些人個個面若冰霜,眼似銅鈴,渾身煞氣外露,一看就不是善茬。
由驚轉怒,翠娘咬牙啐罵道:“他娘的狗腿兒,還有敢來砸場子的!”說著扭著細腰,甩著帕子就往大門處走,邊走嘴裡邊道:“哪裡來的不要命的小雜種, 認認清楚,這是你翠娘的地盤,識相的趕緊滾!”
眾小廝聽了一耳朵汙言,嚴峻的臉上也無甚波瀾,就聽背後一聲輕咳,他們皆屏息垂首,腳下輕移,左右後退,堵得嚴嚴實實的大門頓時讓出一條路來。
只見大片沉肅的青衣後一抹紅色扎入眼中。
翠娘眯眼瞧過去,卻是一位俏生生的小姑娘。
這姑娘身披大紅鬥篷,膚色雪白,彎眉漆眸,挺直的鼻梁給五官帶出了幾分不容侵犯的孤冷,她自分開的道路中緩步走來,三寸鞋尖自與鞋底齊平的鬥篷下若隱若現。
若沒看錯的話,輕粉綢緞鞋面上的花瓣是用米粒大小的珍珠串製的——要知道米粒大小的珍珠打孔極難,可想而知這雙鞋的造價。
翠娘暗暗怎舌,目光從鞋尖一路向上,重新落在了她的臉上,未施粉黛,甚至連眉都沒畫,顏色略淺的眉毛看起來像極了嬰兒的胎毛,細弱的絨軟。
烏發黑亮,簡單挽就,簪著一支金累絲梅花珍珠小釵。
素雅之中別有一番出塵絕豔。
翠娘在這行做了這麽久,也算是見過許多好顏色的姑娘,卻無一人能及的上眼前這個。
薑零染在大廳站定,羽睫微掀,點墨的眸子在日光中折射出細碎的冷光。
她平靜的看著這處最能滋生男人心底欲望的風月場。
今日,她會將這裡的一切變成一枚撕不掉的標簽,永永遠遠的釘在孟致沛身上,讓他也體驗一把,被千萬人戳著脊梁骨議論取笑唾罵的滋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