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稽城中,越人近日無不憂心忡忡,沒有人知曉禁閉的城門何時會被開啟,開啟之後又是怎樣的光景。眼見往日威風凜凜的太宰文種,前幾日領著一眾丟盔卸甲的士兵回歸會稽城,想起文種那日倉皇不安的模樣,城中百姓心頭皆像是被巨石重重的一擊,眾人心底知曉此番之戰越軍怕是敗了。原本繁華的街市,如今只有寥寥數人稀散的走過,似乎隨著城門的關閉,會稽城中再沒有了過往的生氣。
正當百姓滿懷忐忑,在家中惶惶不可終日之時,一聲長長的號角聲打破了會稽城近日來的沉靜。
“吳軍是要對我會稽發起進攻了”
“這可如何是好”
“難道我等只有在此等死一途”
百姓爭相走上街頭,各自吐露著不安之情,孩童的哭鬧聲,婦人的叫喊聲,一時間充斥著會稽城各處。
“上大夫來了,快看上大夫來了”不知是誰喊出這樣一聲呼喊。
聞聲入耳,街頭百姓竟都安靜了下來,不知從何時開始范蠡已成為越人心中堅實的依靠。
只見范蠡緩步登上會稽街市的高台,百姓看清了來人正是上大夫范蠡無疑,一時間盡皆向范蠡處湧去。
看著城中百姓這般惶恐模樣,范蠡心下不禁苦澀非常,自那日傳信與越王,言及歸降一事,越王便不曾再派人傳召范蠡入宮,范蠡心中知曉陳勾之意,乃是不能接受歸降之事,只是面對城中這般情形,范蠡心中不忍,不得不出面穩定人心。
“諸位,且聽范蠡一言,如今我越國已歷百年,所受過的困苦不計其數,但我等都撐下來了,此刻太宰文種已是帶兵前往駐守城門,汝等切勿憂心”范蠡一改往日頹廢之色,望著城中百姓鄭地有聲道。
果然,在范蠡一席話語之下,百姓間不安之色略減,只是未待片刻,人群中便有人出聲道“敢問上大夫,前幾日太宰是否因戰敗而歸,我會稽城中此刻還有守城之力嗎”
“是啊,若是能守住城門,為何城門時刻禁閉”
“不,有上大夫在,我等定能安然度過”
看著百姓並未就此放下慌亂之色,而眼見場面,隨著百姓交相的發聲,越發混亂了起來。范蠡暗歎一聲,未再出言,知曉百姓所言所慮俱是事實,此刻唯有盼望吳軍破城之後能放過城中百姓,無奈又無力,正在范蠡難言之際,又是一聲號角長鳴響徹整個會稽城。
“大夫何必自欺,我越人皆是錚錚鐵骨,既如此就由寡人來說罷”
不知何時,越王駕著獨角馬在一隊侍衛護衛之下,來到了高台之側,越王向著范蠡淡淡道。
“拜見我王”百姓見越王親來,皆是跪拜在地。
躍下獨角馬,越王走到范蠡跟前,神情竟頗為自得,只見越王訕笑道“寡人方才在宮牆之上見上大夫一言即出,百姓無不翹首以盼,上大夫真乃我越國之柱石”說著,陳勾眼中閃過一絲陰冷之色。
“哎”范蠡如何不知越王見百姓這般推崇自己,不安之心又起,卻是荒誕,亦是在這一刻范蠡才意識到越國自當年一敗後,就已是敗了,自陳勾歸國以來,范蠡還道只要越國君臣一心,越國終有崛起一日.如今想來竟是這般可笑,罷了,罷了。。
拱手一禮之後,亦不見范蠡再作言語,只是退居一旁,神情竟有種說不出來的落寞之感。
“哼”陳勾心下暗道一聲,見范蠡模樣亦知此刻安撫百姓才是正事,繼而轉向百姓言道“汝等皆我越國子民,
寡人自繼位以來無一日不為越國百姓思慮,故寡人實不願如上大夫一般誆騙汝等”說著竟面露出慚愧之色。 原本跪倒在地的百姓忽聞王上此言,皆是心神一震,片刻之後,終有數人起身相問道“王上所言,可是我越軍敗了”
“哎”歎息一聲,陳勾看向百姓絕望道“正是”
隨著陳勾此言.城中百姓再顧不得君民之儀,竟皆發問道“王上,這可如何是好”
“王上此刻可有退敵之策”
“不,方才上大夫言道我會稽定會無事”
見百姓此刻慌亂之狀,陳勾又是出聲道“上大夫,前幾日給寡人呈來計策”說著陳勾冷笑著掃了一眼立於一側的范蠡,繼續言道“汝等可知上大夫退敵之策”
“原來,上大夫已有計策”
“如此便好”
百姓聞言稍安,皆是面露期待之色。
眼見百姓聞得范蠡呈上退敵之策,便再無惶恐之色,陳勾心中沒由來的又是一陣怒火。
“不想大夫所呈之策竟是歸降二字”陳勾一副痛心疾首模樣。
從期待,到失望,從希望,到絕望,會稽城中百姓此刻正在經歷著這樣的煎熬。
“不可能,大夫怎會呈上如此之策”
一眾百姓盡皆望向范蠡處,有期盼,有疑惑,當然也有失望。
范蠡將百姓神情盡收眼底,只是此刻范蠡卻並未再發一言,只是對於眼前之人,少時的同伴,到如今君臣十數載,范蠡才知自己都不曾真正的了解,范蠡神情哀默著看著眼前之人,想要將眼前之人看清楚。
“是啊,寡人亦是不信,只是上大夫所書真真切切的在寡人手中,歸降,即便是寡人願意,爾等願意嗎”
見越王拿出一紙文書,見范蠡竟是不發一言,百姓們明白越王所言怕是不假,出奇的竟無一人再作言語,只是神情淒涼的互相望著,又時不時向范蠡投去詢問的目光。。。
似是多年來眾人心中的巨人,在這一刻轟然崩塌了。
此刻的范蠡多麽想告知百姓,眼下唯有歸降一途才能保眾人無虞,只是隨著越王的舉動,歸降之事范蠡再難說出口。范蠡竟是猜不透陳勾此舉是為何故。。。難道僅僅是因為陳勾想要告訴所有人,他才是越國的王嗎。。。
“汝等可還記得寡人的夫人,我越國的王后”似是回憶起那逝去多時的人兒,陳勾露出痛苦之色“爾等知曉王后乃是在吳國身故, 可又有何人知曉,子魚乃是受吳王凌辱,無顏見我越國臣民,這才投河自盡,寡人如何能降,我越國又如何能降”陳勾漲紅了雙眼,猙獰道
“竟是這樣”百姓見陳勾這般說來,無不深感屈辱,一時間百姓心中皆是燃起了熊熊怒火。
“誓死不降”“定要為王后報仇”這樣的呼喊頓時不絕於耳。
眼見百姓已是絕了歸降之念,陳勾這才面露寬慰之色,繼而又言道“不愧是我越國子民,想來子魚在天之靈眼見汝等這般亦感欣慰,然此刻吳軍破城在際,寡人願親自率宮中侍衛前往城門駐守,爾等可願跟隨”
“願往”百姓盡皆發出了這樣的呼喊,此刻無論是婦人或是孩童盡皆拿起可持之物,向著城門湧去。
范蠡眼見此狀,竟像呆了一般,立在高台之上。
“陳勾”一聲悲涼的喊聲從范蠡口中發出,范蠡睜大了雙眼看著眼前之人,一時間范蠡似是已找不出合適言語去形容眼前之人。
“范蠡,汝只需記住寡人才是越國的王,凡我越國所有皆是寡人之物,今日寡人在,越國便還在,越人便還在”陳勾聞得范蠡之聲,見范蠡一副難以置信模樣,淡淡回聲道,隨即陳勾躍上獨角馬亦是向著城門去了。
街市之上一時之間人潮湧動,嘈雜之聲絡繹不絕,而范蠡此刻仿佛置身於深淵之中,再也看不見,聽不到。
不知從何時開始越王已是變成了一條陰冷的毒蟒,原來他與陳勾所求從未相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