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我十五六歲就出了門,離開家鄉,跟老家的這些親戚並不是很熟,但論起輩分來,我得喊這老人叫作三伯,於是便迎了上去打招呼,說三伯,您來了啊。
乍一見我,陸言父親有些意外,上下一打量,這才想起來,一張滿是皺紋的老臉笑了,說喲,是陸左啊,好久沒有見到你了,跟個大城市裡頭的人一樣,可是變了大模樣,這走在路上,你不叫我,我都不敢認咧。我說是啊,都有四五年沒見面了,您老的身體還好麽?
我們兩個寒暄著,看他人雖然佝僂,但是人確實蠻精神的,臉上的笑容也多,想來最近過得還不錯。
陸言父親拎著一籃子雞蛋,是過來看我大伯的,我讓他先進去,沒過一會兒他又出了來,臉上有些局促,我問他怎麽沒有多坐一會,他說裡面有幾個公家人在問話,他就沒有敢多留,反正只是過來看一看,也幫不上啥子忙,你家大伯他沒有啥事情,就行了。
我陪著他往院子外面走,也是閑聊,問起他家大兒子的事情,現在回來了沒有?
他眼神黯淡,說沒呢,那大子也是命裡有劫,在江城好端端的,結果發神經跑去國外那個叫啥瑙魯的地方打工,失蹤了這麽久,也沒有個回音,隻當是死了。他罵是罵,但是口中多少還是有些柔軟的暖意,眼睛裡面也隱約有些淚光泛起。
又談到自家的二兒子,他說那小子最近倒是出息了,說跟朋友做了點生意,發點小財,最近寄了好多錢來,真是個懂事的孩子,就等著給他討個婆娘了。我這三伯因為家裡面的變故,這些年來生活一直都不是很如意,這會兒陸言出息了,倒也忍不住心中的熱切,跟我講了起來,我隨意問了問,說是在江城跟了一個姓段的老板,做得還不錯。
姓段的老板?聽著好像有些耳熟呢,不過我也沒有多想,印象中的陸言是個沉穩踏實的男孩子,雖然兩家是遠親,血脈並不太近,不過彼此之間的走動倒也蠻多,於是跟他說,若是陸言回家了,倒是可以過來找我玩一玩。
三伯有事,也不久留,讓我止步,點頭說好咧,好咧,揮手離開醫院。
剛剛送走陸言父親,馬海波這邊也走了出來,他沒有理會後面跟著的一群人,而是跟我講起了我大伯剛才提出的說法,第一就是讓那個打人的三傻子道歉,第二就是把那宅基地還回來,其他的都好說,甚至先前收的那兩千塊錢都可以退回去。
我摸著鼻子,似笑非笑,說不會吧,那這醫藥費怎麽算呢?
馬海波也是苦笑,說你大伯的要求其實很低的,他們這輩子的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能不惹事就不惹事,那些家夥做得確實有點過分了,不過這些你就別再擔心了,我這邊來弄就好了,反正怎麽都不會虧了他的。還有,以後這種事情你打個電話給我就行,沒必要專門跑回一趟,多大一點事兒?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說老馬,這件事情讓你多費心了,等忙完這兩天,叫上楊宇,我們哥仨喝個一醉方休。
馬海波有事要做,我也不留他,送他們離開之後,返回了病房來,我大伯媽瞧見我進來,笑嘻嘻地拉著我的手,說陸左,馬局長這麽大的領導,人卻好隨和啊!你可真有本事,那些人平日裡都是屬螃蟹的,橫著走,結果現在都低聲細氣的。死老頭子,你看看,咱們陸左這麽有本事,你還尋死覓活呢,有啷個想不開的嘛?
我點頭,對我大伯說遇到事情別怕、別慌,自己解決不了,還有我們這些小輩呢。
我大伯剛才跟馬海波談了半天話,
得到了空前的滿足,十分激動,臉都紅了幾分,不過他想得比較多,問我說辦這件事要花多少錢,可不能虧了你;還有,要不要請這位馬領導吃飯啊?我哈哈笑,拍著他的肩膀,說都是朋友,別人哪裡會要這些?您老人家早一點出院回家,那就是最好的了。我大伯這邊的事情差不多結束了,我也沒有多在衛生院停留,跟我大伯大媽和那個堂姐告辭,然後出了醫院。
今天正好是趕集天,鎮子上十分熱鬧,狹窄的街上擺滿了臨時的小攤,販賣著各種各樣的玩意兒,十裡八鄉過來趕集的老鄉將這地界擠得滿滿,連行走都不易。我帶著小妖和朵朵回了鎮上老宅,雖然我父母搬到了隔壁縣,但是房子還是留了下來,也長不了覺。
將行李放下,朵朵系起圍裙,開始大搞家務起來,我感覺有些無聊,突然想起了上次在東官碰到的那個老鄉。
當日我們追蹤血族,結果我的老鄉聞銘被咬了,為了救他,擁有“該隱祝福”的威爾給予了他完美初擁,使得這小子成為了新一代的血族,而且還不會那麽懼怕陽光。當時我說好要把他帶回局裡面去培養的,結果後來沒有找到這個小子,時間匆忙,倒也忘記了,這回想起來,他家好像就住在鎮子東頭不遠處的一個村子,叫做亮司。
左右也是閑著無事,又怕去見我母親被嘮叨,於是我便先在大敦子鎮的老家這兒住下,然後跑去亮司那兒找尋聞銘。
一番打聽,還真的有這麽一個人,不過到了聞銘家裡,他父親告訴我,說那年聞銘回來之後,給了他們一筆錢,然後跟著一個邋裡邋遢的老道士走了,到現在都沒有個消息,急死人了。我有些驚訝,怎麽還跟一個老道士扯上關系了?一問,他父親滿肚子的意見,說那個老東西賊眉鼠眼的,一看就不是什麽好玩意兒,都二十一世紀了,還弄一身髒兮兮的道袍,也不怕熱,現在可好,把他家唯一的兒子都給拐走了……
聽這個老頭子嘮嘮叨叨的抱怨,我倒也沒有什麽好煩的,聞銘那個人我曉得,還算是真誠,而且我從他的眼睛裡面讀出了善良,這樣的人倘若不是作惡,那麽擁有變種血族體質的他說不定又是一段傳奇,而至於那個老道士嘛,堂堂中華,天下間的高手無數,是誰不重要,只希望能夠帶著聞銘向善而行,要不然被我撞到了,隨手料理了便是。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道路要走,我又不是上帝,也管不得太多,此番前來也是臨時起意,待夜幕降臨,也便步行返回了家裡。
我大伯的事情在第二天便有了結果——那個三傻子當天晚上就給抓緊了局子裡,待了一晚上,找人托盡各種關系也沒用,有人說非要治他一個傷害罪,估計還得判幾年,吃點兒牢飯,撿幾箱肥皂啥的。像三傻子這樣的村痞地霸也就能欺負下村裡面老實巴交的農民,一旦上綱上線動真格,立刻嚇尿了,說啥是啥,於是他老爹次日清晨就找到我大伯,不但將先前那個協議撕了,還賠了一大筆醫療費,三傻子放出來後,給我大伯磕了九個響頭,那話兒叫得比自己家爹還親。
面對著這種欺軟怕硬的無賴,我也沒有什麽脾氣好發,在我大伯一家千恩萬謝的話語中與馬海波一起離開,直奔市裡面,去找楊宇喝酒。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而像楊宇這種背靠大樹的二代升官並不困難,現如今大小也是一個領導了,管著一灘事情,不過我和馬海波過來找他相聚,倒也不敢不盡地主之誼,定了一家不錯的館子,聚攏在一起來聊天喝酒。我和楊宇也是許久未見,一開始多少也有些生分,不過那熱氣騰騰的牛憋湯端上來,凱裡的苞谷酒一喝,便再也不拘束,互訴起分別之後的境況來。
馬海波和楊宇因為在同一個地區,彼此也還算熟絡,不過他們的生活倒也沒有我這般驚心動魄,都是按部就班地過活著,一步一步地走,只不過是那腦袋上面的頭銜多了一點兒改變而已。
至於我,因為出於保密的需要,我倒也不敢跟他們分享這些年在國內的經歷,只是因為楊宇的表兄張海洋的關系,談了談去年前往歐洲的經歷,不過說得也並不多,只是講起關於張海洋的事情。
這件事情其實也並不複雜,當日楊宇告訴我,說張海洋曾經返回家裡來,後來又去了海南,我當時就隱隱覺得有些蹊蹺,後來我們去歐洲給威爾祝拳的時候,在倫敦時與張海洋相遇,才曉得那個小子當時加入了英國靈學研究會,這是一個類似於黑暗議會的組織,我堂妹小婧在洪山大學遭遇的筆仙事件,背後也有那組織的影子,而張海洋本人為了獲得力量,甚至還接受了一個強大伯爵的初擁,就想著過來報復我。
當然,最後的結果是他並沒有完成逆襲,而是連同上百位同伴,被雜毛小道用神劍引雷術給活活劈死。
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如此而已。
談及這些往事,幾人多有些唏噓,連連舉杯,那苞谷酒好喝但是有點兒上頭,不知不覺楊宇和張海洋便有了醉意。如此喝了兩頓大酒,我才施施然返回家裡,然而沒有待上兩天,家裡面便來了一位令我意外的拜訪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