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枚“驅邪開光銅鏡”,據雜毛小道所言是宋金時期的古鏡,至今已有近千載的歲月了,留存至今不易。
它邊框滿是綠色銅鏽,在經過鏡靈奪魄歷煉,又被雜毛小道刻下了“破地獄咒”的一乾符文,已然是舊貌換了新顏。我當日得到,心中歡喜得像燒沸了的油鍋,興高采烈拿去照狗兒,卻被追得滿地跑,一盆冷水潑下,心中都涼了幾分,也就沒怎麽在意這東西了。
然而此刻,這東西卻出人意料地抖動起來。
震一下……又震一下……震得我手心發麻。
這銅鏡子黃燦燦的鏡面中,有縈繞的光線出來,很淡,像夏夜裡的螢火蟲。雜毛小道在一旁提醒我,說對了對了,這銅鏡子中的鏡靈,可是個一等一的惡魄大拿,剛才那一照,定是記住了空氣中的那一絲聯系。如果能夠溝通它,說不定就能夠找到那個施術之人,從根源上把那個家夥給製住。
我大喜,說果真如此?
雜毛小道一副看鄉下窮巴子的臉孔,鼻子朝上,說那是,也不看看是誰炮製的,趕緊,要是讓那個施術者跑了,後悔都來不及。我趕緊雙手握著銅鏡,心神沉浸進去。冥冥之中有一根線,牽向了我的前方處。一直沒什麽存在感的秦立問我們要不要坐車回去,雜毛小道一擺手,問我怎麽樣?
我閉著眼睛,指著左手邊的方向,感受著那一根看不見的線,說不遠,就在那邊。
雜毛小道毫不猶豫,果斷地說追上去,拔腿便跑。我跟著追,腳步不曾慢上幾分。秦立發愣了一會兒,在後面跑,說到底怎麽回事,不是要回賓館麽?這是要鬧哪樣?他這兩天跟著我們,定是十分的鬱悶,總是丈二摸不著頭腦。
他這種小跟班,往日與我也是有些仇怨的,我也懶得去給他解釋什麽,反正他向來都是自我感覺良好,那便用阿q自我戰勝煩苦吧。
我和雜毛小道的全力衝刺,自然是極快的,沒一分鍾,便把久在辦公室的秦立,給甩開了。雜毛小道在我前面疾走,時不時地回頭看我,問往哪裡跑?我雙手撫著銅鏡,睜著眼睛,然而卻將視力給自我屏蔽掉,采用意念中的線索,引導前進的方向(其實就是忽略掉無關緊要的外物,將注意力集中到別處去。大家有空,可以試試“看而非看”的感覺),大腳前進。
很快,我們繞過了大樓背面,又穿過了幾條喧鬧的街道。
越走越快,周圍的人逐漸的稀少了,而狹窄的建築物卻逐漸地多了起來。走到靜處,周圍是林立的高樓,而這裡則是一處低矮的棚子,不遠處有小公園,蒼翠的樹木在遠遠地路燈照耀下,變得有些稀疏,樹影搖曳,炎熱的氣溫莫明的浮動起一絲冷意。
做我們這行的人都知道,莫名浮動起一絲冷意,這代表著你被“人”關注了,是心懷叵測的關注。
我在一塊狹窄的平地邊停了下來,看著前方黑乎乎的巷道,表情凝重。
在我左邊是一個石桌,四個石凳,很尋常的休息地,旁邊一棵樹,是老槐樹,枝椏參差,一大蓬樹冠,夜間有風吹來,嗚嗚呀呀地亂響。而在我右邊,是一堵圍牆,圍牆上覆著青苔。後面十幾米是一個大拐彎,僅僅只是一拐,便將街上的繁華鬧市,給屏蔽住。
二四為肩抖坎命,坐山為龍立卦辛。
雜毛小道吸了一口涼氣,一把拉住了我,說不可再走了。我回頭看他,他指著這四周的環境,說這裡的環境,果真是邪了門。這麽熱鬧的一個地方,居然有這僻靜的風水置地,你有沒有感覺到,從天靈蓋到腳板底都颼颼冒涼?這是蓄陰處、藏屍地的絕佳妙選之所,
陰穢肮髒物的聚集所在啊,前方為似有淡淡龍蛇翻滾,殺機彌現……有高人布置啊!
我點點頭,說就是這裡了,我也沒打算走。
鬧中取靜,比遠在深山,更加難得。看著玄機四伏的鬧市靜地,我明白了,並不是我鏡中之靈給力,而是有人在刻意引導我們來到這裡。是啦是啦,定然是我們幫章董做了趟法事,害了人家的局勢,擾亂了計劃,都說同行是冤家,能不遇見就不遇見,何況這一害一破,天生便是對頭,人家自然要找上門來咯。
他要對付我們,我們卻也有這個想法。
若要讓那章董得以解脫,“三合寅火納甲局”只是最無力的抵抗而已,唯有將這施術之人拿住,才是上策。
天生的對頭,一觸,即是凶險。
不過看他的布置,倒是用了心機的,我們可不能在此處載了跟頭才是。心念及此,我立刻將手上的兩個殺手鐧,金蠶蠱和小妖朵朵一同祭出來,嚴陣以待。肥蟲子久未露面,十分懈怠,被我喚醒,疲懶地攀爬上了小妖朵朵高聳的胸脯上,一拱一拱。浮空的小妖朵朵十分的無奈,她已經習慣了這條肥蟲子別樣的親昵,也知曉這肥蟲子之所以會這般,並不是因為好色,而是出於對食物的熱愛。
只是……在視覺上,很不好看。
小妖朵朵甫一出現,四下一打量,便長笑了一番,灑下一片銀鈴,說好一個陰氣森森的寶地,在此地休養生息,倒是個不錯的存在。不過陸左,怎麽我們每次出現,都會在這種殺機暗藏的地方?我感受到了熟悉的氣味,是妖氣,裸的妖氣!啊……多少年了,還是這個味道!
她深吸了一口氣,表情無比地享受,像是一個染上毒癮的失足少女。
我一邊打量著四周,一邊用余光看了一下她。小妖朵朵雖然說得輕松,但是表情卻無疑是凝重的。這個小狐媚子雖然不怎麽著調,然而見識卻是極高的——至少比我高。我仍然記得在江城高速公路上面對來自泰國的降頭師巴頌時,這小丫頭驚豔的出場。
凶狠的水草鬼拎著鋼製鐮刀,一身的蠻力,簡直就像是矮人版的死神,卻被這個小丫頭嘟囔著咒語,地上的草木蔓長,輕而易舉地將其纏住。有著這麽一身天賦和鬼妖之身,她向來就是眼高過頂,誰也瞧不起,然而此時抱著胸脯,表情凝重,便知道潛伏在暗處的對手,定然是個值得重視的家夥了。
雜毛小道的桃木劍和八卦鏡,都已經舞弄起來,輕踩著禹步,緩慢,凝神看向四周。
可惜,他上次的家當全扔在了江城段叔那裡,現在的一應道具大都是最近采辦的,並沒有太多的功效。他以為這次過來,這是度度假而已,於是懶,甚至連桃木劍都沒有刻上幾個符文咒法。
天下間哪有這麽安逸的事情?
雜毛小道瞅著我,問銅鏡裡的鏡靈,果真就指向了此處?我看著昏暗的空地,四下無人,連尋常的蟲子唧唧聲,都消失無蹤,點點頭,說是的,別的我不敢肯定,那個人,定然沒有離開多久,一定還在附近;或者,在暗處,注視著我們呢。
他眉毛一挑,笑了,說這鬼地方,匯陰之地,確實凶險,但是咱們往後一退,狗曰的不是也沒有辦法?
我將手中的銅鏡放回了懷中,指著左邊的石桌,說那裡,應該是個施術的蘸台吧。
雜毛小道說然也,我們是去瞧瞧,還是退回街道上去,作壁上觀?見他說得輕巧,我心中頓生豪氣,說屁,怕個球,看看去。我們一起走上前,離那石桌沒有五步的時候,空中的小妖朵朵突然做聲,說慢著!我一愣,只見那石桌的陰影中,隱有一坨黑乎乎的東西,似乎憑空而生出來。
在這坨黑影子中,有兩縷碧綠色的光芒綻放出來,油亮亮,格外的瘮人。
我心中咯噔一下,只見這黑影子從石桌的側面邁著優雅的腳步,走了出來——是隻黑貓。
這黑貓一身都是純黑色的油亮毛發,頭部帶有圓形感,額頭有甲蟲紋路,尖耳,胡須堅硬,身形碩長,說是貓,然而它這麽徐徐走出來,卻像是一頭小豹子。我們看著它,它也看著我們,碧綠色的眼睛裡面冰冷、淡然,陰森森的,沒有一絲感情流露。
我們靜靜地對峙了三秒鍾,這時間是如此的漫長,我仿佛沉浸到那片純粹的綠色裡面去,以至於它突然騰空朝我撲來時,我都沒有反應。
意識,仍然還停留在之前的時候。
耳邊傳來了小妖朵朵的聲音:“貓靈,這是貓靈……”這聲音剛剛進入我的心中,未來得及思索,便看見一道黑色的閃電躍入我的懷中,“喵”的一聲,我擋在胸前的右手胳膊便是一陣劇痛,長袖襯衫裂開,四道開裂的爪印出現,鮮血溢出來……
是黑色,這鮮血如同墨汁。
意識在一瞬間回歸,只見那隻黑貓肥碩的身體被一把木劍給高高挑飛,摔在了青苔圍牆上面。老蕭與我擦肩而過,大喊這爪子有毒,小心啦……我幡然醒轉,抬手一看,胳膊上冒起了黑色膿漿。
詛咒貓靈!
這便是那身上背負這詛咒惡名的生物,貓生六胎隻存其一、整日用罌粟花和鬼藤草、亡者祭食來喂養的家夥,吉普賽佔星師三板斧中,唯一最具有直觀攻擊性的手段麽?
我看著泊泊流出的黑血,腳頓時一軟,眼前發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