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裡面已經連續幾日都是陰天,天上烏雲沉沉,但所幸的是總算沒有落下雨來,時間推移到了下午五六點,天已經麻麻黑了,我找了一塊石頭坐下,看著泥地上有螞蟻在搬家,形成了一束細小的黑線。雜毛小道走過來,一屁股坐在我的旁邊,在此之前,他已經布置好了三才鎖魂陣。
所謂三才鎖魂陣,聽上去很美,其實就是拘束靈物不得四處流竄的一種法門,通常使用經過挑選祈禱的碎石和草梗,通過推演計算,將各種逃路封堵的小伎倆。因為取材方便,很多行內人都會用,不過效果有多大,這個就看各人的功底和推算能力了。
小妖已經出來了,她圍著我們轉圈圈,手上拿著一根白色繩子,當作鞭子,不停地打著亂草,像個多動症的兒童。她其實能夠潛入地下,但是沒有到晚上,那道陰脈地煞沒有從裡開啟,沒有痕跡,即使往下鑽個幾百米,也未必能夠找到門道。
而且潛入地下,與飛升天上的禁製都是一樣,會有一個透明天花板,也就是所謂的阻力。
強行突破的話,上則遭九天神雷,下則遭地煞陰火,反倒會讓自己神魂受傷。
小妖倒也是個嘮叨命,一邊抽打旁邊的茅草,一邊告訴我們,說此地的山神(其實並不能夠叫它山神,觀其行為,不過就是一個竊據其位精怪而已)厲害,昨天劇鬥之時,它還能一心二用,一邊用神識牽製蕭大哥,一邊還能夠操縱傀儡與陸左哥哥惡鬥,而在它的地盤上,至少比昨日我們所見到的,要厲害好幾倍。所以,大家夥兒千萬不可粗心大意,天時地利皆不對,小心陰溝裡翻船啊?
這般老持沉穩的話語,從這小狐媚子的口中說出來,倒是讓人感覺反差格外強烈。
我仰首遠望,只見遠處有一道肥碩的身影,在天邊遊弋,哈哈大笑,說不怕,我們別的不說,單是這人和,便是這個孤守山中的家夥不能夠比擬的。
雜毛小道布完陣後,並不說話,盤膝而坐,橫劍於雙腿之上,雙手結印,默默不得言。
看得出來,他的表情也是蠻凝重的,想來他也和小妖一般,對於在人家山頭上動土一事,頗為忌憚。
強龍不壓地頭蛇,不過不知道怎麽回事,我的心中卻充滿了豪氣,仿佛這種自信是隨著功法,已經滲入到了我的血液之中。這沒由來的自信,讓我興致勃勃,趁著這當口,提起鬼劍,舞動了兩趟,因為投入,汗出如漿,感覺筋骨通暢,沒有來地一陣暢快。
而當我收住劍勢之時,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有幾點星光,只能夠辨清楚眼前身後,更遠的地界,便也只是一片黑乎乎的模糊之色。
我收斂身型,盤腿而坐,不知道過了多久,雜毛小道突然站了起來。他手中的雷擊桃木劍往前一揮,有風雷聲響起來。
風聲浮動,從不知名處刮過來,獵獵作響,吹得我們的臉僵硬。
我站直起身來,將鬼劍橫於身前,然後緩步退到場邊去。而雜毛小道則踏著罡步,雷罰舞弄得四處劍光浮動,開始唱和,高聲作歌曰:“九曜順行,元始徘徊,華精塋明,元靈散開;流盼無窮,降我光輝,上投朱景,解滯豁懷;得駐飛霞,騰身紫微,人間萬事,令我先知……”此歌乃九星神咒,上應星辰,下通地理,是行走道門中人,與當地神魂溝通時的神訣,久久作歌,便能夠勾動山神野鬼,前來見面,
雜毛小道自小學習茅山符籙,常常念經誦決,就跟戲劇和唱歌的藝術家,那是從小培養的基本功,融入靈魂中,天生練就得一幅好嗓音。
他這九星神咒,念的是茅山號子,音律歡快,琅琅上口,我這人因為變聲期的時候損傷了嗓子,聲音沙啞,唱歌就跟鬼哭神嚎一般(你們玩過微信公眾平台遊戲的話,應該知道……),聽得他這般念起,便覺得如同音樂,好聽得很。此經也是翻來覆去念了好幾遍,經文在山坳子裡不斷回蕩,合著這山風、與樹影搖晃聲音,沙沙聲響。
然而並無效果,我一開始緊繃著身子,過了一會兒,便放松起來。
閑來無事,我便默默聽著,學習這哥們的發聲方法。過了一會兒,我感覺到溫度驟冷,空氣凝重,身上好像掛上一層冰棱,如行水中。一隻手緊緊拉著我,我偏過頭,看見了小妖略有些害怕地朝我靠近,到了此刻,我才明白,為何兩人會這般沉重。
不過我依然還是沒有太多的害怕,將劍一橫,寧神靜氣,然後環顧,嘗試著用自己的感知,去體驗這如泰山壓頂的氣勢,是從何而來。然而當我小心翼翼地試探時,卻發現那壓力從四面八方,天上地下逼迫而來,氣都難以喘得過來。
當雜毛小道念完第九遍的時候,突然有一個蒼涼的、雄渾的、威嚴的、恐怖的聲音,鋪天蓋地傳達到了我的耳朵裡來:“是誰,打擾了我的沉眠?”
所有的聲音在那一瞬間,都消失了,天地之間,只有一句話在反覆回蕩著:“是是是誰誰誰……”
“打打打擾擾擾……”
“沉沉沉眠眠眠眠……”
隻此一聲,好像有無數的巨雷,在我的腦海裡炸響,不知不覺,我感覺自己的唇上癢癢,一抹,竟然就流下了鼻血來。
“咄!”
一聲清喝隨之響起,像一道利劍,劈破了雷音籠罩的天空。
雜毛小道一聲輕喝,然後用手指輕彈了一下劍脊。
這劍雖是桃木劍,然而一彈之下,有金屬聲,相伴的,還有隱隱的雷鳴。那聲裝波伊的聲音緩緩落下,不過還是在群山中回蕩,山呼海嘯,讓人心口發麻。我隻覺得眼角余光處,出現了一個黑影,扭頭轉過去,正見到一個矮小的身影,出現在了我們正前方八米處,黑夜裡,一雙錚亮的眼睛,像貓,死死地盯著我們。
這家夥跟昨天我劇鬥的那個美少年形狀相似,不過這靈體凝結的濃度卻是要高了許多,在那裡一站,淵渟嶽峙,感覺就像一座山,壓在那裡。天太黑,我看不清它本來的面目,人形,沒待它再次出口相詢,雜毛小道的雷罰就化作了一道直線,朝著左前方的那鬼影斬去。
“砰!”
一聲巨大而沉悶的響動爆發,在雜毛小道的雷罰前端,有一扇白骨製成的折扇,擋住這一股氣勢。
然後一道幽幽的藍色火焰,在相交之處,如蓮花一般浮現出來。
此骨扇采用人骨所製,上面的白磷傳遞到了雜毛小道的劍上,立刻將整把劍都給點燃。也就是在這火焰中,我看清楚了那個矮小的鬼影,那是一個垂垂老朽的老人,佝僂著身子,一臉的老人斑,嘴角緊抿,眼睛通紅,顯露了很凶殘的暴戾。靈體可塑形,不過在戰鬥的時候,為了保持最大的輸出力,一般是不會留有余力,來保持美貌的。
所以這老頭兒,應該就是我們要尋的山神本體。
我借著這點火光,錯步衝去,劍走如龍,搖擺不定,朝著這老兒的腦袋削去,而雜毛小道的雷罰,電意流動,一陣藍光閃耀,便將劍身之上的火焰湮滅,複刺過來。
那老兒,不愧是經年的老怪,並不懼我和雜毛小道的聯手攻擊,居然靠著一把骨扇,將我們兩個皆蕩了開去。我們還沒有反應過來,便見到這老兒身形搖晃,那靈體鬼影的形象開始不斷重疊,轉瞬之間,從那主體之上,幻化出四個靈體。
一翩翩美少年,一身高兩米五的巨漢,一嬌俏小娘子,還有一渾身絨毛的毛猴子, 皆是各持兵器,朝我們擊來。
雜毛小道不憂反喜,一劍在手,吞吐不定,便朝著離自己最近的那個巨漢身上,招呼而去。
我卻也不懼,持劍與那個使棍兒的猴子鬥了兩回合,右手酥麻,就在這時,胸口槐木牌一震,朵朵飛出,先是朝著前方打出一道藍瑩瑩的光華,然後化身為線,鑽入鬼劍之內。一劍在手,我仿佛是得了《獨孤九劍》的令狐衝降身,那木劍牽引,竟然能夠以一敵二,生生架住了那美少年與毛猴子。
剩下的那個嬌美小娘子,自有小妖,來作這等辣手摧花的事情。
火娃和肥蟲子,聯袂朝著那老頭兒的靈體飛去。
此處的山神爺爺不由得瞪圓了眼睛,驚呆了。
它老人家本來還待以多欺少,沒想到轉瞬之間,竟然又陷入了被圍毆的境地。不過它化身的四人,卻也是威猛之極,光我面前的這兩個,盡管有著朵朵牽引鬼劍,但是那劍身上傳遞過來的巨大力量,也將我的整條臂膀都震得發麻。
我也是很少與朵朵配合作戰,正打得暢快淋漓,突然腳下一滯,余光中,我發現自己腳下堅實的泥土,竟然變成了沼澤,使不上勁。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雜毛小道一劍逼退了那個威猛巨漢,大聲厲喝道:“疾——”
一聲作響,他花了一下午布置的三才鎖魂陣終於啟動了,以我們為中心,十米之外,一條火線瞬間點燃,形成一個巨大的圓,火舌並不烈,但是將周遭的氣勢隔絕,在這山坳子裡,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擂台。
目光對視,擂台裡面的生死對手,也開始了舍生忘死地決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