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人父母者,不到萬不得已,誰會將自己的兒女,去送給別人?此為天理人倫也,不可為之。
我雖然與朵朵並無這層關系,但是也情同父女,說實話,我的心情,和朵朵那用幼稚語氣所表達出來的話語,是一般無二的。我們彼此,對於對方來說,都是不可取代的。
有時候我在想,也許並不是我在照顧朵朵,而是這個小丫頭,像最純潔的天使,用她的善良和可愛,深深影響著我,如一泓清泉,洗滌著我的心靈,讓我有了目標和責任,能夠一步一步地走過來,而沒有因為陡然而生的力量,迷失心智,被**遮掩住眼睛,徹底淪為了力量的奴隸。
我聽過很多相同的言論,社會大部分人普遍都鄙視暴發戶,認為他們的心境,並沒有強大到足以匹配他們所擁有的財富,故而做出很多讓人不解的混帳事來。小人得志便猖狂,這種道理套在修行者身上,也同要適用。
很多人在驟然得到力量,並且嘗到了甜頭之後,原來固有的道德體系便轟然崩塌了,沒有了對這個世界的敬畏,囂張跋扈,為非作歹,最後強中自有強中手,必然栽在了別人手中。
這便是命,也是普遍的自然規律。然而我卻沒有,我依然遵循著自己心中固有的道德,甚至敬畏於普通的法律,這一來是因為這麽多年來的社會歷練所致,其二,也正因為心中有牽掛,有責任,想給涉世未深的朵朵,做好一個長輩的好榜樣。
可憐的我,就因為如此,都不怎麽敢談戀愛,去尋花問柳,素了好幾年有木有?
然而現在的情形,卻由不得我不將這心思,給收斂起來,在真正的危機即將來臨之時,我不可以再將朵朵帶在身邊,而且此時,她也有了更好的歸宿,倘若由這鬼妖老婆婆給收留在佛塔之中,因為同屬一類的緣故,她必然會得到最好的教導,以後,也一定能夠成為我所期待的那種人。
這是一次機會,我不能夠因為自己的心思,而耽誤了朵朵的前程。
將朵朵支開之後,我與鬼妖婆婆進行了長足的交流,關於朵朵的一切,我都與她說個清楚。
我並不提防這個鬼妖婆婆會有異心,其一是因為她與小喇嘛江白,有著很神奇的聯系,江白是我們的朋友,性子也如佛;其二,她本就孤獨,世界上能夠遇到再一個鬼妖,這簡直就是一個奇跡,鬼妖婆婆對待朵朵的感情作不得假,真摯、期盼、珍惜,唯獨沒有加害的心思。
修行之人是最敏感不過的,感情一旦濃鬱,自然能夠分辨清晰。
不知道為什麽,我對鬼妖婆婆充滿了信任——這也許就是緣吧?
在得知了朵朵從小的遭遇之後,這個修行上百年的鬼妖婆婆禁不住地流出了眼淚來。
可憐,太可憐了!
每一個得知朵朵遭遇的人,都會為這個懵懂可愛的小蘿莉而感到難過:在生命還剛剛初綻的時候,就被謀去了性命,而後又被陰毒地煉製成了邪物小鬼。即便如此,她竟然還能夠保持著最原始而純真的那份善良,這簡直就是一個奇跡。
而這悲慘的遭遇,再與她此時的可愛,做了對比,更加顯得強烈,讓人心疼。
不夠這鬼妖婆婆修行百年,世間百態見得也多,之所以流淚,也多半是因為朵朵跟她是同類的緣故。不然,她也只是聽聽而已。
人已到了遲暮之年,歲月滄桑,自然不會如同我們年輕人一樣情感豐富,只是會細膩很多。
當然,這樣子,也更加凸顯出了她對朵朵的用心。
說完朵朵這些年的遭遇和機遇,
我又將我的心願,說給了鬼妖婆婆聽。她聽完之後,點了點頭,說你的想法很簡單,並不希望她能夠有多大的成就,而只是想彌補她童年的缺憾,像一個普通的小孩子,快樂成長,慢慢長大而已。如此,其實也很簡單,只需學到她從前主人那裡繼承得來的一門收斂氣息的法門,在加上三年的修行,便可如同正常人一般,並不會有什麽不同了。
難怪了,她精修這種法門,以至於我和雜毛小道如此經驗豐富,也瞧不出她的底細。
當晚,我和鬼妖婆婆商量好如何收養朵朵的細節問題,以及三年之後的約期,大概聊到了子時,方才作罷。
待鬼妖婆婆離開之後,雜毛小道不無擔心地問我,說你可考慮仔細了?
我點點頭,說曉得。我將自己的顧慮,還有此刻的機遇,都仔細分析給雜毛小道聽,說當初從小叔口中得知了這個鬼妖的事情,那個時候,若不是諸事繁忙,說不得已然提前求上門來。這等良機,千載難得,自然是將她留在此處的好。再說了,孩子是會長大的,總是要讓她出去闖一闖,方能夠有所成就,不然,在我們這個小魚塘裡,她便是一頭鯤鵬,也終究只能鑽泥巴兒玩。
雜毛小道已然躺下,烙餅一般地翻了一邊,說你啊你,總是犯想當然的毛病,好像全天下,就只有你為朵朵著想一樣……
我眉頭一皺,說怎麽,你的意思是?
他悶著聲音,說反正你現在腦子裡面一團漿糊,一門心思地想讓朵朵遠離危險,能夠留在此處,得大機緣,我說再多,都無用,還不如省點口水,明天趕路。你現在好好想一想,如何跟小妖、肥肥交代,最重要的是,你如何跟虎皮貓大人,去解釋這東西——你會告訴它:“我把你媳婦兒,送給別人養去了!”你會說麽?
想到虎皮貓大人,我就來氣,這肥廝跟著追擊的大軍朝東而去,等到江白他們無功而返之時,它沒有個動靜,也不來找我們。此刻兒,也不知道在哪裡風流瀟灑……
我問起此事,說虎皮貓大人在哪兒?雜毛小道不理我,不一會兒,傳出來了呼呼的鼾聲。
得,這一天兒,可真的是讓人累的,我不再說話,閉目而眠。
次日,我很早就醒了過來,摸了下胸口的槐木牌,朵朵大概是在寅時的時間,返回了裡間,此刻正在沉眠,消化著昨夜吸食的月之精華,沒有了意識。我坐直身子,將那戴得熟慣的槐木牌從脖子上面取下來,恭恭敬敬地放在了床榻之上,心中莫名地一陣酸楚,濃濃的離別之情,不由得油然而生。
我的眼睛發紅,一想到以後的幾年裡,有可能再也見不到這個可愛中又有些笨笨的小家夥,吃不到她做的飯菜,不能夠享受她幫我按肩,或者開心、或者噙著眼淚地喊我陸左哥哥,再也沒有一個小蘿莉,被我捏著嬰兒肥的臉頰大聲喊叫“壞人”,再也……
人因為失去而才能夠明白珍惜,所有跟朵朵相處的點點滴滴,刹那間,都湧上了我的心頭,讓我感覺這些記憶,是那麽的彌足珍貴,讓我有一種想將這槐木牌帶走的衝動。
然而我伸向槐木牌的右手,最終還是被理智給製止住了。
我不能夠,因為我的自私,而毀掉朵朵的前途。
是的,我不能夠,我沒有這個權利。
我扭過頭去,只見一身藏族老婦人打扮的鬼妖婆婆,正站在角落的陰影處,拄著拐杖,平靜地盯著我。
我們對視,她咧開了嘴,說你舍不得?
我點了點頭,說是。她沉默了一會兒,說你讓我想起了淡忘很久的往事,其實這都是你自己的選擇,你若是後悔了,也可以將她給帶走的——我能夠帶給她強大,但是代替不了你在她心中的位置,永遠也不能,就如同以前的我和他……
我將槐木牌托在手上, 然後費勁了全身的力氣,緩緩遞到了鬼妖婆婆的身前,苦澀地說道:“拜托了!”
她伸出右手,接過去,微笑道:“你放心,我一定會照顧好她的!”
交接完成,我感到自己全身都虛脫了,臉色蒼白,回頭望向旁邊一言不發的雜毛小道,說走。說這句話的時候,我都能夠感覺到自己聲音裡面的哭腔,仿佛不控制住,就會哭出來一般。雜毛小道點了點頭,將我們的行李拿上,然後說好,走吧。
鬼妖婆婆送我們出了這破舊的佛塔,然後指點我們,往西南走,那邊的人少。
我知道,她所說的人,是修行者。
拱手為禮之後,我們離開了,那天是清晨,天上已然是陰陰的,有風,寒風刮來,讓人心中難過,在這個離別的時節裡,我的腦海裡,全部都給一個活潑可愛的小蘿莉,給佔據。從07年的夏天開始,她就一直陪伴在我的身旁,幾乎都沒有分離過,而這一回,我們要整整三年不見面。
人的一生裡面,總共會有幾個三年啊?
跟以往不同,我行走的腳步並不快,想到離朵朵越來越遠,我心中就如同塞了一團茅草,堵得慌。雜毛小道一開始並不言語,只是在前面默默地走著。他雖然總是被朵朵叫做壞叔叔,然而與那個小蘿莉的感情,並不比我少幾分。
見我腳步躊躇,他長歎了一聲,吟詩道:“綠暗紅稀出鳳城,暮雲樓閣古今情;行人莫聽官前水,流盡年光是此聲。”
此句念罷,他回過頭來,正想調侃我兩句,卻驚訝地喊起來:“小毒物,你哭什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