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17 不墮‘仙家’之名

李鶴緊皺著眉頭，一臉恨鐵不成鋼地責備那名兵士:“明明用箭就能殺死的敵人，為什麽要衝那麽近?這一刀但凡再砍準一點你的腦袋就得搬家！我們只能治傷，沒法復活死人！”

老兵見多識廣心思敏銳，察覺到“仙家”責備的語氣裡掩藏著的那絲關切，心裡隱隱有些觸動。

長這麽大，除了爹娘，沒人關心過他的死活。

再好的將領也不過是少些打罵、賞罰分明，以及不克扣軍餉而已。

對大多數人而言，兵士的意義只在於交戰時的人數優劣，其他不重要。

這名老兵顯然更擅長刀槍棍棒，不知該如何表達內心的觸動，隻好衝著李鶴嘿嘿傻笑。

隻覺得這幾位仙家當真是天上派下來救苦救難的活菩薩。

“就知道笑！”李鶴搖搖頭，邁步左移繼續去罵下一個:“真能耐啊還跳上馬去跟人拚?想拉人同歸於盡?”

新的挨罵者摔斷了手臂，正由葉安練習接骨，在無麻醉的情況下被破開皮肉倒藥劑接骨，疼得臉色發白渾身冒汗，卻依然能顫巍巍地開口:“不然，那人，就要跑走了。”

“還頂嘴！”李鶴兩眼一瞪，把挨罵者嚇得直縮脖子，這才繼續說:“我給你算一筆帳。”

他拉過愁眉苦臉的郭藥師，拿起本子通過強大的記憶力精準找到眼前人的姓名:“普通金兵一條命值一百文，而你，馬二哈，當前貢獻17點，也就是一千七百文或白銀一兩七，你現在的價值比那名金人貴十幾倍，這還不包括以後你繼續‘升值’的空間。”

念完貢獻把本子闔上，李鶴冷著臉道:“馬二哈，你現在給我說說，如果當時你們倆真的同歸於盡了，到底是你賺還是他賺?”

馬二哈用還能動的那隻手撓了撓頭，小心翼翼地回答:“好像，他，賺多些。”

“你也知道！你也知道啊！”李鶴拿著本子啪啪抽他，邊打邊罵:“人家逃就讓人逃！你們一個個吃了我們修仙派這麽多藥，敢白白給敵人送人頭我抽死你！”

馬二哈被本子抽得五官扭曲卻動也不敢動，心想:不愧是仙家，隨便打打都這麽痛。。

李鶴最後是被何灌和郭藥師一起拉開的。

當然不可能真拉動，也不是順台階，而是郭藥師下意識地說了句“別打啦我寫得很辛苦打壞就沒啦！”

於是他成功地轉移了李鶴的仇恨，成為新一任的出氣筒。

“沒什麽沒?”李鶴找葉安要了本新的本子塞給郭藥師:“馬上給我重抄一遍！抄錯半點貢獻就讓你斷骨重生！”

斷骨重生是這支隊伍裡最知名的詞。

不僅僅可以用來形容治療的手法，還可以作為懲罰的手段。

效果極其酸爽。

郭藥師驚呆了:“你！”

“你什麽你?誰讓你當叛徒！”李鶴的氣似乎消下去一些，緩了緩語氣對他說:“你說你原來手底下那麽多兵，好好打又不是打不過，幹嘛非得當個叛徒?現在好了，兵也被人弄走，自己又成了階下囚，這麽活著有意思嗎?”

郭藥師沉默許久。

直到李鶴以為他不想說話，打算轉身離開時，他才低聲說道:“死戰數回，力不能勝，不得已投降金國。”

“你說什麽?”李鶴回過身看他。

卻只見郭藥師咬牙切齒地說:“張令徽，劉舜仁兩個狗賊！我守他們攻，我攻他們逃！原本還有贏的希望被他二人生生斷送！最可惡的是他們吃敗回城後反怪我突進過深害了大家！”

他仰起頭，深深吸了一口氣，

閉著眼睛回憶:“當天夜裡，我主動放下心氣提了酒肉去尋他們，欲心平氣和好好商議退敵之策，結果。。”“結果怎樣?”李鶴好奇地打聽，處理完傷員的寧學仁也湊了過來，興致勃勃。

“結果！”郭藥師猛地睜開眼，咬著後槽牙吐字道:“萬萬沒想到，他們竟在商量如何投敵！還要拿我當投名狀獻給金國！”

“所以你乾脆先下手為強，主動帶著常勝軍投了完顏宗望。”寧學仁十分順口地接了一句，示意任你郭藥師怎麽說，投敵都是無法抹去的事實。

郭藥師頓住，張著嘴愣了半天，垂下眼簾看著地面，苦笑著搖了搖頭。

隨即又歎了口氣，點頭道:“對，我投降了，不論是何原因。”

他抬起頭，兩眼通紅，看著李鶴說:“有此等狗賊同伍，郭某實在做不到任人宰割，所以我要搶先投降，反過來宰割他們！”

李鶴沒有開口。

寧學仁平靜地問:“就算是這樣，你投降後處理掉那些小人即可，為什麽還殷勤地給金兵獻策獻計，帶領不認路的隊伍一路南下直達開封不說，還教他們搶了牟駝崗?”

郭藥師眼眉皺起松開反覆多次，最後還是重重地歎氣，面露無奈地蹦出四個字:“各為其主。”

在一旁焦急等待，卻見幾人越聊越嗨，何灌終於還是忍不住開口:“各位，眼下不是閑聊的時候啊！”

本已心如死灰卻被李鶴重新點燃鬥志和希望的他，打從心底裡想要贏得這一場戰爭。

為大宋也為他自己，能夠有揚眉吐氣逆轉風雲的一天。

可惜。

他的提醒還是遲了。

敵方陣中似乎終於有高級將領出現。

氣急敗壞的聲音幾百米之外都能聽到。

“全都是廢物嗎?！騎兵被步卒打退你們全都是廢物嗎！！”

何灌耳朵微微一動，聽聲辨位，脊背挺直大弓拉至滿弦，朝著聲音傳出的方向射出驚天動地的一箭。

出發前，開遠門下的那場對話猶在耳邊。

“何將軍，振作起來，兵士作戰還需靠你指揮，我們修仙之人不懂打仗。”

“大宋有仙家相助，盛世可期。。我是不行了，一大把年紀，這次僥幸未死，也多不過幾日了。”

“雖然我們是修仙者不是什麽神仙，可你都喊‘仙家’了，總不能墮了這個名稱，長生不老暫時沒辦法，但是延長幾年壽命還是可以的。”

“什麽咕嚕咕嚕你們咕嚕咕嚕。。”

仿佛九天有鳳一聲長鳴。

何灌射出的這一支箭連續貫穿了至少二十人！

直接將那道氣急敗壞的聲音打滅。

金兵陣中，深深藏在親衛包圍內的完顏闍母，大張著嘴巴，瞪著雙眼低頭望著撞中鎧甲胸口位置斷裂在地的箭矢。

他的臉上寫滿了不可思議。

距離至少有四百步往上！哪來的箭??

他猛然抬頭，前方遮擋的騎兵紛紛歪斜身子落馬，露出一條左右凹凸不平卻又筆直的路徑。

路徑的那一頭，有位看不清面容但手持比人還高的巨弓，正張開弓弦瞄準這方。

第二箭，再次衝出。

而這一次，兩人之間再無阻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