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2 宛若新生

　“嘩啦！”

　水面翻起一陣水花，一個人影浮上來。

　“出來了！”

　“那個跳河的人浮上來了！”

　一群圍在河岸邊的人群發出一陣騷動。

　葉安冒出水面吐出一口水，抹了把臉看著天。

　晚霞絢爛，

　風輕雲淡，

　人間美如畫，

　一切宛如新生。

　過去的人生是失敗的，是暗淡無光的，是糟糕透頂的。

　他踩著水爬上岸，隔著衣服摸了摸環繞肚上的腰帶，臉上露出止不住的笑意。

　今後的生活，是美好燦爛的，要認真過好每一天，享受這風景如畫的美麗人生！

　“年青仔，萬事有商量，千萬別想不開啊！”人群中一位頭髮花白的老者說道。

　從跳下河到重新出現這個時間已經過去近十分鍾，一般人可能早就已經喝到飽，沒想到這個年輕人還能活蹦亂跳地出來，這讓老人家有些看不懂。

　葉安甩了甩濕漉漉的頭髮，嘿然樂道:“什麽想不開，我只是嫌天氣熱去河裡遊會兒泳嘛。”話說完，顛兒顛兒地甩著西裝外套離開。

　老者看著他一身濕透的西服，再看看天空，看看周圍穿著長袖外套的人們。

　天氣熱?游泳?

　老人家有些迷茫了。

　飛快地衝回住所，一進門葉安就大喊道:“老婆，老婆！”

　原本坐在客廳小板凳上看電視的小女孩，聽到聲音立馬關了電視，怯生生地站起來帖著牆角站著。

　從廚房裡慢慢走出一個女人，穿著圍裙，臉上還有未消退的淤青，小心翼翼地說:“飯。。還差一點點。。我沒想到你這麽早回來。。。你。你別生氣啊。。。”

　看到兩人如臨大敵的模樣，想起自己曾經的所做作為，葉安的心底泛起沉重的內疚，他勉強擠出微笑，說:“別燒了，我們一家人今天出去吃，下館子！”

　“啊?”女人嚇的瞪大了眼睛倒退了一步，滿腦子思考著自己哪裡又做的不對了，補救似地哀求道:“不不要這樣。。我可以加快速度。。。馬上就好。。。求你了。。。”

　見女人說不通，葉安轉而走向女兒。

　女人飛速跑過來護在女兒身邊，膽顫心驚地看著他。

　對方的這個動作，又刺痛了一下葉安的心。

　他盡量放緩自己的動作，在女孩面前蹲下來，輕聲說:“乖若若，肚子餓不餓呀?想吃什麽爸爸媽媽帶你出去吃好不好?”

　小女孩左手緊緊抓著媽媽的衣角，緊張地一個字一個字地蹦:“爸。爸。我。不。餓。。。。作。業。寫。完。了。。。。不。看。電。視。了。。。。你。不。要。生。氣。。。。”

　眼看著自己的親生女兒見到自己都跟見了鬼似的，母女兩人的表情，看自己的那種眼神，進屋後的這些所有，都像一把把鋒利的刀子，筆直地扎進心臟裡，痛的窒息。

　葉安提著眉心努力讓自己笑的更柔和一些，提議道:“作業都寫完了這麽棒啊！獎勵乖寶貝我們去吃啃得雞好不好呀?”

　畢竟年幼，聽到啃得雞三個字，小女孩眼睛一亮，有些渴望地扭頭看向媽媽。

　可惜“成年懂事”的女人跟小女孩的天真不一樣，葉安如此反常的表現嚇的她臉色蒼白，跪下來抱著女兒帶著哭腔哀求道:“我錯了我知道錯了。。。你別嚇著小孩，要打要罵都對著我來吧。。。”

　小女孩聽到媽媽的話，眼淚唰的一下灌滿了眼眶，卻是不敢哭出來，硬憋著淚花說:“不要打媽媽。。。若若以後聽話。。。不要打媽媽。。。。”小小的胳膊使勁地伸長擋在媽媽的身前，細小柔弱的胳膊上還留有幾道觸目驚心的淤痕。

　葉安滿眼心疼地伸出手摸向那支小小的手臂，手臂嚇得往後一縮，但馬上忍住繼續橫著。

　看著抱在一起哭成一團的母女兩人，葉安的內心百感交集，默默地歎了口氣，站起身來。

　卻不想他這一站的動作又嚇的母女倆的身子往後縮了縮。

　發現短時間內很難扭轉兩人對自己的印象，葉安隻好暫緩不強求，對女人說:“沒事的那我們就在家裡吃吧，我出門去買點帶回來吃。”

　他回房間換了身乾淨的衣服，不去看母女倆驚恐的目光，打開門走出去。

　看到葉安離開，女人懈了勁，渾身無力地坐下來，小女孩淚眼婆娑地摸著媽媽的臉問:“媽媽，是不是我又做錯了什麽?惹爸爸生氣了?”

　女人抱住女兒哭道:“乖若若，你什麽都沒做錯，是媽媽錯了，一開始就錯了。。。”

　母女倆再次抱頭哭成一團。

　走在路上的葉安心裡感慨萬千，此前他的心思全系在兩百多萬的巨大財富上，隻想著今後的生活該有多麽美好。

　卻沒想到，曾經的自己犯下過多麽不可饒恕的過錯，給自己的家人造成多麽無法抹除的心理陰影。

　自己和老婆童曉蕾是在高中認識的，當初天真爛漫，以為有情飲水飽，成天形影不離膩在一起，無心學習，更是對家長老師的話完全無視，天地間只剩彼此。

　於是，成績下降，高考後沒能考上大學的兩人開始對未來感到迷茫，離了溫柔的校園後，面對陌生的社會環境他們手足無措。

　而更可怕的是，童曉蕾懷孕了。

　沒辦法葉安只能向童家提親，童家原本就對兩人在一起毀了學業感到氣憤，這下知道女兒竟然大了肚子，怒不可遏，當下提出要房一套，否則寧可打掉。

　葉父葉母恨不得打斷兒子的腿，可畢竟是親生骨肉，捏著鼻子湊遍積蓄給兒子掏了個房子的首付。

　匆匆忙忙結婚後，童曉蕾在家養孕，葉安出去四處求職。

　一張高中文憑，基本斷了絕大多數的崗位機會，有家要養葉安只能咬著牙拿著最低的工資做著最累的活。

　夫妻兩人每個月要吃要喝，孕婦需要的營養很多，可惜什麽都買不起，因為魔王房貸每月準時前來討債，兩人每頓飯都是數著鋼鏰去吃。

　時間飛逝，好不容易從最低崗位混上辦公室，葉安以為生活會變的好一些。

　童曉蕾生了。

　寶貝公主的降臨，讓葉安的笑容多了一些，可接下來卻面臨著更大的生活開銷。

　連月子都沒來得及做完，童曉蕾就要出去找工作。

　可是這個殘酷的現實，高中文憑的女性比男性更難找工作，除非她願意放下道德尊嚴，否則只能找到類似餐廳服務員之類的工作。

　小城裡，基礎服務崗位的工資低到不可思議，因為供大於求，根本沒有核心競爭力，只能靠努力加班，爭取那份寥寥的加班費，這樣一來，還沒斷奶的孩子根本沒法照顧。

　無奈之下只能讓葉母來家裡幫忙照顧小若若。

　就這樣艱難地過了段日子，夫妻倆發現一個很可怕的現象，小若若慢慢長大後跟奶奶更親而跟自己兩人不親。

　女兒是兩人心底最後的寄托，生活已經夠艱難的了，如果連最後的寄托都失去，兩人真的要崩潰了。

　商量後決定，讓童曉蕾呆在家裡當專職太太，而葉安，獨立養家。

　他，更忙了。

　忙到腳不沾地，可是基礎實在太低，面對社會上大把待業的各種大學生，他這樣一個普普通通的高中生，想要得到更高的薪資實在太難太難。

　每天當他疲憊地回到家，面對的只有童曉蕾無止盡地提出各種所需的開銷費用。

　小孩小的時候，奶粉尿布春夏秋冬的衣物。

　稍大一些後該上幼兒園了，好點的幼兒園一年大幾萬上不起，差點的又不敢上，新聞看的太多，人性聽的可怕。

　折中選個中等的吧，可即使是中等，每個月也要成百上千灑出去，還不能還價。

　面對這些種種，葉安變得越來越沉默。

　房貸需要他還三十年，孩子需要他養半輩子。

　每天呆在家裡為錢發愁的童曉蕾心情也越來越糟糕，夫妻間的恩愛早已消失不見，只剩柴米油鹽，嘮叨抱怨。

　抱怨當初如果好好讀書，考所好大學，生活會變得不一樣。

　當一個人開始後悔，那麽眼前的生活只會變得越看越心煩，兩人吵架的次數越來越多。

　第一次吵到動起手來，只是因為某一件買衣服的小事，當葉安回過神來，童曉蕾已經捂著臉哭到昏天暗地。

　接下來。

　回娘家。

　鬧離婚。

　公司裁員，葉安重歸求職大軍。

　女兒開始上小學。

　父母的唉聲歎氣。

　老丈丈母娘的痛斥怒罵。

　親戚朋友的冷嘲熱諷。

　各種故事接踵而來。

　內憂外患的葉安變得越來越暴躁，動起手來也變得越來越順手。

　就這樣，一直持續到今天。

　這樣的日子，不止童曉蕾過不下去，葉安自己也活的生不如死。

　在又一次被公司扣走珍貴的加班費後，

　他在回家的路上，跳進了冰冷的河裡。。。。

　於是，像是被天上掉下的餡餅砸中。

　此生得幸入輪回，宛若新生！

　站在紅黃滿堂的啃得雞店前，葉安收回思緒，手裡摸著腰帶。

　那樣的日子再也不會再發生了，自己犯下的罪，會用一生去償還。

　掏出錢包，裡面寥寥的幾張十元面值的紙幣已經被河水浸濕，他微微一笑，在無人的角落拍出一疊紅彤彤的百元大鈔塞進去。。。唔，真鼓，塞不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