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還是假的?陸憶風的身上也著了火。
從降落傘炸彈裡飛出的火球越過了路障,穿過飄雪的空中,飛落到人群裡。
他正要轉身,一顆火球正擊中了他,火舌燃燒著他的後背,把他變成了一個全新的人。一個渾身的怒火像太陽光芒一樣不會泯滅的生物。
一個在火焰中誕生的變種人只有一種感覺:憤怒。
沒有影像、沒有聲音、沒有感情,只有冷酷無情的火焰灼燒著他的身體。
他也許會失去知覺,可即使失去知覺也無法逃避。他是不會熄滅的火。是燃燒的風,憤然吹起,去燃燒不可能躲避的災難。
終於,他的火焰開始搖擺不定,他失去了重心,一股引力將他拉向浮著泡沫的大海,那海是布蘭妮眼睛的顏色。
陸憶風仰面漂浮在海上,後背仍在水下燃燒,當他在海面上漂浮,失去方向時,他們出現了。那些死去的人們。
他愛的人們在他頭頂的天空飛翔,就像夜鶯一樣長出了翅膀。
他們飛得很高,在天空盤旋,呼喊著讓他去到他們身邊。江琳琳不是問過,人是不能有翅膀的嗎?
他是多麽想和他們在一起啊,但是海水拖住了他,他恨的人也漂浮在水裡,滿身鱗甲的可怕生物用它們尖利的牙齒撕扯著陸憶風浸滿水分的身體。
一遍又一遍,沒有停歇。最後把他拖到了水下。
一隻淡粉色的鳥俯衝下來,把它的爪嵌入陸憶風的胸膛,它想讓他浮起來。“不,陸憶風!不!你不能死!”
但他仇恨的那些家夥卻更強大,如果她不放開陸憶風,也會葬身水下。
“高靜,放開我!”最後,她不得不放開了他。
在黑暗的水下,陸憶風孤獨一人。只有呼吸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但他費了好大力氣隻吸進了水,又費了好大力氣把水擠出去。
他想停下來,不去呼吸,可是海水仍然從他的身體裡出來,又進去,他無法控制。
“放棄我吧,讓我在這個世界跟著其他人去吧。”可四周一片寂靜。
他被囚禁在海水裡,幾天,幾年,也許幾個世紀吧。死了,卻不能真的死去。
好孤獨啊,任何人、任何事。無論它們多麽令人討厭,只要能出現,就很好啊。
但等陸憶風終於有了來訪者時,它確實是很溫柔的。
泡沫。他真的浮在泡沫上。可以用指尖感覺到,身體仍然很疼,但好像又有些東西感覺很真實。
他的嗓子像砂紙一樣乾。他聞到了第一次在絕地競技場裡聞過的燒傷藥膏的氣味。他聽到了陸思雨的聲音。
這一切讓人感到不安,他極力去感知這一切。可是,他再也回不去了。
漸漸地,陸憶風不得不接受他現在的自己。一個沒有火焰但嚴重燒傷的男孩。沒有了火,沒有了高靜。
在白晃晃的北境市區醫院的病房裡,醫護玩家施展了精湛的醫術,給他燒傷的地方進行了精心處理,使得那些幾近壞死的地方恢復生命。
總有人一遍遍地跟他說起他是多麽的幸運。他的眼睛沒事,臉的大部分沒被燒傷,他的肺也有所恢復,最終他會完全康復的。
當陸憶風的皮膚慢慢長好,身體能夠承受一定的壓力時,更多的人來看望他。
麻醉劑為生者和死者都打開了大門。臉色蠟黃、不苟言笑的史密斯,正在設計新禮服的卡爾文,總是手拿魚叉、魅惑的誇讚別人的布蘭妮,都會出現在眼前。
父親彈了四段《夏影》,並提醒他不要讓倒班的間隙總睡在一張椅子上的母親知道這事。
一天醒來時,陸憶風意識到大家對他仍寄予厚望,不會讓他一天到晚總是沉溺於夢境的。
他必須用嘴吃飯,活動身體,自己去浴室洗浴。那天他無意中瞥見了巴澤爾總統,他的心就是一揪。
“別擔心,我救他是為了給你留著的。”醫生說。
她看到陸憶風不說話,感到奇怪。馬上給他做了測試。
結果陸憶風的聲帶受到損壞,可這並不是他說不出話來的原因。
最後,醫護科室的主任奧裡利醫生得出了一個理論,他認為陸憶風已成為精神上的“瓦裡克斯”——拋開遊戲世界的術語的話來說,也就是啞巴和自閉。
他失聲的一種原因是受到精神創傷,盡管他們提出了上百種治療方法,可實踐起來都沒什麽效果。最後奧裡利提出不用管他。
所以,盡管陸憶風什麽也不說,什麽也不問,人們卻總是給他帶來各種各樣的消息。
關於戰事:在降落傘爆炸的當天,北境市區就被攻陷了。現在整個遊戲世界在科恩總統的權限管理之下。
被接管的NPC軍隊被派遣到各玩家轄區鎮壓小股的原GM的抵抗勢力。巴澤爾總統——他已經被抓起來了,等待著審判。
盡管有消息說科恩已獲得解除“死亡遊戲”的權限,所有玩家都可以自行離開這個虛擬世界,可戰事結束後直到今天,仍舊沒有任何玩家能夠離開這裡。
他們的451小分隊:陸思雨和波洛斯被派到各轄區報道戰後的破壞情況。 高志鵬,正在哥布林花園掃蕩殘余勢力。江琳琳還在燒傷病房。原來她還是到了城市中心廣場。
他身邊的其他人:都在埋頭工作,來排解心中的痛苦。少了一個人,感覺一切都不一樣,想起回家這件事,也不再有歸屬感。
陸憶風無事可做時,憂傷和痛苦便把他吞沒。是否能返回現實世界都無所謂了,讓他支撐下去的唯一理由是科恩的許諾。
只要這件事做完了,在這個世界也就沒有什麽好牽掛的了。
終於,他出院了。他在總統府邸分到了一個房間,和陸思雨住在一起。
她幾乎從不在家裡,吃飯睡覺都在醫院。她端起了那本高靜寫的草藥書,好像她想代替起她以前的職責。
而照顧陸憶風成了史密斯的事,他要保證他每天正常吃飯、吃藥。
這不是一件容易事。他又犯了原來在夜鶯谷時的老毛病,不經允許就在這大宅子裡亂轉。
一會兒去辦公室、臥室,一會兒鑽到舞廳和浴室,尋找著奇怪的小小的藏身之處。
他終於找到了一個堆滿毛皮衣服的衣櫥和書房的一個小隔間,又在一個堆滿廢棄家具的房間找到了一個久已不用的浴缸。
他找的這些地方又暗又靜,沒人找得到。他縮了起來,試圖從人們的眼前完全消失。
在這寂靜的地方,他不停地轉動手腕上的手環,上面寫著:精神障礙患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