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擔心,”史密斯說,“麥克雷當警長之前,有很多人挨鞭子,我們總是把他們帶到你朋友這兒來。”
陸憶風不知道麥克雷當警長之前的事,只聽說那時的警長也隨意給人施加鞭刑。高靜和高志鵬登入遊戲早一些,但肯定也不怎麽熟練,但在高靜確認職業屬性之後,那時她就能給人療傷了。
她開始小心翼翼地清理高志鵬後背綻開的皮膚。陸憶風真是憂心如焚,可他再著急也沒有用。
雪水從他的手套上滴滴答答地流到地上。他讓江琳琳坐在椅子上,然後用一塊布裹著新拿來的雪給她貼在受傷的地方。
史密斯叫布裡斯托和索姆先回家,陸憶風看到他在他們倆的手裡塞金幣。“不知你們組上的其他玩家會怎樣。”他說道。他們點點頭,然後離開了。
江琳琳頭上滿是剛落下的雪花。她一句話也不說,一屁股坐在桌子邊的一張凳子上,她拉起高志鵬的手,合在手裡。
高靜甚至沒意識到她的存在,她已經進入到一種只有她自己和病人,也許偶爾會有江琳琳的意識狀態。他們其他人都在焦急地等待。
雖然她清理傷口駕輕就熟,但也用了很長時間,她把破損的皮膚慢慢處理好,塗上藥膏,輕輕打上繃帶。
當高志鵬皮膚上的淤血被清理乾淨之後,陸憶風可以清楚地看到每一次鞭子落下的痕跡,他試著想象自己的傷口在受到兩次、三次直至四十次重複鞭打之後,會是什麽感覺,真希望他不要醒來。
當然,這是非分之想。只是在他醒來之後,他將會怎麽樣看待或自詡這只是一場遊戲。
最後打繃帶時,他嘴裡發出了輕輕的呻吟。高靜輕輕撫摸著他的頭髮,在他的耳邊輕語著。
江琳琳正在給他上止疼藥,通常止疼藥的效果很有用,疼痛感能減少很多,可以充當腎上腺素的克止疼痛的效果。但這種紫色級藥品貴倒是其次,總是供不應求。一般不到萬不得已不會輕易使用。
可何時才是最疼的時候?估計對高志鵬來說,現在就一直是最疼的時候。陸憶風覺得要自己是醫生,他一天就會把止疼藥用完,因為他看不了別人受疼。
高志鵬正在漸漸恢復意識,所以高靜準備給他一些口服藥。“那藥不夠,不夠,我知道吃那藥的感覺,連頭疼都治不了。”陸憶風說。
“嗯,我們會和安眠糖漿一起用,止疼藥不能過量,他能挺過來。那些草藥主要是為了消炎——”高靜平靜地說。
“給他吃藥!”陸憶風衝她喊道,“給他吃藥!高靜,你不可能不知道他能承受多大痛苦!”
高志鵬聽到他的聲音,想挪動身體,他把手伸向陸憶風。但他一動就鮮血直流,浸濕了繃帶,嘴裡也不住地呻吟起來。
“把他帶出去。”高靜說道。江琳琳配合史密斯把他架了出去,他嘴裡不住地冒著髒話。他們把陸憶風摁在一張床上,直到他不再掙扎為止。
他躺在床上。這時他聽到江琳琳在對史密斯說起巴澤爾、落日遺跡暴動的事。“他想讓咱們都逃走。”她說。可不管史密斯是怎麽想的,他卻並沒有立刻表態。
過了一會兒,高靜進屋來給江琳琳處理傷口。之後她拉著陸憶風的手,為他揉胳膊。史密斯把高志鵬的事告訴了她。
“這麽說又開始了?就像以前公測時一樣?”高靜說。
“看樣子是,”他答道,“誰能想到我們這麽不願意看到麥克雷離去啊。
” 麥克雷經常身著警服在夾縫地帶招搖過市,所以他向來不招人喜歡,可真正讓他背上罵名的原因卻是他總用金幣引誘那些女孩子。
陸憶風不知道她說“又開始了”是什麽意思,可他此時又疼痛又生氣,也懶得去問了。但他已做好最壞的打算,所以門鈴一響,他立刻從床上跳了起來。
都深夜了,這個時間誰會來呢?回答是,巡查警警。
“不能讓他們把高志鵬帶走。”陸憶風說。
“也許他們是來找你的。”史密斯提醒他道。
“或你。”陸憶風說。
“這不是在我家,”史密斯指出,“我去開門。”
“不,我去。”高靜平靜地說。
說著,他們卻一起去開門,門鈴一直響個不停。
江琳琳打開門,看到的不是一隊治安警,而是一個渾身是雪的人影,是馬奇。她手拿一個被雪打濕的小盒子,伸手遞給她。
“這些拿去給你朋友用。”她說。陸憶風打開盒蓋,看到裡面有六個裝著透明液體的藥瓶。
“這是“特供專屬”的道具,我爸說我可以拿來給你們,用吧,”他們還沒來得及攔住她,馬奇就已經消失在風雪裡了。
“瘋了,這孩子。”他和江琳琳扭身進屋,史密斯在一旁咕噥著。
他想得沒錯,不管高靜給高志鵬吃的哪種藥,都沒起太大作用。他疼得牙齒打顫,汗水直流。
直到她用注射器抽取了一隻小瓶裡的藥液,打在他的胳膊上。很快,他臉上的肌肉就松弛下來。
“這是什麽東西?”江琳琳問。
“橙色品級的非賣品,叫嗎啡。”高靜答道。
“馬奇也認識高志鵬,這我以前還不知道。”江琳琳說。
“我們過去經常賣給她草莓。”陸憶風沒好氣的說。可,他有什麽好氣惱的呢?肯定不是為她拿來藥而生氣吧。
“那她肯定吃過不少草莓吧。”史密斯說。
瞧,他就是為這個而惱火。這話的意思好像他和馬奇之間有什麽事,他不喜歡。
“她是我朋友。”陸憶風怏怏地說。
高志鵬用了止疼藥,漸漸睡去了,他們大家也稍微松了口氣。
江琳琳弄了點燉菜和甜點,每人吃了一點。江琳琳和史密斯都願意留下來,但高靜還是堅持讓他們都回去了。她知道勸陸憶風去睡覺也是徒勞,就留下他來照顧高志鵬,她去休息。
現在餐廳裡只剩下他和高志鵬,他坐在剛才江琳琳坐過的凳子上。
是不是每個人在睡夢中都顯得年輕了?現在高志鵬看上去就像他之前在林子裡遇到的那個人,那個和江琳琳一起救他一命的人,那個罵他搶走獵物的人,那個姐姐還被他拐跑的人。
他們是何其相似的人啊——都很恐懼,但其實都很有責任心。可,為什麽只有在高志鵬被鞭笞、幾近喪命的時候他才看到這一點?
陸憶風覺得自己自私,的確是個懦夫。也許之前一切都是遊戲還好,然而虛擬世界已經今非昔比。
他覺得自己是那種人,一旦可能,就自己逃跑,以求生存。而把那些無力逃走的人丟棄,任其斃命。高志鵬今早在林子裡見到的就是那樣的一個人。
難怪他贏得了絕地求生,任何光明正大的人都不會做到。
“你救了江琳琳。”他在心裡試圖替自己辯解。
但現在,他對此甚至也產生了懷疑。他心裡十分明白,如果他任憑江琳琳被淘汰,他回到凱匹諾大陸後的生活也不可想象。
他把頭放在桌邊上,對自己的鄙夷難以言表。正如巴澤爾總統所說的,像塞克林一樣被撕成了碎片。
那些漿果啊。陸憶風意識到,“我是誰”這個問題的答案就隱藏在那有毒的漿果中。
如果說,當時他因為害怕自己返回凱匹諾大陸後會遭到冷遇, 而把毒漿果拿給江琳琳吃,那麽他的動機是多麽的可鄙。
如果說他把漿果給他是因為他愛她,那麽,盡管他是可以原諒的,但他還是自私自利。
如果說,他給江琳琳漿果純粹是為了快樂,那他的所作所為則是有價值的。問題是,他不清楚當時他內心究竟是怎麽想的。
抑或,各轄區的玩家們的看法是正確的?這是一種快樂的挑釁行為,盡管是無意識的?
因為在陸憶風的內心深處,他清楚地知道靠逃避是無法讓自己、讓朋友,或者讓身邊的人活下去的。
虛擬世界的生活與死亡遊戲的日子沒有太大的區別。就像絕地求生相比於凱匹諾大陸的冒險地,在某些時候,你不能一味逃命,而應轉過頭來,去對付欲置你於死地的人。
最難的是找到對付敵人的勇氣。嗯,陸憶風想,對高志鵬來說,這並不困難。他生來就具有不服的頑強性格。而他自己卻是逃避現實的人。
“對不起。”陸憶風喃喃自語。他靠上前,喂了他一口能量飲料。
高志鵬的睫毛忽閃了一下,睜開朦朧的眼睛,看著陸憶風:“嘿,好兄弟。”
“嘿。”陸憶風說。
“以為你已經走開了。”他說。
擺在陸憶風面前的選擇很簡單,要麽像被追捕的動物一樣死在林子裡,要麽死在朋友們身邊。“我哪兒也不會去的,我就待在這兒,一直陪你搞事情。”
“我也是。”高志鵬說。他勉強笑了笑,就又昏睡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