紹仁帝凝重的面龐上覆了一層嚴霜,他猛地咳嗽起來,“當年你們信誓旦旦,跑到朕面前聯手指控,今日卻是想來翻供證詞,戲耍朕昏聵信讒嗎?”
元婥君癱跪在地,口不擇言,“陛下冤枉臣妾了…臣妾不敢啊!”
元妡垂下眼睫,
她心知陛下這一通無名怒火,雖是朝著姑姑發的,但其實亦是氣自己當初沒有調查清楚,隻一味聽信謠言,竟下旨圈禁了公主十年;
更是氣公主在為自己查證下毒之事,而自己卻做了幕後真凶的手中刀。
導致自己身中慢性之毒十年,到今日真相方才大白…
紹仁帝呼出幾口長氣,壓抑下了心頭翻滾的怒氣,忽然神色一轉,“梓陽行宮所有的人都被扣押在殿外,元妃是如何第一個知曉公主被人刺殺一事的?”
元妡心頭一驚,這老皇帝今夜的腦子也轉的太快了吧,
以後誰要是再跟她說陛下病魔纏身,昏庸軟弱,她跟誰急……
侍候在元婥君身後的珍佳,先向陛下行了個禮,後走出殿外,在一眾梓陽行宮的侍衛裡挑了一人出來,隨她一起緩緩走向堂上。
“陛下容稟。”她不疾不徐道,“當年陛下的旨意下達,娘娘不忍公主年幼,孤身一人軟禁行宮,吩咐奴婢暗中指派可信之人照拂公主。今夜亦是他拚死護駕,保護公主,又在娘娘進殿之時,將消息遞來,否則——公主若真死於真凶之手,恐怕都無一人得知啊……”
元婥君驀然瞪大了眼睛,
她什麽時候吩咐過珍佳暗中照拂公主?
又什麽時候指派過侍衛保護公主?
進殿之前,除了元妡告訴她應該如何說、如何做之外,她哪裡還收到過什麽其他的消息?
她看了看元妡,又瞟了瞟正在說話的珍佳……
原來,
原來自己才是最蠢的那個人!
元妡並沒有注意到元婥君此時古怪的目光,因為她的視線正越過人流,落在堂上那位身著甲胄的行宮侍衛身上。
紹仁帝拖著昏昏沉沉的身軀坐下,面上隱了幾分寒意,略帶欣慰的目光看向元婥君,“元妃起來吧。”
他轉而高聲道,眉間利刃深藏,“梓陽行宮所有涉事人員,全部關入地牢,一一口述當年之事,配合查證。公主受傷,接回宮中休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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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邊一線微光,越過黑夜,拉開黎明。
元妡和珍佳扶著元婥君離開太極殿。
一路上,三人都不發一語,
氣氛頓時凝重壓抑的讓人透不過氣。
直到走進平陽宮,元婥君才如大夢初醒般笑了笑,
她拂開元妡攙她的手,定定看著元妡,目光複雜,“你是在替我們元家贖罪?”
元妡一愣,轉而蓄足滿臉笑意,道:“姑姑說什麽替不替的?我本就是元家的人。”
元婥君呆滯地望向自己的宮殿,
記憶重疊,仿佛又能看到昔年一個小男孩和一個小女孩,蹦蹦跳跳地在庭院內堆土玩沙,追趕在她身後討要糖果的畫面。
她也曾望著兩個小小的身影,露出過會心的微笑,也曾貼心的替他們整理好蹬掉的被角,也曾祈禱過時光讓他們慢慢長大……
可這座寒冷徹骨,膨脹著人心欲望的皇城,總是能夠輕易扼殺掉人心底裡的那點溫暖,在無休無止的鬥爭中,埋葬屬於她的青春和希望……
她閉上了酸澀的雙眼,
“經此一事,本宮的罪也算贖清了。” 她說著,亦拂開了另一側珍佳的手,獨自一人朝內殿走去,
“我受你們的擺布太久太久,日後隻想安生的過日子。”
她又像是對著元妡喃喃道,“本宮從不指望你這個侄女能在深宮之內護我,你也別指望著姑姑還能再一次的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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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秋九月,天氣轉涼。
酉時一過,
天邊乍現的夕陽為整座皇城籠上了一層澄黃光暈。
元妡估摸著關漌的傷也該好的差不多了,特意邀請他一同往宮中走走,
名義上為活動活動筋骨,有利早日康復,順便觀摩下這幾日紹仁帝查證當年舊事的雷霆手段…
等關漌隨著元妡在皇宮內轉了幾圈方才發覺,
她實際是很有目的性的,一路領著自己走進了禁宮地牢。
這座不見天日的四方囹圄,
新近關押了上百號梓陽行宮的守衛和婢女,
他們之中,或許會有經歷過當年舊事的知情人,更不乏被幕後真凶威逼利誘,潛伏在行宮內扮演著不同的角色的大人物。
紹仁帝此次鐵腕手段,不留情面,相關人等逐一審查,一個都不容許輕易放過,
鬧得近日宮廷之中人心惶惶,連帶著朝堂亦是一番風雲變幻。
元妡看來,大有一番下定決心,必要揪出那位權傾朝野, 玩弄權術,意圖隻手遮天的幕後之人,將他依法定罪,嚴懲不貸之勢。
關漌見元妡停在了一間牢房的過道旁,指著其內關押的一名甲胄侍衛,偏頭問道:“你帶本王來看他?”
“小聲點。”元妡忙拉了關漌和她一起蹲在走廊半高的石樁後,見她的目標人物還未出現,低聲對關漌道,“…你耐心等等。”
元妡想了想,又覺得還是應該先給他透露點風聲,
免得他待會乍然看到了什麽,反應過激,跳出去搞破壞……
那就不好了。
她沉吟了片刻,“你妹妹…上次一見似有心事,日子也過得艱難,喜歡遊魚花草,苦中作樂。她此番出來了,你可有與她多多交談?”
關漌垂下眼睫,許久未曾接話。
地牢油燈枯黯,元妡看不清他的神情,“是我操心了,她是你妹妹,你比誰都疼愛她…”
“她雖是我妹妹,可如今長大,心思卻多了。”關漌似乎無奈的笑了笑,“有些事也許並不願意告訴我這個哥哥。”
元妡一怔,“你知道了?”
關漌點頭,“…猜到了。”
牢廊盡頭,
一位身著黛藍鬥篷的纖瘦女子自暗影裡緩緩走來,
她的手中提了一個小巧的食盒,正騰騰冒著香飄的熱氣…
元妡與關漌相互看了一眼,停下了交流。
那女子行至這間牢房外,揭開了覆面的淺白紗巾,
她將食盒通過圍框縫隙遞進去,艱澀開口道:
“承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