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淺的心理預期是正月初七。

沒想到，正月初三，徐書記的車隊就出現在了面前。

隨行的，還有省裡、市裡、縣裡包括鄉裡的幹部。浩浩蕩蕩，幾乎擠滿了零落的小村莊。

整個屯子的人都被驚動了，膽戰心驚地看著那麽多大人物，渾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肖家人也備受衝擊。

以往他們的生活裡，鄉裡的幹部就是天了。

雖然隨著肖家的改變，鄉裡的幹部對他們也很客氣，但農民的天性，還是讓他們對當官的畏懼不已。

此時見到省裡的大頭頭、市裡的大頭頭、縣裡的大頭頭都圍繞著自家的孩子，鄉裡的大頭頭甚至連端茶倒水都湊不到跟前，他們才對自家的孩子有了一個明晰的認識。

徐書記等人的到來，也讓肖淺舒心不已。

人一旦習慣了工作之後，再回頭去顧著家長裡短，竟然萬分的不適。

不光是他，李清絕也有點不適應。

這裡的生活和她距離太遠，新鮮勁過去之後，無論如何也融入不到親戚們中間去。

偌大個肖家，唯一能夠和肖淺、李清絕談論到一起的人，竟然只有肖平。

“肖總陪我到處看看，看看這裡的風土人情，到底是怎麽培養出肖總如此人傑來的。”

徐書記發出了邀請。

一行人離開了肖家，也走出了屯子，漫步在曠野裡。

“肖總，我有個疑問。按理說，辦廠的條件，肯定哈城附近更好。這樣的地方，成本的耗費太大了。”

這是徐書記的一次試探。

肖淺走後，他和其他領導商議了好幾次，都覺得肖淺、肖平的決定有些不夠科學。

跑到這樣的農村地區來辦廠，各方面都很不便，遠遠不如省城附近，所以就打算提一提，看看能不能讓肖淺、肖平回心轉意。

然而在徐書記說這番話的時候，市裡和縣裡的幹部卻很焦急。

這可是幾十億的投資啊，實打實的政績，哪個領導不想落到自己的手裡?

現在省裡要搶走，他們當然很不滿意。

肖淺卻沒有回答，而是看向市裡的范書記。

“范書記，省裡打算讓我們把廠址選到省城那邊去，你怎麽想?”

范書記目瞪口呆，沒想到肖淺居然當著面就問了出來。

上級就在眼前呢，你是要我命啊！

范書記堆起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

“呵呵，省裡這麽做，也是出於全局的考慮。我……我當然是全力支持啦。”

肖淺似笑非笑。

“我們的計劃，先期投資額為三十五億，後續陸續增加可能超過百億。你真的不想要?”

范書記臉色更黑了，隻感到心在滴血。

“我……”

他覺著自己的素養很不錯了，已經鍛煉出了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氣度來。可是一想到上百億的投資就要從眼前溜走，心裡真的是一片黑暗啊。

“你很想要，對吧?”

肖淺偏偏還在他的傷口上撒鹽。

周圍數十道目光全都盯在他的身上，明明冬日酷寒，可是他的頭頂卻蒸騰著團團熱氣。

范書記很清楚，這些目光極其危險。

就在這時，肖淺的聲音又傳來。

“你既然很想要，你為什麽不爭?”

范書記刹那間面無血色，其他人也都驚恐地捂住了嘴巴。

這可是省裡的決議，下面的人，怎麽敢爭?

肖淺不管，指著周圍的環境，聲音裡透著無窮無盡的誘惑。

“一家年盈利數十億甚至上百億的企業將會出現在這裡，每年可以為市裡上繳數億的稅收，可以提供三千到五千個工作崗位，

順便還可以幫助當地進行更加合理的城市和交通規劃。你……你真的不心動?”他凝視著范書記，卻指著徐書記。

“我在南方見到的幹部，因為招商引資的事兒，敢和頂頭領導拍桌子。揚言領導不同意，就敢住進領導家裡耍無賴，最終把項目搶過來的。你為什麽不敢?你們為什麽不敢?還有什麽，比發展更重要嗎?”

范書記等人全都低下了頭顱，但是捏緊的拳頭，顯示了他們的內心遠遠不如表面那麽的平靜。

肖淺這才找上徐書記。

“這次我決定回家鄉投資，其實是做好了失敗打算的。”

徐書記嚇了一跳，趕忙安撫道:“肖總，你不需要擔心，我們當地一定會為你提供最便利的條件和最大的支持。”

肖淺長歎一聲，長長吐出的二氧化碳略微遮掩住了他的面容。

“我擔心的並不是這些承諾，而是這些要為我們服務的人。你也看到了，從他們的身上，根本看不到一丁點的主觀能動性。他們的惰性太大了，已經習慣了安穩和按部就班，我很懷疑，他們能不能做好他們該做的工作。”

他不給徐書記開口的機會，突然問道:“年前咱們商討的高速公路計劃，不知道省裡討論的如何了?”

徐書記趕忙道:“這一點請你放心，規劃和設計方案，省裡目前在加班加點地做，年後開化之後，立刻動工。”

他滿以為這個回答會令肖淺滿意，然而肖淺的問題接踵而來。

“那什麽時候能夠完工?高速公路的規劃又是什麽樣的?輻射的范圍有多大?除了高速公路，配套的水電什麽時候能夠解決?”

“這個……”

一群幹部面面相覷，沒想到肖淺給予的壓力會這麽大。就連徐書記，都有些跟不上他的節奏。

肖淺份外無奈。

“看吧，你們並沒有做什麽。產業落地，面臨的問題千頭萬緒，多如牛毛。這些本該你們當地從服務的角度該解決的問題，結果還需要我們企業一項一項地追問，這將耽誤多少事情?”

場面一度十分的僵硬，所有人竟然被一個年輕人訓的抬不起頭來。

可是仔細想想，沒有誰會不承認肖淺說的對。

“肖總，這是我們工作的失誤。在這裡，我代表當地的幹部隊伍，鄭重向你保證，今後我們一定加快工作進程，保證你們企業的安穩落地。”

到底是徐書記，很快調整過來，也當場給出了保證。

從他的神情裡，肖淺也看出了知恥而後勇的精神。有這樣的領導，總是能夠令人信服的。

肖淺的心情也舒緩下來，指著周圍的荒蕪白雪，談話也進入了新階段。

“你問我，為什麽不想將廠址放到省城。其實，這也不光只是我對於家鄉的私心。”

肖淺扶著徐書記，兩人並肩走在前面。

“咱們黑省的產業布局，如今看來還算是不錯，但是未來一定會出現大問題。本來在省內，除了省城之外， 齊市的重工業、大慶的石油天然氣、雞西、鶴崗的煤炭資源，都算是各地的支柱型產業。可是如今傳統的重工業日漸沒落，大慶的石油儲量接近枯竭，煤炭未來也會漸漸成為能源市場的次級需求品。這樣的情況下，徐書記您有沒有想過，這些地方的經濟該怎麽辦?”

徐書記悚然而驚，前進的步伐不由得頓住了。

肖淺說的問題，還真沒有出現在他的考量中。

但肖淺反映的情況，卻又是實打實的。徐書記很清楚，這些地方將來一定會出現大問題。

肖淺的話還在繼續。

“總體上，咱們國家的經濟是處於持續上升的。等將來國力到達一定的程度，如何幫助人民群眾脫貧致富，就是國家最重大的戰略。如果我們過多地將產業都集中於省會城市，那麽將會在無形中增加其他地區的經濟提升的難度。”

肖淺當然不是無的放矢。

中國有很多省份，省會和省內的其他地區，完全就是兩個世界。比如蜀省、鄂省、秦省、甘省等，除了省城，其他的地方幾乎都一無是處。

將來脫貧攻堅的時候，那些貧困偏遠地區也著實耗費了無數的人力物力，難如登天。

黑省目前看來，也有這種趨勢。

哈城依托著便利的交通地位，正在逐漸搶奪其他地區的經濟活力。

如果不盡早進行綜合的考量和布局，那麽未來的脫貧致富路上，也將會成為老大難問題。

肖淺只希望，自己的微末言語和行動，能夠影響到這裡的決策人，提前為黑省打下一個良好而全面的發展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