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魔都,肖國吉還沒有來得及感歎大城市的繁華呢,就發現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
也不知道為什麽,明明只有七歲的肖淺彷如本地人一樣,竟然什麽都比他還要熟悉。
租房子、找地方、買東西,幾乎樣樣都是在肖淺的指點下做的。
為了來魔都,肖國吉一家把在東北的房子賣了,又從親戚那裡借了錢,勉強湊夠了一千塊錢。
別以為這錢不多,要想想,現在才1991年。
肖淺一家在川沙這邊找了一家弄堂裡的小屋子租住了下來,大約三十多平的樣子。沒有廁所,廚房公用,水電自理。
看起來很不堪,但對於如今的他們來說,也只能如此了。
對於肖國吉想要在浦西租房子的想法,肖淺給予了堅決的製止。
他明確地告訴了肖國吉,這座城市的未來在浦東,這裡比浦西更大有可為。
光看看陸家嘴這邊熱火朝天的工地就知道了,未來這裡就是全國的金融中心。只是處於這個時代的人們,除了極少數之外,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聽說在工地乾活,一天有二十塊的工錢,還供飯,肖國吉頭腦一熱就想要去,幸好被肖淺一把拉住了。
肖國吉兩眼一抹黑,他卻再清楚不過了。
這個時候的工地,乾活的工人基本上都來自於幾個地方。不外乎皖、豫、贛、川、渝等地,成群結隊,拉幫結夥,等於是壟斷了這個行業。
從沒有聽說過東北人在這個時候加入進來的。
肖國吉要是一個人貿貿然去工地,人家用不用不說,肯定會被欺負死。
再說了,他攛掇父母來這裡,就是不希望他們再去吃苦。工地這種不累死也脫層皮的地方,肖淺自然沒看上。
花了五百塊錢,房子租了半年,肖淺真是熱淚盈眶。
五百塊錢能在這裡租房子住半年,這在二十年後要是說出來,絕對會被送到精神病院關起來。
廁所都不租給你。
剩下的錢,在肖淺的帶領下,肖國吉找人打了一個鐵爐子,又買了鍋碗瓢盆等東西,再加上米面肉菜等材料,幾乎是口袋空空了。
不過當看到肖國吉夫婦束手束腳地推著小推車,在熱火朝天的工地外面把攤子支起來的時候,肖淺就充滿了成就感。
這一切都要從肖淺問肖國吉“會蛋炒飯嗎”的時候開始。
前世肖淺在這座城市上學過、工作過,雖然沒有什麽大出息,但是對這裡的市井卻最為熟悉不過。
要說上學的時候,最讓他懷念的是什麽?
無非就是學校門口那一個個在早上、中午和晚上支起的小攤子,賣著各種各樣的吃食,成功地吸引了很多學生和路人的注意力。
肖淺並不喜歡學校食堂裡的飯菜,大多數的學生也都不喜歡。
用當時流行的話來說就是:太不容易了,沙子裡面居然有飯。
雖然沒有那麽誇張,但學校食堂的清湯寡水也可見一斑。
都是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正是吸收快、消化快的年齡,光靠食堂裡的飯菜,想要吃飽,腰包必然要付出很多。
相反便宜實惠的門口小攤,卻成為了學生們的最愛。
別的不說,三塊五一碗的蛋炒飯,足足可以裝滿一整個泡沫碗。其中除了米飯之外,還有青菜、火腿腸、雞蛋,用上醬油一炒,雖然看起來不是很乾淨,但是味道真是棒極了。
偶爾奢侈的人,
再加點臘肉,活著的意義瞬間鮮明起來。 那可是兩千年之後的事情了,現在要做這門生意的話,蛋炒飯只會更便宜。
這便是肖淺給肖國吉夫婦想到的營生,看起來很不起眼,但真的能賺錢。
肖淺前世認識的攤主,在大學門口賣了三年蛋炒飯之後,竟然在這座城市買了住房和店鋪,成了小老板。
由此可知,這門看起來不起眼的小生意,其中蘊含著怎樣的利潤。
感謝這個沒有城管的時代,可以讓肖國吉和艾米蘭這樣沒有多少文化和手藝的人,也能在街頭巷尾有一塊生存之地。
“這玩意兒有啥吃頭啊?能掙錢嗎?”
春天的陽光還不太厲害,站在日頭底下甚至很舒服。
只是看著旁邊埋頭吃蛋炒飯的肖淺,肖國吉就忍不住牢騷。
他有點後悔,要是當初不聽兒子的就好了。六、七歲的小孩子,能知道啥呀。
攤子都擺了一個多小時了,愣是一個人都沒有,別到最後連回家的路費都賺不到吧?
正牢騷著呢,一個老頭慢悠悠地走了過來。穿著深藍色的工服,但十分的乾淨,不像是工地扛活的。
肖淺認識此人,乃是眼前這片工地看門的。
老頭走過來,背著手梭巡著攤子上的東西。
他看到了鐵鍋,看到了洗的乾淨的青菜,還有裝在盒子裡的榨菜、蔥末,切成薄片的臘肉,便問道:“薩辰光來額?”
肖國吉懵了,艾米蘭傻了。
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如同傻麅子一樣。
讓兩個初來乍到的東北人能聽懂魔都話,這實在是太難為人了。
別說他倆了,肖淺第一次來這裡的時候,就感覺到自己需要學習的不是一門方言,而是一門比英語還難的外語。
以至於他後來都離開了,依舊沒有學會。
不過在這裡十多年的經歷,卻讓他能夠聽懂。
這也是後來許多到這裡的外地人的特征,不需要刻意去學習,但能聽得懂。
當然了,如果是周邊島上的人說的方言,那對不起,本地人也聽不懂。
見肖國吉和艾米蘭發愣,肖淺適時地道:“大爺,俺們是賣蛋炒飯的,要不要嘗嘗。”
老頭還不錯,雖然年輕不小了,但還聽得懂普通話,這就能交流了。
聽了肖淺的話,老頭琢磨了一會兒,才開口道:“幫吾四四。”
肖國吉繼續發懵,肖淺隻好發號施令。
“爸,給這位大爺炒一份蛋炒飯,多加點臘肉。”
這是生意上門了?
肖國吉一個激靈,連忙點火,開始忙活起來。
雖然是第一次在客人面前炒飯,但好在還能穩住,不大一會兒,一碗新鮮加料的醬油蛋炒飯就出爐了。
肖淺接過來,親自遞給了老頭。
“大爺,您的飯好了。”
老頭的手摸向了口袋。
“幾鈿?”
肖淺堆起真誠的笑容。
“大爺,您是我們的第一個客人,這就是緣分,所以啊不要錢。”
老頭的臉上瞬間笑開了花,接過蛋炒飯的時候嘴巴裡不停。
“哪能各個癢子個啦?”
那您倒是別接啊!
老頭心滿意足地走了,只剩下肖國吉和艾米蘭火冒三丈。
一個抄著鍋鏟,一個舉著大蔥,也許下一秒就要落在肖淺的身上。
“敗家孩子,你怎不要錢捏?不要錢,咱們不是虧了嗎?”
肖淺淡然一笑,只是看著依舊熱火朝天的工地裡。
“吃虧是福,你們不知道嗎?”
肖國吉不知道,隻想揍人。
不過一個小時後,忙的連擦汗都顧不上的他,自然也就想不起揍人這件事了。
晚上回到家中,兩口子湊在一起數錢。
“十塊……二十……一百五……兩百一,我們一天就賺了兩百一?”
艾米蘭激動的差點把手裡的錢都給撕了,幸好還知道財不露白的道理,拚了命才壓抑住。
肖國吉也好不到哪裡去,一個勁地搓手,一天的勞累也不是累了。
“哎呀,還是大城市好啊,這裡的人真有錢。一天兩百一,那要是乾一個月,不得有……乖乖, 那是多少錢來著?”
文化不行的人就這樣,算帳都算不明白。
肖淺很想告訴兩口子,但掰著手指頭數了一下,文科狗也不得不低下了羞愧的頭顱。
1991年,日入兩百的工作,那是想都不敢想的。
肖淺也知道,今日的情況屬於特例。那是工地看門老大爺還的人情,是他用一碗免費的加料蛋炒飯換來的。
工人們吃了那麽久清湯寡水的大鍋飯,早就忍耐不住,所以借此機會換換口味罷了。
等新鮮勁一過去,這些辛苦賺錢的工人就會回歸理性。
不過這麽大的一片工地,起碼數萬人在這裡上工。即使每天只有極少數的人選擇吃蛋炒飯,對他們來說也是一筆豐厚的收入了。
果然,第二天來吃蛋炒飯的人就不多了,但還是賣出了一百多塊。
之後的日子裡,基本上每日的收入就穩定在一百塊上下。雖然沒有了第一天的瘋狂,但對於肖國吉和艾米蘭兩口子來說,這已經不敢想了。
一天一百塊,一個月就是將近三千塊啊。
這個年月,放眼全國都找不到幾個這麽高收入的工作。
眼見著腰包漸漸鼓了起來,經過了一段時日的適應,兩口子能在這個陌生的環境裡如魚得水了,肖淺也就放心下來,開始準備去學校報道。
不過在上學之前,他又給肖國吉下達了一個新的指令。
“老爸,雖然一直賣蛋炒飯收入不錯,但如果你想賺的更多的話,我建議你去學習怎麽攤煎餅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