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怕的是終於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他自己不能捱過這一劫。
不過,對臨陣脫逃這種事,他是不敢想也不敢乾的,對逃避軍役、勞役這種事,明廷或者說以前的武陵府抓得極嚴,通常都是判了苦役,投入苦役營,而且家人也會受到歧視。
除非他現在逃出去,隱姓埋名,從此不再露面,可是如此,與死了有何區別?
相比而下,戰爭就不那麽可怕了,他也看見過對面那些漢軍,一般的,都是些民夫,好一點的,也不過是受過一點訓練的一般士卒而已。
真正精銳的漢軍、蒙兀人等軍隊,為數不多,而且那些精銳的,田超也不認為他們能超越自己,不過是殺人多了幾個的而已。
開戰前,他們這種百人隊長,都發了一身皮甲,而且關鍵部位,比如胸腹等部位還有一塊薄薄的鋼板,這塊鋼板是武陵府出產的,應用了修道手段才大規模量產的鋼鐵。
而士卒的都是藤甲、紙甲而已,防禦力要大打折扣,不過相比蒙兀漢軍那邊什麽都沒有的狀態要好多了。
他害怕,自己又削了幾塊柔韌的木片夾在心臟部位。
當戰爭開始的時候,他接到的命令是前行三公裡,佔據一處高地,並堅守,為後續的某種神秘武器的到來構築陣地。
當然,接到命令的不止是他們一個百人隊,而是周圍十個百人隊,總共一千士兵接到了這個命令,而且這樣的命令也不止發給了他們一處地方,而是以原蔡州城為中心,周圍百裡之內的二十多處原先選定的區域。
那裡原本是蒙兀漢軍的控制地,是他們大營中安置投石機的所在,所以防護得極為嚴密。
命令一發出,他就帶著一個百人隊開始往那邊挺進,一開始,路上風平浪靜,可是走了一裡路之後,陸陸續續出現了蒙兀人的軍隊。
對這些小股敵人,田超要麽不理,要麽就直接以大隊碾壓,始終不浪費時間,因為他始終記得學習時,給他們講解《孫子兵法》的老師講過,戰爭的最優目標是完成戰略目標,而不是殺傷敵人,尤其是大規模作戰中。
當跨入兩裡這個分界線時,便不再是小股敵人,而是鋪天蓋地地大規模軍隊,成建制朝他們攻擊了。
好在,他們也不是單獨行動,周圍幾個百人隊迅速集結成團,抱團往前推進。
這一接觸,就是腥風血雨,不論是蒙兀漢軍還是明軍,都悍不畏死,抵前攻擊,面對面的肉搏,刀槍相對的廝殺。
如果站在高空就可以看到,雙方形成了一條綿長而起伏的戰線,如兩條長蛇在扭曲、廝殺、噬咬。
而如果具體到沒一點,就可以看到,明軍這邊基本上都是一個個百人隊組成千人隊,千人隊又組成一個萬人隊,是一個個的方陣,嚴整有序。
而蒙兀人這邊,雖然也是一條漫長的戰線,但是要散亂得多,只能勉強形成一個個隊列,但是配合就要稀松得多。
而隨著他們的廝殺,雙方的前線都如洋蔥一般,剝開了一層又一層,但是相比蒙兀人,明軍這邊傷亡要小的多,基本上,一位明軍傷亡,就有兩個蒙兀漢軍死亡。
而且明軍這邊,受傷沒死的都會被後面的人尋隙拖回陣中,由掌握了一點包扎技術的同僚包扎後送去後方,傷了不一定會死,而蒙兀漢軍就沒有這種機會了,受傷了只能在地上哀嚎。
所以,一個多時辰之後,雙方就開始顯現出差距來了,明軍這邊只有死的,傷者都被拖到後方治療去了,而蒙兀漢軍那邊,不但死傷枕籍,而且更多的傷者在地上哀嚎。
面對此情況,廝殺了一個多時辰後,體力、精力下降得厲害的士卒們終於從那種幾乎被操縱的殺意中緩了過來,恢復了理智。
而恢復理智的結果就是害怕,怯戰,明軍這邊的基層軍官一看到這種情況,立馬明白機會來了,不進反退,指揮著大隊往前壓。
而蒙兀漢軍這邊,原本就已經開始怯戰,被這一壓,頓時就開始往後退卻。
周圍的明軍看到了機會,紛紛大喝邀戰,整備隊形,踏著整齊的步伐往前逼近。
隨著他們的前進,有一些受了刺激的蒙兀漢軍士卒嗷嗷叫著衝上來,卻被砍瓜切菜一般輕易殺死,剩下的終於感到害怕而退卻了。
抓緊這個機會,王超所在的百人隊和周圍的千人隊衝上去,將上面沒來得及撤走的蒙兀漢軍統統俘虜,然後驅使他們圍繞著這小山坡構建防禦陣地,挖掘出三道溝壑,又在前面挖出無數寸許深的陷馬坑。
就地利用這裡還沒來得及撤走的投石機,組裝成一具具簡單的據馬,並放出了任務完成的信號。
而在蔡州以北,大營中坐鎮的史天澤,終於在此時陸陸續續接到了前線傳過來的戰報,將之一匯總,他就看出了問題之所在。
明軍奪取這麽多高地幹什麽?利用投石機?使用騎兵?想來想去,也沒個頭緒。不過,秉著敵人想做的,就是我們要破壞的原則,他將手下還受控的六千親軍放了出去,嘗試著攻擊那些高地,看明廷是什麽反應。
同時,他還讓手下探馬飛奔出去,慢慢收攏士兵,形成局部兵力優勢,填補前線軍卒的空缺。
此時,王超所在的隊伍正在緊急補充食物,吃的是明廷配備的炒麵粉,高油高鹽還有甜味,不好吃,但是絕對是補充體力的好東西。
實際上,這東西做出來後最受莊稼漢的喜愛,帶著這東西,也就不必回家做飯了,而且吃幾把,能頂半天。
不過這玩意就是耗水,好在他們都帶有一個鋼製水壺,能裝一升水,足夠他們一天所需。
趁著大戰剛歇,他們必須休息一會,佔了如此重要的高地,蒙兀漢軍一定會反撲,這是基本的常識。所以趁這機會,他們一邊補充食物一邊休息,同時還驅使那些降軍構建防禦陣地。
果然,不過半個時辰,一隊精銳的騎兵從北方急奔而來,大約有千余人,驅趕著一隊敗兵往這邊殺過來。
這些人,就是當做炮灰探路的,他們跑上來時,動作奇慢,士氣全無,完全就是被驅趕著而已,但是也不敢回頭,回頭就會被騎兵直接射死。
對這些敗兵,王超他們也不會客氣,待他們爬上半坡,越過了陷馬坑之後,直接衝出去,將他們衝散了事。
那些騎兵眼見山坡之上似乎只有粗陋的防禦,用投石機部件搭的亂七八糟的路障,至於陷馬坑,不過嬰兒拳頭大小,敗兵跑上去的時候,根本沒有多少感覺。
眼見如此,他們不再停留,直接驅馬往上衝,一開始還好,可是到達那陷馬坑區域時,一個個卻馬失前蹄,被摔了下來,非死即傷。
可是到了如此地步,別說是一片陷馬坑,就是刀山火海,也只有硬闖過去。
於是,他們不管不顧,催馬硬闖,不如此不行,到了上面,馬匹還要用來清理路障,否則,用人搬,今天就不用幹了。
拚著損失了百多匹戰馬,他們終於衝上了山頂,只是剛衝上去,就聽見一聲“刺!”
從斜前方的坑道中刺出了一片槍林,瞬間就將衝在前面連人帶馬一起刺成了葫蘆,這些人身上也有皮甲,可是如何能擋住長槍的穿刺。
如是再三,前方就清空了,後方衝上來的騎兵也不得不退卻,只是在這後退的過程中,又遭受了一波箭雨。
在後方的騎兵將領,眼看著這一幕,思考了片刻,道:“再去尋一批敗兵來,趕上去讓他們殺,填平溝壑,我們的人下馬跟著,先纏住那些家夥,然後讓騎兵上去搬開障礙。”
手下聽得他吩咐,直接策馬跑了出去,搜集敗兵去了。
不片刻,他就拉來了一隻建制基本完整的漢軍隊伍,對那首領道:“將軍,我到前面時正好看見他們在往外撤,所以就趕過來了。”
那位將軍看著面前血汙滿面的帶隊將領,道:“未經律令而擅自後退者,從首領開始,逐級軍官都要處斬,我現在給你一個機會,打前鋒,衝上去,如果攻下了前面那座矮山,我就給你一塊令牌,讓你帶著部下撤出戰場。”
那位帶隊的一聽,知道自己倒霉,沒辦法,隻好聽命,將手下腳踢手打,往山上驅趕,一邊打一邊叫道:“聽見沒有,我們打完這一場,就能回鄉了,還不上去,等死嗎?”
沒有辦法,這些軍卒又吭吭哧哧往上爬,不過與剛才那些亂兵不同的是,他們至少有了點配合,不再是一窩蜂一擁而上,又一起被趕下來。
見此,山上的明軍千戶皺了皺眉頭,道:“麻煩了,等會等他們進入射程後先用一波弓箭,石彈也預備著。”
“我們沒有幾顆石彈,用了可就沒有了,這還是蒙兀人留下的。”
“再不用怕等會就沒地方用了,等會我帶隊衝一波,你們記住,我死了以後,你們依次接替,如果傷亡過半,就撤吧,按照操典,如此重的傷亡,我們後撤是應該的。”
後面的幾個百戶點點頭,不發一言,這兵荒馬亂的,輕易如何撤的出去,還不如一直堅守,等待後方的援兵。
當蒙兀漢軍再一次爬上來的時候,千戶直接帶著三百多人衝了出去,白刃相加,直接將前面的敗兵一波衝平。
但是他們後面跟著的那些下了馬的騎兵卻是精銳,人人皮甲,士氣高昂,敢於直接白刃相拚。
一時雙方就僵住了,明軍有意識地往後退,將他們引入障礙中,然後分割消滅。
山下的那位騎兵統領見此,哈哈一笑,道:“機會來了,史澤,你帶五百人衝上去,搬開障礙。”
“是,將軍!”
說完,身後一位年輕將領手一揮,帶著五百騎士策馬往前,一路慢走,直到矮山前才開始加速,準備一鼓作氣衝上去。
那位統領點了點頭,道:“史澤帶兵有了點章法,此戰過後,可以讓他單獨領兵了。”
又對身後另一位將領道:“史離,你繼續帶人搜集敗兵,如果我們還衝不下,你就繼續讓敗兵衝上去,總之,要將這裡拿下,看看明軍在搞什麽。”
“是!”說完,身後這位將領也一撥馬頭,往後方去了。
那位統領點了點頭,對著最後剩下的五百騎兵道:“等史澤接近障礙時我們就開始衝陣,遇到那壕溝就跳過去,我們的目標就是殺人,不必顧忌其它,哪怕是馬匹,也不必顧忌,該舍就舍。”
身後的軍卒點點頭,示意了解了。
果然,那史澤帶領的騎兵雖然由於爬坡,騎兵的速度跑不起來,但是卻盡量避開廝殺的士兵,也不理射來的箭雨,只是往障礙靠近。
靠近之後,直接拿出一條條套繩,遠遠一甩,套在那些障礙上,這是他們蒙兀人的傳統技能,熟練無比,然後直接驅馬往下跑,直接托開那密集的障礙群。
這陣前的那些投石機部件做成的障礙只是稍微堆疊了一下,又沒有釘入地下,很容易就被拉開了,當然,中途也承受了一波波箭雨,不但人,馬也被射死了不少,減員嚴重。
不過這些,對他的目標來說,絲毫沒覺得有甚可惜的,他完成了目標就行了。
後方的那位統領早在史澤開始拉動障礙時,他就已經帶著剩下的騎兵往上衝了過來。
那位明軍千戶一看到這種情形,立馬大吼道:“石彈準備。”
隨著他的呼喊,塹壕中的明軍立刻將蒙兀人投石機遺留的石彈推了出來,總共有六枚,都是蒙兀漢軍撤走的時候沒來得及銷毀,又銷毀不了的。
他們將這幾枚石彈沿著塹壕推了出去,然後對著衝了上來的騎兵直接推了下去。
這玩意一開始速度很慢,可是朝著山下滾下去,速度很快就快了起來,轟隆隆的聲勢浩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