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之結症在於人心難測。
山東六國的國人百姓,沒有被教化,數百年,近乎於千年的歲月裡,早已經形成自己獨特的文化與信仰。
秦人!
楚人!
趙人!
……
他們各自屬於一個民族,早已經在數百年漫長的歲月中孕育出了獨屬於自己的精神,形成了屬於自己的文化圈。
而大秦帝國就像是一頭猛獸,在瞬間闖入其中,瘋狂而又野蠻的撕裂了一切,將六國貴族,勳貴,世家各大階層的舒適圈撕裂。
驟然失去舒適圈,自然是讓六國遺族感覺到了極度的不適應,而且秦法森嚴,極為的苛刻,與山東六國之法,簡直有雲泥之別。
正如溫水煮青蛙的道理一樣。
將一只在溫水之中安然舒適,慢慢等待死亡的青蛙驟然放進熱水之中,自然是一下子炸鍋了,根本不可能待下去。
此刻的秦法便是滾燙的熱水,而六國之法便是溫水,六國之民便是那隻溫水之中的青蛙。
也正因為如此,不管大秦帝國,不管始皇帝如何的低頭,山東六國遺族都看不到眼中,依舊為了亡秦而孜孜不倦。
其中最為突出的便是江東的項氏一族,儒家,以及六國王族,以及各大世族。
整個中原大地,就像是一塊巨大的蛋糕,一直以來都有人瓜分,特別是周王朝之後,更是參與者更多。
在戰國之中,七國並存,七大王族之下,無數的世族存在,勳貴存在,相互依附,不斷的分食這塊蛋糕。
而大秦一統六國,只是將分食蛋糕的六大王族一一殲滅,看似成為了這塊蛋糕唯一的主人。
但是在六大王族被毀滅的假象之下,山東六國各地,依舊在掌控到各大世族,勳貴的手中。
大秦對於各地的掌控太弱了,甚至於不如一個宗族。
特別是距離大秦帝都鹹陽越遠的地方,越是如此。這也是歷史上,始皇帝一旦東巡,差不多都會去楚地與齊地的原因。
巍巍大秦,就像是一個外表與內在不配套的改裝車,經過數年磨合,依舊是沒有絲毫作用。
作為一國之主,始皇帝自然是憂心忡忡。
……
四馬帝車之上,嬴政的念頭如同剛才忽然而來的大風,一下子飄的很是遙遠,仿佛一念萬千,路過千山萬水。
也許是天降流火的緣故,也許是洞悉了未來的興奮,現在的嬴政心中越發激動,頭腦也是更加清晰。
以前很多雲遮霧繞,隱藏在深處,無法被洞悉的事情,在這一刻,全部清晰而又明顯的裸露在外,留在他的眼前。
大秦的兼並,自始至終都是走的武力統一,這樣的兼並最大的弊端便是這是從上而下的兼並。
甚至於,大秦帝國始終沒有完成「下」隻完成了上層兼並,這便導致整個巍巍大秦,只是完成了名義上的統一。
……
這一刻,嬴政想法很多。
卻也讓他發現了太多太多的大秦帝國的不足之處,危險重重,近乎於觸目驚心,甚至於一度有中止東巡的念頭。
“陛下,東巡路線改變,已經過了新鄭等地,下一站,將取近道前往趙地邯鄲,然後進入燕地。”
蒙毅聲音沉穩,語氣之中自信勃發,朝著始皇帝,道:“由於楚地於南,魏韓已過,此行,我們的路線便是入趙地,走燕地,最後北上齊地,到達琅琊宮。”
“嗯。
” 點了點頭,嬴政目光幽深,敲了敲長案之上的茶盅,轉頭朝著蒙毅,道:“蒙毅,傳詔治栗內史鄭國,核查包括驪山陵在內的所有工程具體情況。”
“然後將真實的情況,稟報於朕。”
李康曾經得到過一組數據,在這個時代,大秦帝國為了修建靈渠,馳道,直道,驪山陵,長城,南征北戰,整個大秦國人百姓幾乎全部都在服徭役。
這意味著整個大秦帝國,都處於水深火熱之中,放眼望去,巍巍帝國,幾乎是滿目瘡痍,山河遠闊,卻風起雲湧,局勢反而變得棘手起來。
“諾。”
這一刻,蒙毅心中大喜。
他自然清楚當下大秦各類工程之量,已經達到了駭人聽聞的地步,徭役之繁重,國人百姓苦不堪言。
只不過,他們的勸諫,始皇帝聽不近來。只能眼睜睜看著局勢越發糜爛,而心有言,說不出來。
如今嬴政親自提及,蒙毅看到了一個希望。大秦帝國這架超級戰車速度太快了,需要放慢速度。
以前嬴政不點頭,整個大秦朝野上下沒有人敢提出反駁意見, 但是此刻嬴政自己提出來,這意味著嬴政也意識到了這一點。
……
趙地。
自古燕趙之地多慷慨悲歌之士,改道邯鄲一行,將會增加太多變數,甚至於這一次東巡,博浪沙的刺殺只是一個開始。
但是,嬴政與蒙毅心意已決。
為了大秦的未來,任何的風險都值得,更何況大軍護衛,鐵鷹銳士隨行,經過了博浪沙的刺激之後,每一個人都提起了精神。
刺客遊俠再想要擊中嬴政,可以說是比登天還難,這一點,蒙毅心中還是有絕對的自信的。
若說墨家的遊俠,是這個時代最大的恐怖主義組織,那麽大秦三軍便是這個時代最強大的正義力量。
兩者根本沒有可比性,差距之大,猶如天地鴻溝。
嬴政並不擔憂墨家遊俠,也不害怕儒家狂士,這一次邯鄲之行,他害怕趙地國人百姓被人煽動,血氣上湧,全民皆戰。
趙地國人百姓,也是大秦帝國的國人百姓,與嬴政對持的不是普通黎庶,而是天下世族。
“趙高,告訴蒙毅……”
說了一半,嬴政聲音戛然而止,如此浩蕩的車隊,隱瞞行蹤是不可能的,除非將沿途遇見的一切國人百姓殺絕。
這樣做,太過於殘暴了。
而且這樣做,與嬴政此行的目的背道而馳,畢竟他要見識到一個真實的大秦帝國,而不是一片荒涼。
“陛下,何事?”
轉頭看了一眼帝車,趙高遲疑了一下,道:“陛下,告訴郎中令什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