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陽城，東四區，某民居。

　　仿佛睡了一個世紀。

　　郭大能覺得自己的上下眼皮好似已長在一起，不斷顫動，用盡全身力氣，才終於撐開了一條縫隙。

　　迷蒙間，他看到了隻猴子在頭頂看他……“哪來的猴子?！”

　　蹭得坐起身，郭大能連連搖頭晃腦，視線清晰了些，再度轉頭望去，才發現那是位五六十歲的老爺子，只是頭髮和胡須太長幾乎連到一起，才導致看起來像是個猴子。

　　“啊！對不起老爺爺！”

　　萬分心虛地道了句歉，郭大能才恍然記起:“咦?我、我不是死了嗎?這、這是陰間?！”

　　記憶中最後的畫面，是馮墨一臉陰笑地將劍插入了自己心臟，旋即將自己推入了泯江之中！

　　“那混蛋！”郭大能慌忙捂住胸口，又微一愕，隻覺自己心臟跳得極為強勁有力，咚咚作響。

　　被這顆心臟帶動的，明明不知沉睡了多久剛醒，他卻覺得身上好似有無窮的力氣，下意識往旁邊伸手抓去，哢嚓一聲，將床板掰斷了一小塊，捏著它怔怔發呆。

　　陰間的木頭，這麽不結實?

　　“看來我的心臟，你融合得不錯。”老人的聲音將他從發呆中喚醒，“你沒死，我從泯江將你釣了出來，這裡是烈陽城東四區。”

　　“我沒死?我沒死?！”

　　郭大能重複兩遍，上下摸索自己，手感一如往昔，出神片刻，雙手捂臉，嗚嗚得哭了起來。

　　“我……沒死！”

　　幾分鍾後，他才止住眼淚，吭哧問:“老爺爺，是您救了我?我明明記得我的心臟被馮墨那混蛋用劍刺穿了，您是怎麽……”

　　“你的心臟確實已被攪爛，無法拚回原狀。”老人說著，解開衣扣，“所以我把我的心給了你。”

　　郭大能眨眨眼，揉揉眼，湊近看看，猛地媽呀一聲，回縮撞到了牆上，結巴道:“鬼、鬼、鬼！果然……果然還是陰間嗎?！”

　　只見老人裸露的胸口，有一比拳頭還大的圓形坑洞，前後透亮。

　　其中，並無心臟跳動！

　　老人搖搖頭，將扣子扣上，伸手抓向想躲，卻怎麽也躲不掉的郭大能，“帶你出去看看吧。”

　　隻一恍神，郭大能便發現自己來到了繁華的街市上，慌忙四顧。

　　“真、真是烈陽城?”

　　“我到底死沒死?”

　　“人無心確實不能活，七百年前，一名叫比乾的人族王者已用性命驗證了這一點。”老人道:“但妖無心，仍可活！”

　　“……妖?”

　　“吾名為悟，幾百年前，你們人族都稱我為——猴妖神悟！”

　　“猴妖、妖神?！”

　　“沒錯，就是你知道的，與霸王同歸的12名妖神之一。”悟搖頭笑笑，似追憶似歎息。

　　“妖神?怎麽可能?！”

　　“別、別開玩笑了！”郭大能嘴上發出質疑，實際內心已微有動搖，老漢缺失的心臟，明明被殺卻死而複生的自己，那顆好似不屬於自己的帶來無窮力量的心臟。

　　除非是擅長致幻聖魂的強者在迷惑他，不然不可能如此。但他有什麽價值值得別人如此做呢?

　　可妖神……是怎麽回事?

　　“融合我的心臟，你用了接近一個月的時間。”悟繼續道:“這一個月裡，發生了不少事。和你息息相關的，有三件。”

　　“第一件，殺死你一次的馮墨已死，連帶著，馮墨的父親亦已身死，你不需要去報仇了。

”　　“二師兄…呸！馮墨死了?”

　　“第二件事。”

　　悟說著，又一拉郭大能，轉瞬間跨越十幾公裡，來到東二區，一座被官兵牢牢封鎖的客棧前。

　　那些官兵好似完全看不到他們兩個，悟拉著郭大能走入進去，找到一間客房，推門而入。

　　只見客房內，一微胖中年被鎖鏈牢牢捆在床上，深陷昏迷，兩顆碩大的門牙從他口中探出。

　　“爹?爹?！我爹怎麽了！”

　　郭大能立露焦急，想去看他爹情況，然悟隻吐出個‘定’字，便讓他無法行動。

　　“別急，還有第三件事，或者也可以說是同一件事。”

　　悟再拉郭大能，讓他眼前的畫面再度跳轉，來到了夏翼的小院。

　　走進夏翼的房間。

　　“這是…三師姐?！三師姐怎麽也……”郭大能更為急切，“你放開我！你快放開我！”

　　“安靜。”悟幫他閉上了嘴，道:“他們中的是鼠妖神火光的天賦能力，鼠役術，靈魂正在向老鼠的方向扭曲，無藥可救。”

　　“……妖神?又是妖神?！你們……你們這些家夥想幹什麽！”

　　“不一樣，我和他不一樣。”

　　悟道:“他當年確實已被霸王斬殺，剛剛以半人半妖的狀態複蘇過來，實力百不存一。我不同，我未死過，而且我原本便比他強。”

　　“所以，我能救他們，但因為心臟給了你，只能救一個。”他看向郭大能，道:“你來選擇吧，郭大能，是要救這個女孩子，還是要救那個男人?你的父親?”

　　郭大能的‘禁言’被他解除。

　　但聞悟此言，卻陷入了自我禁言。怔怔地望著床上的呂瑩，腦海中回蕩著父親的模樣。

　　鼠妖神，無藥可救?

　　心臟給我，只能救一個?

　　他在騙我吧?焦急地去看悟的表情，卻只看到了認真和嚴肅。

　　這一刻，心緒紛亂的郭大能根本無暇去考慮其它情況。

　　掙扎良久。

　　噗通一聲，他跪倒在地，對悟連連叩首:“求您救救他們！您把您的心臟拿走，救救他們兩個！”

　　悟哈哈大笑，然在郭大能剛露欣喜時，又無情道:“沒有這種選擇，你只能救她，或你父親！”

　　郭大能如遭雷擊， 僵直良久，重重將頭埋在地上，哭喊道:“救我父親吧……救我父親！”

　　悟點頭:“養育之恩，無以為報。起來吧，兩個人我都能救。”

　　郭大能哭花的胖臉驀然抬起。

　　“真、真的?”

　　悟一拉他，又帶他回到了他最初蘇醒的那個小屋，郭大能擦拭眼淚:“您不是說，要救他們嗎?”

　　“救完了。”悟感慨道:“無論是人還是妖，活在世上，總要面臨各種各樣的選擇，有的簡單，有的困難，有的選過後甚至會讓你痛苦一生，但你不得不選。”

　　“知道我兩個都能救，你為你剛剛的選擇後悔了嗎?”

　　郭大能木然，自責愧疚猛地升騰，“我、我對不起三師姐……”

　　“哈哈哈，自責嗎?愧疚嗎?隨著時日的累積，你會越來越自責愧疚！我當年的選擇，可是困擾了我整整五百年！”悟滄桑笑道。

　　“……您……在後悔?”

　　“不，我愧疚，我自責。”

　　“但我從不後悔！”

　　悟搖頭，身上忽然迸發出一股鋒芒氣勢，由原本那平平無奇的垂暮老朽狀態，轉變成仿若能把天捅出一個窟窿的高大形態！

　　“即使再有一千次機會，我還是會那樣選擇，絕不會改變！”

　　郭大能一時無法言聲，良久才問:“您選擇了什麽?難道……您說您一直活到了現在，難道是當年大戰時，向霸王大人求饒了?”

　　悟默了默，忍不住暴露本性。

　　“嗬~呲！”

　　郭大能噗通一聲坐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