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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世棟梁》第129章 慣性
紛紛揚揚的雪花,像蒲公英的種子一般隨風飛舞,飛過一排排房屋、樓閣,落在屋簷、樹冠、地面,亦或是落在玻璃窗上。

 沒多久,落在玻璃窗上的雪花因為玻璃另一側的溫暖而漸漸融化、變形,滑落窗台,又再次凍結,積累起來。

 玻璃窗的另一面,溫暖的房間裡,李笠坐在壁爐邊,就著取暖爐火烤串,新任中書令張鋌作陪。

 雖然李笠可以讓人準備好各類肉食,但他烤的還是“魚肉”系列,摻扎著魷魚乾,算是自娛自樂。

 張鋌也拿著幾串魚肉丸烤著,兩人一邊烤串,一邊聊天,一如當年在鄱陽時那樣。

 此刻,同樣如當年,兩人探討著歷史問題,如同兩個故交,烤串聊天。

 之所以討論歷史,是因為李笠想要吸取前人教訓,從當今天下大勢之中,找出蘊含著的“時代脈搏”。

 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將近三百年的亂世,眼看著結束有望。

 但是,天下統一後,並不代表萬事大吉,因為當年,晉國也統一了天下,卻引發了更大的亂世。

 李笠不想自己的國家,成為新的晉國,所以要琢磨時代發展的潮流,但想要把握其中的“時代脈搏”,卻不是那麽容易的。

 聊著聊著,聊到一個人:王莽。

 王莽是西漢末年的人物,以外戚身份篡位,建立“新”朝。

 他的上位,是因為前漢晚期面臨空前的社會危機,所以人們希望有一個德高望重的當世聖人挽救蒼生,而王莽,正好合適。

 王莽上台後,進行種種“改革”,譬如“土地國有”、“解放奴隸”。

 在後人看來,王莽的許多治國理念和現代人很相似,所以王莽被後世的人戲稱為“穿越者”。

 被位面之子劉秀(漢光武帝)擊敗的穿越者。

 然而事實上,王莽的施政,並非超越時代千年,而是複古。

 所謂的“古”,是八百年國祚之姬周。

 那個時代的有識之士,認為只有遵循“古製”,用傳說中聖賢時代的方法,才能將陷入死路的國家救出來。

 然而,用上古禮法來治理千年後的國家,後果自然是不如意。

 張鋌講解:“當時的國家,土地兼並嚴重,各地豪強佔據著天下絕大多數良田、好地,而貧苦百姓無立錐之地。”

 “百姓破產,淪為奴婢或強盜,天下各處,群盜蜂起,局勢如同即將沸騰的水,一片末世征兆。”

 “所以,許多有識之士急切尋求出路,寄希望於古禮、古製,而王莽,就是他們的代表人物。”

 “既然土地被大規模兼並,王莽就行古製——井田製,實行“王田”政策,禁止土地買賣,把土地收為‘王有’(國有)。”

 “既然大量百姓淪為奴婢,那好,禁止新增奴隸,禁止買賣奴隸。”

 “此外,鑒於缺銅、幣製混亂,以及國家財政虧空的問題,改革幣製,行大錢,甚至宣布黃金一律充公....”

 張鋌說到這裡,苦笑:“土地改革,得罪了天下豪強地主,這些人,一開始可是大力支持他受漢禪稱帝的。”

 “釋放奴婢,意圖是好的,可百姓無立錐之地,給人做牛做馬尚可苟活,被釋放後,無地可種,要麽餓死,要麽為寇。”

 “幣製改革,用大錢、劣錢搜刮了各階層的財富,幣製越改越亂,還不如不改,王莽複古改製,願望和現實差得太多。”

 “人們發現,這個當世大聖人的改革,還不如不改,他們過的日子,比起劉家天子當朝時,更差了。”

 “人心思漢,於是,漢室宗親劉秀因時而起,得了河北豪強的支持,很快便力挽狂瀾,再續漢祚。”

 李笠有空就看《漢書》和《後漢書》,對這段歷史算是熟悉,而且,他感覺自己有點像王莽。

 王莽的三板斧:土地改革、釋放奴婢、幣製改革,他大體上也是這麽做的。

 王莽得罪了豪強地主,觸動了舊的既得利益集團,他也得罪了很多人。

 可是,他沒那麽傻,知道根據現實,進行合適的改革,而不是生搬硬套。

 但最關鍵的一點,他的軍隊很能打,誰敢起兵反抗他,誰就要死。

 所以,檢寺、檢籍、檢地順利推行,變相推動了土地改革(大量土地開始繳稅),增加了朝廷掌握的戶數(大量隱戶、寺戶轉為編戶)。

 而且幣製堅挺、不缺銅(有大銅礦保底)。

 與此同時,發展工商業,行廂兵制度(官辦工程隊),吸納無地百姓以及還俗的僧尼,讓他們有個著落,能夠養家糊口。

 加上極其能打的軍隊看場子,目前國內局勢一片和諧。

 比起王莽新朝的天下烽煙四起,簡直是一個天一個地。

 但這還不夠,李笠認為政治體制也得改革,魏晉以來的制度,整體上來說,已經不合時宜了。

 而皇權以及適配大一統王朝的國家體制,也得重鑄。

 前一個大一統王朝,是晉國,然而司馬氏的統一,不過是更大亂世的開端,其體制可不敢照搬。

 至於兩漢的體制,當然也不能照搬,畢竟時代不同了。

 而當初後漢(東漢)的衰亡證明,這一套體制,已經不適應時代潮流。

 “當時的時代潮流是什麽?地方莊園經濟崛起,豪強蛻變為世家,新的政治勢力開始成型。”

 李笠開始闡述自己觀點,用後世的眼光,看這個時代的劇變。

 “是經濟發展導致社會結構變化,讓地方大族的經濟實力,有了質的飛越,大族變豪強,豪強開始往類世官宦發展,秦漢的體制已經落伍了。”

 “漢武帝拚命打壓的地方豪強們,在漢元帝時期徹底失控,迅速膨脹,社會矛盾尖銳,引發嚴重的危機,才有了王莽複古改製的鬧劇。”

 “但事實證明這條路走不通,於是,豪強地主們支持宗室劉秀再續漢祚,而豪強們,在後漢時期,迎來了大發展。”

 “累世官宦的豪強,蛻變為士族、世家,四世三公的世家,想要掙脫舊體制的束縛,獲取更大的利益,於是,天下大亂,三國鼎立。”

 “魏文帝曹丕為收買人心,讓士族們把持九品中正製,士族們有這個利器,得以佔據大量資源,實力迅速膨脹起來。”

 “九品中正製,是士族政治的根基,而九品中正製的根基,是莊園經濟佔主流的社會現狀。”

 “大大小小的莊園,為士族們提供大量資源,維持著家學,維持著門生故吏的關系網,他們依仗九品中正製,把持著政治資源,壓製寒族和平民。”

 李笠說到這裡,提出自己的看法:“我認為,當前時代的脈搏,經濟上,還是以莊園經濟為主。”

 “觀念上,依舊士、庶有別,人們對士族的敬仰以及羨慕依舊滔滔不絕,士族們的自矜,還是會大行其道。”

 “寒士雖然痛恨士族把持政治資源,但他們想要的,還是成為士族的一員,數百年來,根深蒂固的價值觀,就是士族為上流。”

 “人人都仰視著士族,這就是巨大的慣性,不以個人意志而轉移。”

 “所以,朕百年之後,肯定有官員前仆後繼的上書請願,請求皇帝給士族們以減租賦、免勞役的待遇。”

 “這口子一旦打開,必然走回老路,大量田地和戶口,開始從官府的黃冊裡消失,再次成為大小莊園的名下土地和隱戶。”

 “而人們對世家高門的追捧,對士族清流的高貴憧憬,會讓這些天生貴種,在政治上遲早獲得卷土重來的機會。”

 “尤其是宰輔級別的高官,也許,還是會被世家子弟把持,因為世家們長期聯姻,相互扶持,操縱選舉,事半功倍。”

 李笠說著說著,吃了一口魚丸:“他們忽悠不了朕的兒子,就會忽悠朕的孫子...漢宣帝對兒子元帝的擔心,遲早會上演。”

 話題有些敏感,不過張鋌還是問:“此事恐怕難以避免,陛下有何辦法?”

 “祖製,用祖製來壓。”李笠答道,張鋌笑起來:“祖製不過是工具,好用就用,不好用就換。”

 李笠反駁:“朕說的,是有勳貴護駕的祖製,他們是一群人,不是一個人,不是漢元帝隨便玩死的帝師蕭望之。”

 張鋌又問:“那萬一勳貴尾大不掉呢?沒有哪個皇帝,喜歡成日裡被勳貴念叨,因為勳貴的念叨,在皇帝聽來就是威脅。”

 “如果皇帝對勳貴起了戒心,必然會起殺心,勳貴們支持的祖製,在皇帝看來,就是枷鎖,愈發想要清除。”

 張鋌隨後提起一個極其敏感的話題:“將來,天下一統,四海升平,飛鳥盡,狡兔死,皇帝對勳貴們的看法,會變成什麽樣呢?”

 “陛下常說,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那麽,自晉以來,天下分裂,意味著皇權衰弱...”

 “而天下合一,意味著皇權加強已成必然,那麽,不斷加強的皇權,豈能容得下軍中人脈深厚卻又對新君指手畫腳的勳貴?”

 “當新君把勳貴整得七零八落,那麽,卷土重來的士族們,豈不就能趁機填補空白?”

 這個杠抬得好,讓李笠語塞。

 張鋌接著說:“陛下善戰,所以不會把武勳們當威脅,因為沒人可以威脅得了陛下。”

 “但之後呢?比起從屍山血海裡殺出來的陛下,陛下的兒孫,面對這些武勳,心裡難道就不會有別的想法?”

 “用勳貴來掣肘皇帝,恐怕行不通,那該誰來呢?八座尚書?”

 張鋌又說:“如今,陛下定了制度,八座尚書,五年任期,不得連任,除尚書左仆射之外,人選均由皇帝從廷推人選中定。”

 “這個制度好,如今祖仆射上任,乾得是風風火火,朝士也為五年後的新一輪廷推做準備,人心思定。”

 “可將來,一旦士族卷土重來,微臣已經可以想象,他們能把這制度改成什麽樣子。”

 李笠想了想,說:“八座無寒士,科舉無前途?”

 這個總結很傳神,張鋌點點頭,又補充:“或許,還會以各種理由,附加各類條件,譬如,要參加科舉考試,須得舉薦。”

 “舉薦者,須為特定品級以上官員,亦或是取消士、庶分榜,以顯公平。”

 “公平?”李笠喃喃著,一臉不爽:

 士族、庶族的教育資源有天壤之別,這一點要花上一兩代人才能改變,所謂的科舉考試士、庶同榜的公平,其實是不公平。

 很明顯,只要他的兒孫被忽悠瘸了,張鋌的‘預言’,有很大概率出現。

 張鋌見自己一套連環進攻,打得李笠沉默,便給出建議:“陛下想要定祖製,以特定群體來維護祖製,避免子孫亂來,本意是沒錯的。”

 “只不過,微臣以為,用勳貴來承擔這個責任,不合適,不如...”

 “不如什麽?”李笠問,張鋌回答:“不如,依靠科舉官僚,他們受益於科舉,自然要維護科舉以及新體制。”

 李笠搖搖頭:“扯談,科舉官僚要成為官場主流,大概要幾代人時間,朕的孫子,搞不好就已經被人忽悠瘸了!”

 “漢元帝當政期間,開啟了前漢衰亡的大門,他之後,漢朝就開始病入膏肓,救都救不回來。”

 漢元帝劉奭,為漢宣帝劉詢(本名劉病已)與發妻所生之子,漢宣帝對於太子,曾經有過一個著名的評價:亂我家者,太子也!

 這是因為劉奭覺得,父親“所用多文法吏,以刑名繩下”,因而建言:“持刑太深,宜用儒生。”

 即重用儒生治國,用德政教化百姓,要“重德輕刑”。

 漢宣帝就批評:漢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雜之,奈何純任德教,用周政乎?

 自幼流落民間的劉病已,很清楚民間疾苦,明白權力的本質,也知道治國之術。

 雖然漢武帝一直在“獨尊儒術”,但實際上做起來,卻是另一套:陽儒陰法,或稱外儒內法、儒皮法骨。

 漢武帝時期,真正的大儒並未掌握權力、居於朝堂之上。

 只有那些緣飾儒術、內行法術者才真正得勢,所以,劉病已也是這麽做的,以文法吏為鷹犬,嚴法治國。

 用酷吏打擊地方豪強。

 結果太子讀書讀傻了,被儒生忽悠得不輕,柔仁好儒,劉病己判斷兒子將來極大概率敗家。

 奈何,他對患難之妻許平君一往情深,加上廢掉太子的後果難以預料,所以明知道太子不靠譜,還是把帝位傳給太子。

 而劉奭即位後,果然對國策進行了各種調整,其中一條,就是廢陵邑制度。

 陵邑制度,就是強行將天下各地的豪強大戶遷入關中,在帝陵附近的陵邑定居,成為另類的守陵戶。

 這制度的目的,就是壓製地方豪強,用舉族搬遷、連根拔起的方式,避免其在當地做大。

 果不其然,陵邑制度廢除後,各地豪強有了穩定的發展空間,大魚吃小魚的速度加快。

 而劉奭又要施行“仁政”,不再重用“酷吏”,朝廷少了一群專門對付地方豪強的鷹犬。

 於是,地主豪強徹底放開手腳擴張實力,土地兼並情況日益嚴重,引發社會危機。

 李笠不想看到這種情況發生,要用被利益集團保駕的“祖製”,限制自己後代亂搞,那麽,這利益集團目前只能靠勳貴。

 但張鋌的提醒,讓他意識到這只是自己一廂情願:能限制皇權的群體,本身就會被皇帝敵視,更別說這群體還握著兵權。

 他不怕勳貴亂來,也沒有勳貴敢不聽話,但等兒孫繼位,就未必了。

 而科舉出身的官僚,想要形成一個新的政治勢力,成為官場主流,需要時間,一代人的時間,是不夠的。

 更別說時代還有巨大的慣性,雖然寒族痛恨士族通過九品中正製把持政治資源,但這種痛恨,更多的是恨自己不是其中一員。

 這種心態,更像是後世許多人討厭腐敗,不是討厭腐敗本身,而是因為自己沒有機會腐敗,才怒火滔天。

 等到自己有了機會,那就是“真香”。

 士族,依舊是人們眼中真正的貴族,畢竟這觀念持續了數百年,根深蒂固。

 士族女,乃至世家女,依舊是無數人希望迎娶的佳偶。

 寒族出身的官僚,無不希望自己能和士族乃至世家高門聯姻, 提升自家門楣。

 無數寒族子弟,都在想著自己和子孫努力,讓自家累世為官,家族成為士族,成為世家。

 在人們的觀念中,沒有千年的王朝,卻有千年的世家。

 譬如,趙郡李氏,祖上據說可追溯到戰國時期趙國武安君李牧,時間跨度接近千年,所以,誰不希望自己的家族成為士族,成為世家?

 李笠記得,看過的小說裡,提到唐朝宰相會以未能娶“五姓女”而感到遺憾。

 這就是時代的慣性,大到驚人,他定下的制度,若能有代表時代潮流的科舉官僚群體維護,當然最好,奈何未成形。

 若靠勳貴,現在看來不妥,那麽,還能靠誰呢?

 “陛下,微臣有一個辦法,或許能試一試。”張鋌要提建議,李笠抬手:“慢著,宦官和外戚,就不用提了,免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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