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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左寒門》第10章 我、潁川荀氏、荀羨
  山清水秀,四下無人。

  張恪輕咳一下,清了清嗓子,“釋放一下是什麽意思?”

  對面顯然愣了一愣,沒明白還能有什麽意思,解釋道:“就是如廁、出恭、蹲坑、拉屎、尿尿.....”

  也不管合不合適,反正把自己知道的一股腦懟了出來。

  張恪松了口氣,說不上是慶幸還是失落,還以為蒙著眼是有什麽新奇玩法呢。

  “那能幫我解開蒙眼的布嗎?”

  “這個只有暫時委屈荀郎君了,等明日交接了,就可以幫您解開了。”

  “那我怎麽尿?”

  “額......實在不行,我們可以代勞。”

  代勞......

  怎麽代啊,手扶著嗎?

  這叫什麽,遭遇了一場“伏擊”?

  作為你伏擊的對象,你該如何回憶我?

  對不起,我們還沒熟到那個份上。

  最終,來回談判的結果是,他們幫張恪和柏舟解開了捆著的手,但是依舊蒙著眼睛,讓他們釋放了一下。

  坐回馬車,重新被反綁著雙手,張恪無視著那根時不時戳自己腰一下的手指,心思急轉。

  只要不是山賊,局面就還沒有完全崩壞。

  原本的設想是,今天回去就將荀羨找借口攆出去,這茶也喝了,天也聊了,覺也睡了,總不能賴在他家不走了吧。

  加錢加鍾都不好使。

  唯二出乎意料的就是這幫官兵來得這麽快,同時智商又這麽低。

  出門走得急,腦子忘帶了?

  隨意腹誹了兩句,張恪開始認真思考對策。

  現在擺在他面前有兩個選擇,第一是直接告訴他們自己不是荀羨,然後他們會跑到上虞張氏的塢堡中,將真正的荀羨提溜出來,然後整個張家可能因此全員完蛋。

  腦抽一時爽,全家亂葬崗。

  第二就是不承認,但也不拆穿,就這麽跟著去建康,隨機應變。

  很顯然,他只能選第二種。

  而且,他也隻想選第二種。

  既然你不安好心,我順勢而為一下不過分吧?

  去了建康,好好利用此事,說不定可以一炮而紅。

  於是,張恪歎了口氣,喊了一聲,“有人嗎?”

  “荀郎君,何事?”

  張恪平靜道:“我不是荀羨。”

  “呵呵,荀郎君真會說笑。”

  “我真的不是荀羨。”

  外面陷入了沉默。

  馬車驟然停下,離著馬車遠遠的,兩個人在竊竊私語。

  “頭兒,你聽見了?”

  “嗯。”

  “你怎麽看?”

  “用眼睛看。”

  “......”

  “咱們一路上怎麽稱呼他的?”

  “荀郎君啊?”

  “那他怎麽知曉荀郎君就是荀羨的?除了荀郎君本人還能有誰?”

  “哎呀!就是啊!還是頭兒聰明!”

  “再說了,荀郎君什麽身份,等閑外人敢直呼其名嗎?荀郎君這點小伎倆可瞞不過我。”

  “頭兒,屬下佩服啊!”

  馬車的車輪重新轉動起來,張恪的嘴角輕輕勾起,終於理會了一下那根弱小無助的手指,“有事?”

  “嗚嗚......”

  “你現在什麽也別說,到了建康再說。”

  “嗚?嗚嗚嗚!”

  “行了,你還不相信我嗎?忍著點,用不了多久。”

  “嗚......嗚嗚。

”  親自當車夫的頭領搖頭歎息,這些高門大族的公子......

  哎!這還是捆著手的呐!

  安撫了柏舟,張恪歎了口氣。

  這劇情崩壞得有點迅速了。

  怎麽搞成了一上來就開大的節奏?

  別人穿越都是一層一層地升級,村花、鎮花、郡花,額,這個就算了,聽起來怪饞的。

  反正就是慢慢發展吧,哪有自己這樣直不楞登就去懟大boss的。

  少林寺嫡傳的鐵頭功也不能這麽頭鐵吧。

  弱小無助的小郎君,誤入群狼環伺的建康城。

  若不好好規劃,怕不是要被生吞活剝了去!

  說乾就乾,接下來的一天多時間,張恪除了睡覺,就是在腦海中推演各種......裝嗶的可能。

  以攻代守,化被動為主動,才是最好的應對之策。

  當然,中間間隔著令人十分尷尬的釋放,以及應付時不時耐不住寂寞戳向腰間的手指。

  直到第三天的早上,馬車外響起了一陣人員跑動聲。

  “頭兒,荀郎君已經被我們抓住了!正關在馬車中!”

  “啪!”

  一聲脆響,一個聲音怒喝道:“荀郎君何等尊貴,怎麽能抓呢!你還把人關起來了!誰給你的狗膽!”

  “愣著幹什麽!還不趕緊給我放了?”

  “是!”

  “等等!算了,你們幾個趕緊滾蛋,別讓荀郎君看見,後面我去向荀郎君請罪,相信荀郎君這般高門雅士,定有雅量,一定不會計較你們這些螻蟻般的小人物那點小小的冒犯!”

  “是是是!多謝頭兒照應!”一個聲音惶恐不迭。

  一串凌亂的腳步聲漸漸遠去,馬車的簾幕被輕輕掀開,一個黑影衝進了馬車,惶恐地喊著,“荀郎君受苦了!”

  斜靠在車內的柏舟下意識地抬腿一蹬......

  片刻過後,重見光明的張恪和柏舟看著對面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胸口清晰的腳印尷尬一笑。

  下馬車活動了一會兒,張恪開口問道:“如今是在何地了?”

  那漢子指著遠處的一大片湖泊道:“荀郎君,如今我們已到錢唐,遠處那湖泊就是明聖湖了。”

  明聖湖?

  前世的西湖?

  如今這樣貌可比前世記憶中的樣子大多了,雖然沒有什麽蘇堤、白堤、斷橋殘雪的那些人文風光加成,但光這浩大澄淨,浮光躍金的自然景象,就是一幅絕美畫卷。

  此時已經五月底臨近六月,但山中依舊清涼怡人,

  漢子道:“荀郎君,接下來我們北上吳郡,然後過無錫、晉陵至句容而抵建康。這一路少走水路,多行旱道,亦是別樣趣味。”

  道理是這麽個道理,可到底是我太汙了還是你別有用心?

  怎麽總感覺這馬車的車速我竟然也有些跟不上了。

  張恪沉默地點點頭,繼續眺望西湖。

  “那個......荀郎君,您看,先前那幫小子不懂事,我已經教訓他們了。您雅量高致,想必不會與這些小螻蟻計較?”

  張恪轉過頭,深深望了這個漢子一眼,轉身走向馬車,柏舟自然緊緊跟上。

  在漢子的心驚膽戰和絕望中,張恪扭頭,輕聲淡淡道:“無妨。”

  看著重新放下的車簾,漢子感受著發涼的背心,松了口氣。

  坐回馬車,張恪對東晉又多了一層認識。

  蒙面、演戲、討好,抓人者和被抓者之間的關系徹底錯亂。

  幾個魁梧漢子的苦心孤詣,竟只是為了讓自己,或者說荀羨未來不記恨他們。

  這裡不止有風流,不止有灑脫,也有森嚴的等級,也有小人物的悲涼。

  不過他暫時沒那麽多功夫去憂國憂民,只知道自己的判斷沒問題,若是搞不到士族身份,這日子,可能真的沒法過。

  馬車外,又有竊竊私語聲響起。

  “頭兒,你這招真厲害!這一出戲下來,荀郎君肯定猜不到是咱們抓的他了。”

  “小點聲!也是人家荀郎君厚道,否則隨便找個由頭不照樣收拾咱們。你是不知道,方才荀郎君隻輕輕看了我一眼,我一身汗登時就下來了。”

  “荀郎君果然有魅力。”

  “這跟魅力有什麽關系,威壓,威壓懂不懂啊!”

  一個漢子羞紅了臉,一巴掌糊在手下的腦袋上。

  這廂已經風平浪靜,慢慢前行,上虞張氏的塢堡中,卻徹底地翻了天了。

  張恪和柏舟已經三天沒回來了。

  荀羨客居的臥室中,主仆二人對坐。

  霜降擔憂道:“小郎君,你說那個張郎君是怎麽了?會不會是被山賊給抓了?”

  荀羨抿嘴、皺眉、沉默,憂慮三連。

  霜降自顧自地感慨道:“雖然吧,那個什麽舟不是個好東西,這張郎君也比小郎君差得多,這上虞張氏吧,也是個寒門......”

  荀羨一個板栗敲在霜降的頭頂,“說重點。”

  霜降捂著腦袋,“可這張氏夫婦對咱們還算仗義,依舊安排著咱們吃喝,也沒遷怒咱們。”

  荀羨跪了起來,然後乾脆起身,朝外走去。

  霜降是個腦子不好使的,他可不一樣。

  張恪和柏舟三天未歸,多半是被人抓了。

  會這麽乾的,大家第一反應肯定是山賊。

  但不管是山賊也好仇家也罷,不管是索要錢財也好,報仇雪恨也罷,總得跟上虞張氏知會一句吧。

  可這三天來,並未有任何人聯系上虞張氏。

  上虞縣的縣尉也領著人在那條山道上來回搜尋了多次。

  除了抓住一對私會的野鴛鴦,啥也沒找見。

  荀羨長長歎了口氣,這樣說來,應該就只有一個可能了。

  站在房門外,荀羨望著曾經寧靜祥和的塢堡中,此刻人人不安。

  腳步聲從一旁的木質樓梯上響起,荀羨轉過身,看清來人,連忙行禮。

  李氏面有戚色,神色憔悴,依舊一板一眼地回了一禮,“苟郎君,照顧不周,還望見諒。”

  荀羨忽然感覺鼻子有些微酸,連忙躬身抱拳。

  李氏卻已經在兩個更加難過的婢女攙扶下走回了房間。

  “罷了!”

  荀羨長歎一聲,走回房間,“霜降,收拾一下,我們回家。”

  霜降面露疑惑,“小郎君,我們不逃了?”

  “長恭兄很有可能是被抓我們的人抓走了,我們回去救他們!”

  “可是,小郎君,那您不就白逃了嘛!”

  “長恭兄風度宜人,如此厚待我等,我又豈能讓其陷入危難!”

  “小郎君,別打我啊,我就說一句。”

  “行,說吧。”

  “人家張郎君被搞成這樣就是因為你啊!”

  荀羨想了想,開始挽起袖子。

  “說好不打的啊!”

  “小郎君!你要守信啊!”

  “小郎君,疼......啊!”

  片刻過後, 荀羨來到了張宣的房中。

  張宣坐在書房,已經不只是疲憊了。

  剛才跟縣裡的陳縣尉一陣好言好語,勞煩他再派點人手看看能不能找到什麽蛛絲馬跡。

  誰知那陳縣尉張口閉口就是銀錢,派人要錢、吃飯要錢、喝水要錢,到了今天,說家裡母雞孵蛋累了,也要錢。

  張宣氣得差點轉身就走。

  別欺負讀書人不懂常識,母雞孵蛋根本就不累!

  族長和其余兩個弟兄好說歹說,陳縣尉就是不見錢不動身。

  上虞張氏這頭肥羊好不容易落在手裡,不薅禿了,算我陳某手藝不精。

  這些日子已經被陳縣尉訛詐了不少銀錢的族長張論歎著氣,勸住了兒子,又交了兩千錢,陳縣尉才吃飽喝足懶洋洋地帶著人起身。

  瞧見荀羨敲門走入,張宣還是起身,“苟郎君,可是有事?”

  “張叔父,長恭兄之難,我或許能解。”

  張宣聽見這個奇怪的名字,腦子一時沒轉過來,“誰?”

  荀羨無語道:“張郎君。”

  張宣一拍腦門,自己給兒子起的字都給忘了,真是。

  他猛地一驚,“苟郎君,恪兒今在何處?”

  荀羨搖了搖頭,“我亦不知。”

  張宣苦笑道:“苟郎君,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這些事的確不是想的那麽簡單的。”

  “我真名叫荀羨,來自潁川荀氏。”荀羨直接道。

  張宣掏了掏耳朵,面露疑惑。

  荀羨一字一句地道:“我、潁川荀氏、荀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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