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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杯酒意氣長》第279章 台上台下
  小雨如絲。

  晨間的寒意被小雨裹挾著,更為輕易地就穿透並不厚重的盔甲,將濕冷刺進了骨髓。

  不過對於習慣於海邊濕氣的齊國將士而言,這點雨絲雖然纏綿如刀,卻仍不足以成為他們心中寒意的來源。

  真正讓人感到刻骨發寒的,是他們眼前顯然是連夜趕工而成,處處都透著粗製濫造的處刑台。

  未經任何打磨,粗製濫造的處刑台,此時在眾人眼中,卻處處透著蠻荒恐怖的氣息。

  更為詭異的是,除了主角不同,這座處刑台,竟莫名其妙地讓人想起了誓師出軍之前,那座位於臨淄城郊的拜將台。

  若是那日齊王與廉頗將軍並未發生齷齪,那這座處刑台還會出現嗎?

  齊王建的第三個目的,趙惇沒有說出,但扶蘇等人自然都心知肚明。

  那就是以此來匯聚因為廉頗出走而稍顯零散的軍心。

  但軍心從來不會因為一些小手段而匯聚。

  然而出身宮廷的田建或許永遠不會明白,而扶蘇也不打算告訴他。

  高達數米的寬大處刑台上,齊軍的戰旗,與公子扶蘇的大纛,各自被雨水打濕,有氣無力地低垂在高台兩邊。

  旗下,一百八十三名身穿褐衣的罪犯低垂著腦袋,面向軍陣,跪得整整齊齊。沾了雨水的冰涼褐衣緊緊貼在身上,讓囚犯們不時因為寒冷而發抖。

  而在他們身後,是同樣數目的,手持利斧,頭戴猙獰面具的行刑人。

  顯然,扶蘇的準備是一波流,沒有打算延長行刑的時間。

  不知是否出於更為震撼人心的目的。

  畢竟,同樣一件事,看得多了,心態便也平和了。

  這裡是齊軍主營。

  此時,三萬齊軍,連同昨日才雖公子到達的兩萬趙魏聯軍,整整五萬人結陣而站,卻鴉雀無聲。

  按照扶蘇的要求,五萬軍士早半個時辰,便在雨中結陣等待。

  而台上的犯人們,便也在雨中整整跪了近半個時辰。

  隨著等待時間的拉長,行刑時間的臨近,整座軍營便顯得更加安靜。

  只有點點雨絲砸到盔甲上的低沉聲音,將空氣中的氣氛渲染得更為凝重。

  台下萬馬齊喑,台上監斬的趙惇,以及他身邊的齊軍主要將領,同樣神色緊繃。

  齊軍上下,沒有一個將官去扶蘇面前求饒的。

  這沒有意義。

  連昨夜裡,齊王的使者都做不到的事,他們去做也不會有任何區別。

  是的,雖然不知是從誰那裡先傳出來的,但本應保密的,齊王使者密會公子扶蘇之事及其詳情,隻一夜之間便傳遍了整個軍營。

  為了不讓齊軍將領看出自己的緊張,趙惇將手中不知是被雨水還是被汗水浸透得滑膩的令牌死死握住,強忍著不去看那上面寫的猙獰“斬”字。

  也忍住不去問時辰是否到了。

  他之前已經問過一次了,還有一刻。

  再問的話,必然會暴露他的心緒。

  雖然感覺早已過了許久,但趙惇知道,那只是自己此時的錯覺。

  公子如此看重自己,如何也不能給公子丟人。

  趙惇暗自給自己打著氣,盡量將注意力從台上,從他的角度可以清楚看到死灰面容的囚徒臉上挪開,也從台下緊緊握著長矛的將士身上挪開。

  樗裡子昨日的敦敦教誨,還有公子命自己為監斬的重任,都預示著自己已經得了公子看重。

  機會到了,趙惇必然要緊緊把握住。

  就如同他那位兄長一樣。

  “趙法官,時辰到了。”

  身後助手聲音不大,卻在晨雨中顯得格外清冷的話語將趙惇刺得幾乎忍不住打了個哆嗦,也將他順利從些許遐思中喚醒。

  “斬!”趙惇乾啞的嗓音幾乎破音。

  隨即不再猶豫,死命將握了許久的令牌狠狠擲出。

  然而用力過猛之下,被雨水和汗水浸潤得十分光滑的令牌反而滑手而出,並未如意料中那般以完美的弧線落地,而是先在趙惇身前的桌案前磕了一下,才磕絆地轉了一圈,“啪”的一下,有氣無力地躺倒在了地上。

  趙惇臉色微紅,不過幸好的是,所有人的注意力早已不在他身上了。

  無論令牌的落地是否完美,趙惇那聲還算嘹亮的“斬”字,到底將代表著軍法的意志傳達到了。

  從督戰隊中精挑細選而出的劊子手們,到底是比趙惇專業一些的。

  往肩膀處用力一按,跪了許久而有氣無力的人犯們便都被輕松地推倒在了身前的矮墩上,將脖子露了出來。

  似乎是早已認命,整整一百八十三人,卻連一個掙扎之人都沒有,更不會有人喊什麽“freedom”之類的口號。

  這些軍中刺頭,此時卻乖順得如同待宰羔羊。

  也沒有人劊子手浪費時間在詢問什麽遺言上。

  沒有哭嚎,沒有掙扎,沒有任何波瀾。

  手起斧落,近兩百顆人頭便順順當當地砸落於地,甚至沒能激起任何塵土。

  新搭建的行刑台上又為雨水衝刷了一遍,乾淨得很。

  噴薄而出的血液倒是不少,只是很快又被新落的雨水洗淨。

  與漫長的等待相反,行刑的速度卻出乎預料地快。

  快得台上台下的所有人似乎都沒能反應過來。

  隨著早有準備的兵士們快速地將屍體與頭顱全部收走, 除了為木製刑台稍稍染上點幾乎看不清的顏色,曾經的一百八十三人,便再未留下痕跡。

  然而終究,他們的死亡,還是留有一些痕跡的。

  在觀刑人的心中。

  扶蘇沒有去觀刑。

  不是因為他覺得這是浪費時間,而是因為他對任何人類奪取他人性命的行為都不感興趣。

  無論是否合理合法。

  這當然不是什麽悲天憫人。

  否則扶蘇也不會親自簽署這一百八十三人的死刑。

  而且他也不會認為這件事有何錯誤。

  相反,這一百八十三人的死,是必然的,也是有意義的。

  小到一座軍營,大到一國,再大到整個天下,推行新法,哪有不死人的。

  商君在渭水河畔殺了多少人?

  史書上只寫了一日七百,卻沒說渭水刑場設立了多少日。

  字裡行間血流漂櫓。

  扶蘇輕輕合上寫有大昭新法第二步的上奏文書,右手不經意間稍有抖動。

  他只會殺得更多。

  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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