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大王萬勝”的口號在耳邊響徹,趙成自開戰以來就提著的心總算放下了一半。
身在大寨中,對遠處的戰場看不真切,但軍隊不絕於耳的呼聲讓趙成知道,此戰看來是勝了。
這首先得益於趙成的戰略正確。
出征之前,趙成就得到了匈奴入侵的消息,在與上將軍商議之後,他很快就察覺到了此戰的勝機所在。
義渠人即便在有大昭為其阻敵的情況下,不至於立刻就撤退,但軍心不穩是絕對的。
更枉論如今兩頭不靠的林胡人,亡國之憂就在眼前,怎麽還會願意為大昭的強盛去拚命?
於是即使被腹誹為膽小懦弱,趙成依然堅持緊守大寨,不與敵軍正面交鋒。
所幸趙成是王,沒人能夠撤他的職,也沒人敢於在背後中傷於他。
蒙天所助,林胡首領們果然承受不住國內越來越重大的壓力,拒絕再跟隨義渠人肆虐趙境,趁著雨夜逃了個一乾二淨。
趙國劫掠的東西雖好,也要有地方享用才行。
本就軍心不穩的義渠人如今又失了強援,士氣立刻就降到了冰點。
雖然沒能在第一時間就看到戰機,給了義渠人兩天時間穩住陣腳,但在老將龐煖再三懇切求戰後,趙成終於勉強下了決心,命龐煖領軍出擊。
已年近八十的老將龐煖依然威風不減當年,此戰一直奮勇當先,率軍踏破義渠大營,迎來了一場趙國近十年來第一場大勝。
只可惜義渠馬好,騎術也好,四散奔逃的潰兵根本無從追殺,老將軍領軍勉強追擊一程後便停了馬。
龐煖隻吩咐幾員副將追殺到天晚為止,便回營複命去了。
之所以要到天晚為止,一方面考慮到黑夜之中追擊不便更容易被義渠人反攻,另一方面也是將大王身周的敵軍盡量驅散。
得勝歸營的老將軍自然受到了趙王成在內一眾人士的最高禮遇。
班師回朝之後,為趙國帶來難得大勝,更解了北境危難的龐煖被心花怒放的趙王賜予了平胡君的爵位。
老將軍以八十高齡得授封君,一時傳為佳話。
龐煖之所以能夠一戰封君,除了老將軍的確勞苦功高,更是因為此戰是趙成繼位以來最重大的一次政治豪賭。
此戰的獲勝,證明了趙成的確有帶領趙國崛起於危難的雄才,更讓他的王冠戴得穩妥了許多。
不出趙成所料,自他禦駕親征大勝的消息傳回朝中,此前屢禁不止的流言蜚語一時間絕跡於邯鄲的大街小巷。
再有對趙王口出不遜之人,不用守軍出手,自有國人為王正名。
北線大勝,南線的戰局也開始對呈現出對趙國有利的態勢。
齊魏聯合出兵,將大昭軍神白起牢牢地圍在了長平附近,再有上將軍李牧坐鎮,趙國的內外危局就這麽被他趙成輕松化解了。
趙成志得意滿之余,心中卻有些空虛。
如今的朝中,無論是相邦趙安,還是平原君趙勝,都是大才君子。
君子有一點不好,就是無論主君有多麽大的功績,在他們眼裡都會被視為理所應當,想從這二位的口中得到一點誇讚,簡直難於登天。
倒不是對兩位一力將自己捧上王位的大才不滿,只是難得有直追先祖趙武靈王的功業,趙成期待得到一點恭維,也是人之常情。
於是一位在前朝備受榮寵,但在新王面前一直未得重用的人物,借著同樣對兩位趙姓把持朝政不滿的趙王心腹馬融的推舉,靠著對王上的歌功頌德重新回到了趙王宮廷之中。
“建信君謬讚了,寡人哪裡及得上,嗝,及得上武靈王,萬一呢?”
說著謬讚,但是趙成臉上的滿足笑意和志得意滿的神情,都仿佛在讓郭開再努力多想點阿諛之詞。
這難不倒郭開,建信君的位置是怎麽來的,他比誰都清楚。無非就是老調重彈而已,能把老子哄開心的,想必做兒子的也樂意聽。
隨著趙成在郭開的逢迎下大笑而眠,郭開同樣心滿意足,悄聲退到了殿外。
一路上,之前還對失寵的郭開冷言冷語的宦官們都換上了溫暖的笑容,對他噓寒問暖,直如最親切的親人一般。
郭開毫無不耐之色,每逢有人行禮,無論其人位階如何,哪怕只是個剛入宮的小太監,他都會停步還禮,絲毫沒有倨傲和厭煩。
快到宮門之時,郭開遇到了一直都對自己不假辭色的趙勝。
趙勝依然是對郭開視而不見的態度,連一個鄙夷眼神都欠奉,就要從這個汙人身邊走過。
然而趙勝突覺袖口一緊,轉頭看去,卻見是郭開這賊子竟然膽敢拉扯自己的袍袖。
醃臢之人也敢攔阻他面君?平原君立刻就是勃然大怒。
還未等趙勝拔劍,郭開趕忙大禮參拜,“平原君息怒,開只是不想耽誤大人要事,急切之間方才行此失禮之事,請大人海涵。”
大人本是對家中長輩的稱呼,將上官稱為大人的說法此時還未盛行,只見諸於一些阿諛上官之人的口中,此時郭開對爵位相等的趙勝以“大人”稱呼,的確是卑微到了極致。
雖然對此人極為鄙夷,但對方已經這般自辱,如果自己還要殺人,傳揚出去難免會有睚眥必報的聲名,趙勝想了想還是將手掌從劍柄上移開了。
“你我同為封君,建信君不必如此。”
趙勝明著客套, 實則貶低的言辭,郭開怎能聽不出味道,然而他面上仍然恭敬如前,倒是讓趙勝稍稍有些驚奇,此前那個被人多看了一眼都要報復回來的郭開如何就轉了性子?
郭開似乎沒有看到趙勝的探尋眼神,腰都沒有直起,保持著行禮的態勢,“大王方才歇下了,平原君還是請回,或許明日再來稟報會好一些。”
趙勝手搭涼棚抬頭看了看剛過中天的太陽,語氣中怒意與不敢置信交雜,“這才剛過正午,王上如何就歇了!”
“回平原君的話,王上大勝而回,一時高興,就多飲了幾杯,不勝酒力便歇下了。這也當不得什麽大事。”
“當不得什麽大事?!”趙勝又驚又怒,“前線將士還在浴血奮戰,大王此時竟還不憂心社稷,怎麽能……”
言到此處,趙勝對郭開怒目而視,“是你!”
郭開又施施然行了一禮,“平原君誤會了。酒,是大王要喝的;人,是大王要見的;話,也是大王要聽的。開不過是適逢其會罷了。”
“好!好一個適逢其會!”趙勝被郭開的狡辯言辭氣笑了,“今日,趙勝定要面君,我看誰敢攔著!”
郭開看著平原君怒氣勃發的背影,眼中古井不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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