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受傷的第二天,黎平、蒙超,連同猴子一起來到我暫居所在。
黎平和蒙超趕來,必然是得到猴子通知。哥幾個雖然到了無話不談的地步,可由於這階段發生在我身上事情的特殊性,見面後寒暄幾句,就都陷入了沉默。
最終還是我忍著傷痛打破了沉默。
“平哥,上二樓,我有話跟你說。”
一進二樓書房,蒙超就感歎不已:“這麽古色古香,早先這書房的主人,一定是個老迂腐……不,應該是老學究。”
“事實是,這書房的主人,就是個怪到不能再怪、強到不能再強的老頭子。”黎平有些悻然道。
我吸了吸氣,打斷他道:“本家主人姓楊?”關於這點,我們之前還真沒溝通過。
黎平點點頭,並不覺得奇怪,因為之前我已經在電話裡告訴他,我到過這間書房。通過某些細節,了解到主人的身份,在誰看來都算平常。
“不能坐臥?”蒙超看到羅漢床上的牌子,嘿一聲笑,“這床不就是給人……”
見他說著就要往上躺,我一把將他拽起來,“別亂來!”
黎平看我的眼神很是奇怪,半晌道:“我怎麽覺得,你有點像楊爺爺啊?哦,我姨夫姓楊,這房間本來是他爸的。老爺子當年就這毛病,樓上單佔這一間屋,睡覺睡下面,就是你現在住那間。總共就這麽大地方,弄的我表弟一直在客廳搭床睡。就這羅漢床,他連他兒子、孫子都不讓碰。”
“真是他!”我點頭。
因為怕牽扯傷口,我不敢多說,乾脆打開書櫃,拿出一本老舊的書冊遞給黎平。
黎平疑惑的接過書,翻開書皮,只看了一眼,就愕然的抬眼瞪著我。
蒙超和猴子湊上去,也是只看了看就同時望向我,蒙超嘴快:“這畫的……是你?”
猴子同聲問道:“這是你畫的?”
我自然知道他們為什麽有此疑問,事實上當我剛翻開這本書的時候,心裡的驚疑要超過他們十倍。
這是一本很有些年頭的舊書,而在書的扉頁,用圓珠筆畫著一幅簡筆人頭像。這人像實在說不上像誰,可嘴角的傷口,卻是那麽的傳神。但凡見過我現今模樣的,都會認出,那就是我。
我拉開書桌抽屜,取出一張信紙遞給黎平。
三人同時觀看,片刻,都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猴子眼神閃了閃,問我:“署名是楊武刀,上次和那兩位警官一起吃飯,我好像聽你們提到過這個名字。”
他和黎平對視一眼,“其實我早先見過楊爺爺的,但他是長輩,接觸也不多,我還真不知道他大名叫什麽。”
黎平苦笑:“何止是你,我們只是表親,我也沒記住老爺子的大名。”
見兩人都有些木然,蒙超乾咳了一聲:“我說……我是不是可以這麽理解。這,是一封遺書。是原先這書房的主人,也就是楊武刀留下的。那年他兒子兒媳和孫子,決定全家移民的時候,他已經得了老年癡呆。他一是怕到了國外連累兒孫,再就是,他本來就是給人看相的,怕到國外失了傳承,所以……所以……”
我點頭:“他沒有跟著去國外,而是推說回鄉下老家。事實是,頭幾年他的確在鄉下,可是今年年後,他就已經回到本地,在象鼻弄租了房,目的是要找個能傳承他本事的人。”
黎平說:“這點上面寫的很清楚,我都看懂了,可他既然得了老年癡呆,
這都三年多了,他怎麽還能……” 我說:“要按我的理解,他早在兩年前很多事就已經記不起來了。但是,他所學的相術,很獨特。”
“等等。”蒙超打斷我,“你是說,你之所以能‘預知未來’,是因為學了楊老爺子的相術?”
“準確的說,是相語之術。”
我抿著嘴點了點頭,“按說這門玄術,只能通過觀人、觀相,得知本主的一些近況。可是,師兄因為得了老年癡呆,怕遺失傳承,所以就用盡了全部功力,算出了近四年發生的事。他把‘預見’的這些,全都記在隨身的本子上,每一天睜開眼,就按照記錄去做每一件事,包括——一字一語。”
“等等!”
“等等!”
猴子和蒙超同時道。
“相語?那是什麽?”蒙超問。
猴子滿臉疑惑:“師兄?我聽岔了?”
三個人當中,只有黎平沒有發問。
他只是用看病人的眼神看著我,這符合他的風格和職業。
面對本家,我不得不盡力解釋。
我先是把前晚燃香的事說了一遍,然後指了指羅漢床上方,已經重又變得空白的牆:
“相語,屬於相術的一個旁支,很偏。大致就是……就是通過看一個人的面相表情,有可能通過另一種特殊的、我們不了解的狀態,看到有關一個人……所謂的未來。”
我告訴黎平,前晚的事我記憶深刻,所以昨天我一回到家,就上了二樓。按照前晚的記憶,我翻看了楊武刀寫畫過的書,除了發現這一紙遺書,還了解了其它一些關於相語的事。
“你說遇到老流`氓……蒜頭鼻老頭報答一飯之恩的事的時候,我就覺得新奇,可我沒想到,你遇到的‘高人’居然是我親戚。”
黎平苦笑搖頭,卻是問我:“先不說旁的,楊爺得是我爺爺輩兒,你怎麽跟他賃師兄弟?那我特麽成你孫子了?”
我看了一眼空白的牆壁,再左右看看,最後指了指一側的百寶閣:“這八個木雕分別是李斯……他們都是鬼谷先生的徒弟。鬼谷一門,有個條例,就是直傳不過兩代。老先生流傳的學問,不能失傳,楊武刀、楊師兄算是上一個‘嫡傳’,到了我這兒,楊師兄算是代師收徒,所以他只是我師兄。”
“靠!”
猴子一下躥了起來,“照這麽說,你是鬼谷子的弟子?不光楊武刀……就連架子上這幾位……蘇秦、徐福……都是你師兄弟?!”
我本想否認,可最終還是指了指黎平手裡的書:“扉頁上那張嘴裂了的人像,應該是楊師兄離家前畫的。平哥,我不想瞞你。師兄留下的傳授,全在這本書裡。只是,觀看的方法有些特別。”
黎平朝天翻了翻眼皮,“楊爺煞費苦心找到你這麽個傳承人,那肯定是我不適合他傳授啊。不過吧……人人都好奇,要是不犯忌諱,你跟我說說這書怎麽看唄?實際……實際我之前也看過這本書,可就是瞎翻,連頭一頁的畫像都沒看見。”
“夾縫簽!”
我直說道:“把全部書頁正反斜過來,都有內容。”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黎平、蒙超和猴子,三人專注的對著那書頁泛黃的書冊研究了半天。
最終,黎平把書往我手裡一塞,“看不懂!”
我苦笑:“想到了,但是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麽會看得懂這些‘鬼畫符’。對了,平哥,楊師兄死了,骨灰在西城殯儀館。”
人性這東西,其實是世界上最玄妙的。
我說出事實的那一刻,不光黎平,連帶蒙超和猴子,眼睛裡都不自覺得透出貪婪。
但在這個世上,能夠壓製住貪婪的,絕不止一種感情。
黎平輕描淡寫的說:“這房你先住著吧,不急著賣,反正我姨他們不差錢。我那車的事你不用擱心上,就是不撞,賣了也就值廢鐵價!”
猴子搭著我肩膀往外走,“磨嘰半天了,趕緊的,我給你扎針輸液去。”
蒙超跟在後邊嘟囔:“二十一,你抽空瞅瞅我的臉,多瞅兩眼。要是近期倒霉就別多嘴,要是走運……下一期彩票開什麽啊?”
…………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我都定期去猴子的診所輸液。不光是因為消炎,關鍵嘴角被割開,只能用吸管喝流食,營養跟不上。
這天林丹把黎平修好的車送過來,說了沒兩句就匆匆走了。我正準備往回走,猴子一把搶過車鑰匙,硬把我推上車。
“幹嘛去?”我突然冒出個促狹的想法,“哥,憋不住了?去花街柳巷瀟灑瀟灑?”
猴子直接把抽紙扔到我胸口,“扯什麽蛋!去二院!你就算是獸醫,也該有點常識吧?你那傷都幾天了?一點愈合跡象都沒有。必須得去大醫院徹底檢查一下,可別特麽的那把刀上沾了什麽病菌。”
可能是這一小段時間太平靜,到了市醫院,抽血的時候,我的老毛病又犯了。只看著黑紅的血液通過管道被抽入化驗瓶,頭就有些發暈。
無奈之下,猴子乾脆押身份證借了輛輪椅,推著我做了其余檢查。
“我跟以前的老同學打過招呼了,化驗結果最多倆小時就出來了。別來回折騰了,就在這兒等會兒。”
猴子邊對我說,邊用一次性筷子夾起打包來飯盒裡的一塊大肉,膩性的咂嘴道:“挺香的,可你那‘櫻桃小嘴’吃不了。”
嘴傷了多少天,我就‘餓’了多少天,聽他挑釁,我不由得‘惡毒’的瞪了他一眼。
可是,這一眼瞪出去,眼珠迅速轉動間,眼神卻是收不回來了。
猴子嘿嘿一笑:“別小性,我給你嚼碎了,用杓蒯著喂你……”
“翹腿!”
我猛地喝叱一聲,把雙腿蜷到椅子裡的同時,沒頭沒腦的把猴子的上半身往後攬。
千鈞一發間,一條成年的德國黑背,呲牙低吠著躥了過來。
我隻攬住了猴子的上半身,他到底還是沒能聽明白我的意思,沒把腿縮起來。
那體型碩大的狼狗迎面遇上病患,猛一斜身,直鑽進了椅子下頭。一頭撞在了猴子小腿上。
“閃開!都閃開!”
人群的尖叫聲中,幾個保安拿著防爆器械等奔走而過。
我驚魂未定之余,下意識看向猴子,才見他斜歪在不鏽鋼的條椅裡,一碗蓋飯正扣在臉上。
“兄弟,不就一口肉嘛,有必要這麽玩兒我?”猴子直起身,邊把臉上的飯往嘴裡塞邊抱怨。
我轉眼看向另一側的走廊,不禁喃喃道:“醫院裡怎麽會有狼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