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老白爺棉襖下頭鑽出來,正往屋裡跑。那黑影正好被爺摔在我面前。
我能看出,它這下摔得非常厲害,但在地上打滾撲騰了兩下,居然迎面衝著我就來了!
到了這個節骨眼上,我反倒不害怕了。居然學爺剛才的樣,也去抓那影子。
“孩兒,快跑!”老白爺急得大叫。
我哪還縮得回手,就覺得我碰到那黑影,真就像摸到了什麽實在的東西,但那種特殊的接觸感,就算是現在,我也是形容不出的。
那黑影並沒能被我抓住,而是在下一秒鍾,在我眼前消失了。
這時,老白爺也已經來到跟前,嘴裡大聲罵著,“啪”一巴掌,重重的拍在了我的頭頂。
我本來就暈乎,他這一下又是花了大力氣,我居然被他一下給拍的坐在了地上。
“白爺,好沒秧的,你打我幹啥?”我覺得特別委屈。
可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我看到了最恐怖的一幕。
我是一屁股墩兒坐在了堂屋門外頭,隔著門,臉前頭就是棺材。
我坐在地上,本來是想抬起頭看老白爺和我爺的。
可是,眼皮剛一上翻,就看到棺材裡頭,竟然坐著一個人!
這人兩邊的腮幫子,都跟一般人不是一個顏色,仔細一看,居然是一邊糊了一層黃紙,黃紙上頭還畫著腮紅。
猛不丁一看,我就想起了鎮上的扎紙鋪。
棺材裡坐起的這人,乍一看,就和那鋪子裡的紙人一樣。
但是,很快我就分辨出,這絕不是紙人。
因為,紙人不會眨眼,而棺材裡的人,坐起來以後,本來閉著的眼睛忽然睜開了!
那雙死氣沉沉的眼睛,和我正對了個眼。
我這才認出來,這人不就是死了的邵憨子嗎?
他的臉怎麽成這樣了?
“啪”一聲碎裂的聲音傳來,接著就聽老白爺跺著腳大叫:“你這是弄啥呢?!”
邵憨子的老娘哭喊著說:“這是我兒子,我不能給他淋尿……”
後來聽大人們談話,我才知道,按計劃,他們本來是要在最後關頭,把我那碗童子尿潑在邵憨子頭上,甚至是給他喂下去的。
其實誰也不想那麽乾,但那是最終的無奈之舉。
眼見邵憨子坐起來,我爺就端起了童子尿。可邵憨子的老娘冷不丁衝上來,一下就把碗給打掉了。
當時我還在發懵,突然就覺得自己‘飛’了起來。
反應過來才發現,是老白爺把我抱起來的。
這老爺子直接把我抱到棺材上,讓我踩著棺材邊,一把拽下我的褲子,“尿!孩兒,對準他尿!”
我也急了:“尿不出來!沒有!”
開玩笑,我又不是裝水填彈的呲水槍,哪能說來就來?
關鍵這個時候,我膽兒也是炸了,見邵憨子居然像是抬起眼皮看我,不由得惡向膽邊生,低著頭和他對著瞪眼。
實際上,到這個份上,除了跟他瞪眼,我也乾不了旁的了。
主要是我處在這個位置,褲子還讓老白爺給扒了。我要是不嚇住邵憨子,他伸手拉我一把,再在我肚皮底下咬上一口……
一時間,氣氛完全凝固了。
我沒看見爺在幹什麽,耳朵裡只聽見老白爺屏氣的輕微聲響。
邵憨子他娘也不嚎了,沒人說話。
回想起來,當時的情形,就跟電影畫面定格住了一樣。
我一直瞪著邵憨子,
眼皮都不敢眨巴。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眼睛都瞪酸了。
我就看見,邵憨子的黃紙腮幫子,忽然間越變越紅。
起初我不明白是怎麽回事,但是很快,就發現,他兩邊的臉在往外流血!
黑紅色的血汩汩的往外冒,很快就把邵憨子臉上的黃紙給衝掉了。
這時我就看到,他那哪還是臉啊,兩邊的腮幫子,像是被什麽給啃了,就剩下兩個血窟窿,仔細看,連後槽牙都能看見。
看到邵憨子這嚇人的模樣,我兩腿發軟,突然就聽我爺大喊了一聲:
“三子!把腰杆子給我挺直咯!”
爺的話比現在的什麽強心針都強,聽他這一喊,我底氣立馬又回來了。腰杆子一挺,也不用老白爺扶了,就那麽踩著棺材沿扎了個馬步,‘釘’在那兒了!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邵憨子眼睛突然古怪的一翻,接著“砰”一聲,倒了下去。
再後來,我被爺從棺材上抱了下來。
我被爺帶回了之前那間屋子,後半夜,院裡來了好多人,來來往往,叨叨咕咕,也不知道他們在忙活什麽。
天亮以後,老白爺進來就問:“孩兒怎樣了?”
爺正一邊抽旱煙,一邊就著花生米喝早酒,聞言撇著嘴回答說:
“甭擔心,這小子命輕,可是腰杆硬。那些髒東西敢招惹他,就是自己找死。”
老白爺點點頭:“沒事就行。你也少喝點,正屋拾掇好了,得重新操持一回。”
爺眼睛一亮,斜眼看著我說:“那就得再吃一天。”
一聽說還能再吃一回大席,我心花怒放。
但是,我可還沒忘了昨天夜裡的事兒。
我自己尋思了好一陣子,還是對爺和老白爺說:“正屋房梁上有什麽啊?”
“什麽?”
爺和老白爺都是一愣。
我說:“昨個晚上,邵憨子躺進棺材裡的時候,我看見他眼瞅著房梁,還看見他的嘴動了。他身子還往上挺了挺……我就覺得,他好像是在看房梁,那上頭好像有什麽東西……”
“嘿喲我的個祖宗!”爺猛一拍大腿。
老白爺也像是想到了什麽,跟著爺一起跑出門,跑進了堂屋。
後頭有人把梯子搬到堂屋裡,老白爺親自踩著梯子上到房梁上,搗鼓了一會兒,一低頭,將一卷子毛乎乎的東西遞給了下面的爺……
連擺兩回豆腐飯,這在鄉下可是少有的‘氣派’。
我雖然受了驚嚇,但兩塊連皮的肘子肉一下肚,就什麽都拋諸腦後了。
同樣是老頭們這桌,一個幹了一輩子木匠活的老爺子說:“邵老頭他們家,這是得罪了人,讓人給加了厭勝了!”
另一個老頭說:“當初他家翻蓋這房子那會兒,我就勸他們,別那麽摳,別為了倆錢,把人緣都走盡了。可一家子人,沒一個肯聽的。硬是為了省那倆錢,放著村裡的工人不用,從鎮上找來幾個不知道哪兒來的野路子。
你說你豁出臉去找外人蓋房,也就算了,你倒是好好待人家啊?這一家子倒好,給工人吃的比豬食差不離,還橫挑鼻子豎挑眼,就好像個個都是‘行家裡手’。又要馬兒跑得快,又不給喂好料,天底下有這個理嗎?”
老木匠歎了口氣,“那也都罷了,人出力氣乾活,為的是掙錢養家,受點氣就受點氣吧。可他們實在是把事辦的太絕了,這不才遭禍了嘛。造孽,造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