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盒裡的,是一把黑黝黝的鐵製折扇。
扇骨生有鐵鏽,卻是老鏽。
因為包漿,拿在手中,絕不會讓人感覺不舒服。
劉一耳用鐵扇在我頭頂輕敲了三下,我非但感覺不到疼痛,反倒大大驅減了身體的不適,同時感覺大腦竟也有種久違了的清醒。
“管用?”劉一耳又向我問了一句。
“管用。”我使勁抹了一把臉,“能讓我看看這扇子嗎?”
“既然管用,那就送給你傍身了。”
劉一耳直接將鐵扇遞給我。
因為整體鐵鑄,分量感十足。
我拿在手中摩挲了一會兒,單手打開扇子,四個鮮紅的大字赫然入目——賞罰陰陽!
“陰陽扇!”猴子脫口驚呼。
劉一耳和劉洪雙雙臉色一變:“你見過這扇子?”
猴子說:“沒見過真的,可是昨天夜裡,不,是今天早上才看過一幅畫。上面畫的魏判官,手裡拿的就是這樣的扇子。是三七跟我說,那是賞罰陰陽的陰陽扇。”
我留意到‘二劉’都明顯露出失望的神色,合上鐵扇問:
“趙伯清收藏的寶物,就是這扇子?”
劉一耳重新入座,凝眉點頭:“就是陰陽扇,不過這把扇子只是我為了方便尋求真寶,找巧手的工匠模仿打造的。”
我想了想,默默的把鐵扇扣好,放回了盒子裡。
比起陳祖道,劉一耳更是人老成精,歎息一聲道:
“你想必也猜到了,劉洪這些年走南闖北,真正要找的,就是這陰陽扇。我們無論如何都要找到真正的寶扇,要不然,那實在是……唉……”
劉洪接口道:“找不到陰陽扇,劉家人活不過四十歲。”
猴子問道:“我沒聽明白,什麽叫找不到扇子,劉家人活不過四十?”
劉一耳道:“的確如此。這樣,我先告訴你們,陰陽扇為什麽會被當做至寶吧。首先,單就說說,我變成如今這模樣的原因。
當初我尋求寶扇,大多還只是因為好奇,世間是否真有這樣的寶物。後來趙伯清一家,一夜之間慘遭滅門。趙鐵鍾交友眾多,朋友都想替他報仇,我是其中之一。
當時沒有絲毫線索,我只能是去了趟濟南府,找到王布袋,就是我剛才說過的布袋神算。我向他求了簽,但他只看了一眼,就張口把那簽紙給吞了。
他當時說了四個字——報仇無望!
我見他分明有所隱瞞,哪肯罷休。他執意不說,我就日夜跟他寸步不離,軟磨硬纏,就連他上廁所,我也在他旁邊蹲著。
他知我決意難改,無奈之下,就對我說:‘按照簽中顯示,你能夠找到凶手,可你不但不能替趙鐵鍾報仇,還會遭其毒手,你會因此長命,但那絕對比死還難受。眼下我跟你說了實話,你還堅持這樣做嗎?’
我聽得奇怪,就問他:‘遭毒手還能長命?’他歎氣:‘生不如死’。
我還是不明白他的話,可沒等再問,他就自己從布袋裡抽出一枚簽紙,展開看過以後,仍然是吞了。
然後,他對我說:‘你既然心意已決,我也攔不住你。但在那之前,你要先答應我兩件事。第一,今年你哪兒也別去,就留在濟南,尋個妻室。等十月懷胎,看著孩子降生,你再去為友報仇。第二,見到仇人,絕不能和他直面翻臉,只能是暗下殺手。更加不能在子夜過後,雞鳴五鼓前和其正面衝突。’
我當時已經煩了,
心想,這老家夥有本事不假,說到底還不是真的想讓我去追凶。一年的時間,娶妻生子,眼看孩子呱呱落地,那還有什麽心性去為友報仇? 我本想表面假裝應承他,等套了他的話,就揭穿他的鬼把戲。可沒想到,這王布袋,居然就此打住,第二天就給我找來一名女子,硬是逼著我倆成親。那女子雖然是喪偶之身,但我看得上眼,那就乾脆跟她成了親。”
聽他說到這裡,我和猴子都忍不住皺眉。
他留意到這點,立時說:“我早年間訂過一門親,但對方沒過門就因病離世了。我和她青梅竹馬,雖未圓房,但感情極深,所以立誓終身不再娶。可是老父親故去前,定要我延續香火。
時過境遷,轉眼到了不惑之年,也改了想法,一是害怕孤獨終老,再就是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還有,王布袋領來那女子,和我亡故的未婚妻,竟有七分相似,而且計算年齡,居然和我未婚妻死的時候相吻合。
所以,兩位小朋友,切莫以為我喪德敗行,為達目的,犧牲他人一生。實際上,我那老伴一直陪伴我,直到三十六年前才去了奈何橋。”
劉洪翻了個白眼:“您可是頭一回說起這件事啊。”
劉一耳並不搭理他,接著對我說道:
“成親以後,有大半年的時光,我都留在濟南,和新妻如膠似漆。可時日消磨,其他人都已經放棄了緝拿滅趙家滿門的凶手。我聽聞此事,哪還能再待得住?
恰好這天,王布袋來到我家,哭喪著臉說,他做了一件錯事,怕是大限將至,活不久了。既然答應過我,要告知我凶手下落,那就不得不提前說出來。”
說到這裡,劉一耳面露悲戚,住口不言。
我攔住猴子,不讓他多嘴,過了好一會兒,倒是劉洪說道:“爺,想想就成了,別一個勁兒想了哈。”
劉一耳乾笑兩聲,這才接著說道:
“王布袋當時給了我一封信,告訴我,凶手的去向都寫在信中。又叮囑我,必須等到孩子降生,擺完了滿月酒我才能前去報仇。
過後他是黃鶴一去不複返,我哪裡又能待得住?其實,人最怕的就是手賤啊。有一回,我仗著多喝了兩杯,趁醉把那信拆了。
三天以後,我便撇下懷胎四個月的妻子,日夜兼程,一路來到了現下咱們的這個城市。
王布袋的信裡,只有兩句話:循南去,住北城。得遇仇人當自知。
我來到這裡後,本打算住一晚便繼續往南行,可是,卻在一間飯鋪裡,意外發生了一件事。
那時我正在吃夜宵,突然闖進來一個肮髒的瘋女人。她搶到我桌上,抓起食物就往嘴裡塞。隨即又來了一個婆子和兩個壯丁,要抓她走。
我是真看不過眼,眼看著三人將瘋女人帶走,一路尾隨,到了暗處,將那婆子和兩個男人折割了。
見瘋女人無處可去,就把她帶到了旅館,單替她開了房間。我原本打算,多耽擱一天,第二日將她交托給此地的朋友安置。
可是沒想到,睡到半夜,外邊有人敲門。門一開,一個穿著肮髒,但容貌乾淨的美麗女子直接就進到了我屋裡。
女子一進來就告訴我說,她姓童名佳雯。她居然知道我是因為什麽來的。她告訴我,我要找的人,現如今就住在北城,就在旅館附近置了產業。
如果她不是自報姓名,我斷然會不解其意。可聽到她的名字,我立時就明白她的意思、知道她是誰了。
伯清新娶之時,給我下過喜帖,只是我常年在外,拿到帖子的時候,趙家已經被滅門。那帖子裡有新妻的名字,就叫——童佳雯。
從那女子身上的穿著,我認出她就是那個瘋女人,沒想到她洗漱乾淨,竟如此豔麗。
她那時肯定是清醒的,但也只是說了那番常人聽來不解其意的話,然後就再次變得瘋瘋癲癲的。她甚至是抱著我說,她錯了,她錯信了一個禽獸的欺騙,她把我當成趙伯清,乞求我的諒解。
我既然知道了她的身份,也就大致想到了一些細節。於是乎,直接給她灌下半壺黃酒,把她哄睡了,連夜去了她說的那處宅院。
我說過,陳祖道曾經救過我一命。因為他,我見過呂信。我走南闖北久了,一見到此人,很快就判定了他的身份職業。
那一晚我到了那處宅院,翻牆入戶,見到床上正摟著女人睡覺的男人,立時就認出了——這人就是呂信。
那時候我隻想到,有可能是這登徒子見色起意,謀害了趙鐵鍾一家,雖然不明真相,也不管那麽多,隻想一槍打死他,就隻借此慰藉趙鐵鍾一家的亡靈。
可是,偏偏那個時候,他身邊的女人睜開了眼!她一聲尖叫,呂信立時就醒了……”
說到這裡,劉一耳像是回想起極可怕的場景,就像我前不久一樣,整個人歪在椅子裡,仰面看天,胸口不斷的劇烈起伏著。
我和猴子都沒敢出聲。
劉洪臉色陰沉,隻對著我們,把食指擋在唇前,示意我們先別說話。
足足過了有五分鍾,劉一耳才緩慢的坐直了身子。
他和我四目相對,又僵持了一會兒,緩緩說道:
“我那時完全忘了王布袋的叮囑,見他醒來,立時就按照我心中揣測,問了他一句話:‘趙伯清一家,是你給害了的?’
他看著我,就如同你現在一樣,就這麽看著我,眼神閃動了一下,然後,說了聲‘是!’再然後,他笑著從枕邊拿起一把扇子,慢慢展開,衝我扇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