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內優秀的男演員,很多,馮遠正、李雪健、陳寶國...這些人演戲如此厲害,固然有年齡經驗的關系,但就算是放在同一年齡階段,也是比後來的演員要厲害得多。
林浩出了屋子還在琢磨。
陳寶國那幾種表演方法不敢說信手拈來吧...好像還真是信手拈來,但總之最厲害的反倒不是這個,而是人家一眼就看穿了自己表演上還有那些不足。
就好像自己才上大一的時候,一眼就能看出班上同學的缺點一樣。
怎麽說呢?
舉個物理學的例子,自己的同學看待這個角色,可能用5倍放大鏡看;自己看待這個角色,可能是15倍到20倍;那陳寶國看待這些,那就是五六十倍以上了。
在自己眼裡這個角色的各個點已經在放大鏡下找到了,在別人眼裡還可以更進一步。
林浩這一路走來,興許是太年輕,還真沒有什麽人指點他這些高級玩法。大概是合作的大咖少,角色沒有那麽多要求演技,還有各方面成長不足,所以一直到《站台》的時候賈章柯讓他自我發揮居多,才出現升級訊號。
也算是一步步積累吸收經驗起來的。
現在他的情況,就類似於上學老師講這個是考點大家重點記,這個了解一下就是了,老師會帶著大家記重點。
但到了高層,“了解一下”的5分現在開始成為他能夠上高分的關鍵了。演員的自我修養這門課,那是隨時要反覆研讀啊。
...
轉眼,七月過半。
陳寶國可能自己也不是那麽好的老師,好在林浩是一個很好的學生。這一段時間,林浩但凡有所得,都會集中在那麽十幾二十分鍾請教一下陳寶國,畢竟人家也很累的。
他就像所有發現新大陸的人一樣,有很多東西可以開采。陳寶國和林浩同屬中戲學院派,又是“體驗派”衍生出的方法派,對拍完《站台》後有所得的林浩大有啟發,畢竟他是由“方法派”為主,和“體驗派結合”。
於是到了後來林浩的表演,開始出現那麽些特別的東西,就那麽一絲吧可以說。但就是這一絲的表現,讓他的整個角色一下子不同起來。
白敬業還是那個白敬業。
蠻橫有,滑稽有,慫和不爭氣更有,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他不在拘泥於自己過往的外形氣質,變得不一樣起來。
人們常說,進了戲就變了一個人,但人是多麽複雜的一個動物,哪可能那麽容易就真的變了一個人。
其實很多演員到最後,還是演自己。
但陳寶國的話就像給林浩打開了一扇門——角色有很多空白的地方,一般的演員都會用自己的習慣來填補,進一步會嘗試用角色的習慣來填補,這已經很不錯了,到了演什麽像什麽的意思。
但如果試著用更多呢?
用不同的方法,也就是從別的思路進發呢?那就可能會從2D角色,開始往3D角色進發了。
當然了,這是一個很長遠的路程,他才剛剛到起點的理論階段。想糅進自身並付諸於實際,還需要漫長的過渡階段,唯有多看戲,多演戲,演好戲才能慢慢提升。
但也不是說現在就沒用,至少,他現在絕對是NG少了太多了,且角色那個勁到了。有了這股勁兒,觀眾們就真的會記住這個感覺的。
...
下午三點,片場。
“學了這麽多?”
張一謀點頭,
但心中也頗為訝然的。 林浩道:“確實學了不少東西,但都是皮毛,還在繼續學習呢。”
林浩一向屬於那種準備比較充分地演員,他會分析出一條很好地表現角色方式。但再好的方式都會有所欠缺,這是必然的,就像看球哪怕是最好的視角,也會有看不到的地方。
所以第一眼看過去,你會角色這個角色還是很全面,但是沒那麽立體。但今天林浩殺青,張一謀看著林浩剛才的表演,覺得這小子真的成長了。還是那麽謹慎,沒有學到一點東西就胡亂用,而是有好發揮得地方才用上。
“你就別說了,德行。現在誰不知道你在年輕一輩兒裡,戲好,不顯擺。”說罷,又稍稍轉過頭對著張一謀:“老師這邊能有他過來幫忙,你得謝謝人家,別,別老來什麽你就應該的路子。”
薑文私下並不像台上那麽橫的意思,其實可能他的表象多半拜他的粗狂外表和嗓音所致。
至少平常聊天,那一切正常。
“可別誇他了,他都能尾巴翹到天上去了。”張一謀於是接上。
這兩位無疑是熟人,張導的成名作《紅高粱》薑文就是主演,前兩年還合作《有話好好說》,關系不錯的,所以講話也沒那麽顧忌。
...
哦對了,忘記說為啥兩人在劇組了。
張一謀過來補拍,恰好薑文今天也有空,而除了這二位以外,田壯壯、候詠、何群、張會軍等人也跟著來了。
於是現場執行導演成了田壯壯,執行攝影是候詠,何群成了現場美工。這特麽已經是頂配了,更過分的事,電影學院院長張會軍竟然做了現場劇務。
劇務,一個學院院長給你做劇務...
總之這麽多大佬過來客串幫忙,轟動了整個懷柔影視基地,畢竟在這裡拍攝的肯定不止《大宅門》。所欲許多攝製組停止了拍攝,紛紛跑來看熱鬧。
而就這麽盛況空前的一場戲吧,拍的不是什麽大腕,而是林浩。這是林浩的殺青戲,或者說是補拍賭博後挨打的戲碼。
其實白敬業的戲份本來就少,要不是為了配合主角戲份安排,林浩的戲早就拍完了。郭寶昌提出重拍這個,主要還是因為那時候林浩才開拍,拍出來的這個其實不是很滿意。
結果剛好今天林浩拍完正常戲份殺青,昨天就知道張一謀和薑文來客串了,臨時於是給他加了這一場補拍。
...
這場戲本來應該是白景琦一路從院子裡進來,因為白敬業豪賭輸了十二萬兩銀子。
當然,前面劇情不只是這樣。
現在先是白敬業作假,白景琦當眾銷毀了價值七萬兩銀子的假藥。又是政府派下軍餉,景琦替藥行承擔了一半,二十五萬兩。然後除了豪賭,百草廳從南方運的藥材又被土匪搶劫,而原清宮所欠百草廳的二十二萬兩銀子由於溥義倒台也不翼而飛。
白家大宅門己是危機四伏,白景琦壓力可想而知。所以為什麽要補拍這場?
這是關鍵點啊,或者說,爽點。
就這短短兩集,白家承受了太多,觀眾也是。恰巧白敬業這個討人厭的家夥爆發出這麽多,就該挨打了,也別光是虐的劇情了。而具體看他挨打觀眾有多爽?說實話,肯定不能是一開始那麽討喜的樣子,得再改改。
候詠端著攝影機在門口蹲著,田壯壯等著喊開始,張軍等著打板。再加上薑文這種圍觀群眾,在郭寶昌旁邊也就是監視器前面,竟然是擠得滿滿的。
但都很安靜,因為《大宅門》都是現場收音,他們在的地方是拍攝點的隔壁。所以類似於以後電視劇甚至電影配音?不存在的,現在要真敢這麽做絕壁給你演藝道路封死。
待準備就緒,田壯壯一抬手,候詠站好,張軍啪地一打板:
“!”
...
裡屋。
林浩正躺在床上用道具做著拍大煙的樣子,臉上一片懶洋洋和舒爽的感覺,絲毫不覺得自己接連創下大禍應該做些什麽。而少奶奶唐幼瓊坐在床邊伺候著,奉著茶。
聽到外面動靜,他臉上浮現一絲詫異,然後陳寶國一撩簾進來了。
林浩於是一驚,腿一下子蹬了起來,又因為大概是腿軟沒有起來,便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這次真的起不來了。
唐幼瓊也嚇得站了起來,景琦喝令唐幼瓊:“你出去!”這位少奶奶沒敢說一個不字,趕緊出了裡屋。
陳寶國待她出了北屋,“咣當”一聲關上門,插上銷子,掉頭要回到裡屋時,候詠鏡頭一轉。只見林浩已光著腳站在裡屋門外,戰戰兢兢地望著。
他穿的是一身白色絲綢睡衣,頭髮打理得整齊,端的是一副好皮囊。整個人卻是畏畏縮縮從邊上貼著門溜過來,看見父親回頭,便真的是一動也不敢動了。
看著陳寶國慢慢過來,第一步,他先是抖了兩抖,臉上有些癱住;第二步,他開始大口喘著氣, 眼睛裡浮現祈求;第三步,已近到跟前,林浩已經手足無措,不自覺咽下一口口水,臉上浮現討好神色正準備說話。
郭寶昌在監視器前點頭:
就這三步,就是他的進步。
然而就在這時候,畫面裡,陳寶國突然就巴掌抽了上去。
...
“啪!啪!啪!”一聲比一聲響,聽的人都有點發顫,何況當事人更是臉色大變地慘呼。因為他用手擋,但根本擋不住:
“爸爸!饒命啊!爸!”
林浩開始滿屋亂竄,他先是撞到架子上,然後一個花瓶掉下來,他跟著腳一抖,然後重心不穩滑了一下,接著就這麽連滾帶爬,慘叫求饒:
“爸爸別打了,我不敢了!”
唐幼瓊帶著黃春慌忙跑進院。二人跑上北屋台階,只聽裡邊傳出敬業的哀告和慘叫聲。黃春猛力地砸門:“景琦!開門!
“爸別打了,饒命啊!”
別打了!開門呐!“
“媽!”
似乎就是這一聲媽讓白景琦想到了白敬業嬌生慣養的來源,於是他憤怒地回頭望門口,一眼看見了門閂,走過去一把抄起來,敬業絕望地大叫:
“爸!媽!媽!——”
“哢嚓——”
陳寶國將門閂打在他腿上,特製的門閂齊腰斷了,半截飛得老高。林浩便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鵪鶉,一聲慘叫,便整個人勁兒一松,完全卸下力氣,翻著白眼倒下。
“砰!”
後腦杓撞到地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而後沒了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