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生在17年的劇情如果真要說起來，其實很簡單。

被辭退的李雷在接到短信後，又與妻子產生矛盾，次日獨自來到婚宴。酒桌上，本想保持體面，和初戀回憶一下往昔的時候，被袁華等人再次無情嘲笑:“你還真以為你是誰啊?也不照照鏡子看看你現在什麽樣。”

繼而大怒。

剛好這時候，接到消息的馬冬梅也趕到現場，就誤會了。

棚內，拍攝繼續。

這裡是廁所的門口，掛壁式播放器上廣告正在放著安眠藥的推廣，一夥人在這門口前面跑來跑去。

一會馬冬梅追著李雷，李雷追著袁華跑過去:“你小子給我站住！”“李雷你給我說清楚！”;一會李雷繼續跑著，後面追著馬冬梅，還有那幫同學:“袁華他摔昏過去啦！”“趕快去叫醫生！”

又過了一會，這次只有李雷一個人跑了過來。

他左右一看，一溜煙進了廁所。

然後關上了門，用冷水擦了把臉，才冷靜下來。鏡頭這時候，則是掃了一圈周圍的環境，才落回了林浩身上。

鎏金的水龍頭，北歐風格的裝飾，牆上掛著那副頗為像樣的《星空》，還有一切的一切，都讓鏡子裡的他顯得分外憔悴且格格不入:白襯衫上的酒漬，迷茫的眼神，松弛暗沉的皮膚還有略顯稀疏的頭髮。

一切似乎又從光鮮體面回到了現實。

無比安靜，林浩也安靜了下來，今天的一切事情在他腦海裡流轉。

“次啦！”

這一次，他直接把頭伸到水龍頭下。感應式的水龍頭，夾雜著白色氣泡的湍急水流傾瀉而下，整個空間只有這個聲音，仿佛衝刷著裡面的一切。

抬頭，水止住。

他的眼睛已然紅了，卻抽動著不肯讓自己流出淚來。

又哆嗦著嘴唇，不肯哭出聲來。

直到他緩緩背靠著洗手台，捂著臉，終於低聲地嗚咽出來。

...

“要不我們用第一人稱視角吧?”

“不太行，第一人稱視角太晃不說，最重要的是觀眾也不一定能搞清楚狀況，還是就像原來那樣處理。”

林浩靠著這邊拿著筆，寧浩靠著那邊拿著筆，兩人各執一詞，都在討論著接下來這個“穿越到1997年”鏡頭的安排。

導演認為:在林浩這麽高質量的一段獨白表演後，接上一個第一人稱的鏡頭，這樣來穿越到1997年，會更有一種電影的藝術感在。還能在後來“夢醒”的時候，讓人恍然這一段鏡頭的意義。

堪稱巧妙！

製片則認為:這樣一來，會讓很多人不明白他為什麽就來到了97年。

“觀眾有時候需要一種更直接的表達。”

林浩按著一張紙寫寫畫畫，他剛才把控情緒和表演，真的很累，現在又得應付導演的“突發靈感”——必須得說，這種所謂的“靈感”“富有寓意的轉場”和“伏筆”對於文藝片觀眾來說很吃這一套，但他們面對的可不是文藝片市場。

淦！賈樟柯你這丫的！

早知道不介紹你們認識了！

“但是電影如果只是一個平鋪直敘，那和給小朋友講故事有什麽區別。”

“誒，你這說對了。”

林浩直起身子，拿起那張紙放在寧浩面前。於是導演就看見這上面寫著幾個字，定睛一看，頓時神色變得古怪，因為上面寫著:“爽爽爽爽！”

“這個是...”

林浩直接把筆一扔，走過來拍拍肩膀:“這就是一個讓別人看了比較爽的電影，我們的主旨是要大家看了感同身受，然後覺得很爽，而不是要看一些雲裡霧裡的東西。

”他接著又把手往後一背，信誓旦旦道:“大年初一，這電影可能一家人回去看，要的就是要大家看懂。其余要表達的也肯定要有，但是是次一級的，畢竟咱們是以商業為主。”

“可是...”

寧浩有些不甘心，又道:“如果我商業和藝術都想要呢?我的意思是，我也許能做到它們能兩全?”

“有可能，但是吧...”

林浩停了下，又忽然笑了笑:“張導，陳導，馮導都在追求這個，你覺得你的水平比他們如何?是不是覺得拍了兩部好評的片子就覺得他們不過如此，還是怎麽的呢?”

低著頭，他湊到導演耳邊:“我想，也許你還需要沉澱一下，再思考你剛才說的問題。”

討論室裡於是一片安靜。

“...”

寧浩聽到前半句下意識想否認，覺得林浩是拿資歷壓人，但又很快意識到他真這麽想過。於是只能閉嘴，心有不甘但他也不傻:“我明白，我就是覺得，可惜...這個本子絕對不只是一個喜劇，它可以有更多，不止逗大家笑...”

“你能逗笑大家就不錯了，以後你就知道喜劇電影能讓大家笑有多難。”

林浩卻只是聳聳肩，道:

“行吧，就這樣寧導。別怪我狠心啊，但我確實對你目前的水平不那麽放心來著。這電影裡充滿著拜金，黑幕，潛規則，再搞點藝術表達，你這點也也別想過審了。”

...

林浩的話，幾乎算是下結論了，因為老實說他覺得寧浩最近確實有點飄。

林製片人其實很少管寧浩那些東西，但今天這樣一個穿越的節點，是電影中的重要轉折點，如果真就這麽糊裡糊塗地呈現出來，確實會讓一些人看不懂。

但話又說回來:

寧導能不飄麽?

01年，他的學生電影《星期四，星期三》就獲得北京大學生電影節最佳導演獎;第二步電影《香火》拿了很多國外的獎包括銀座電影節大獎，然後搭上林浩;第三部，也是第一部正式院線電影《無名之輩》戛納拿獎，非常驚喜;第四部《瘋狂的石頭》沒什麽大腕，但票房也很不錯...

飄，是正常的，還好有人壓著他。

冷靜下來，其實他心裡也自然明白自己出了點小名之後，就總想著拍點“個人風格”， “藝術追求”之類的。

可這哪跟哪呢，他現在還需要學習。

於是休息討論一陣後，大家繼續拍攝。

搭建豪華廁所的棚內，一聲“”，工作開始。

林浩也就繼續半躺在原地，但手已經滑落下來，眼睛閉著已然是睡著了的樣子。一切似乎還算正常，就是臉上的淚痕吧，讓人有點覺著好笑又心酸。

“嘶！”

這時候，不知道是做了個噩夢還是怎麽的，他忽然身子一陣抖動，醒了過來。

光線似乎比剛才更亮一些了。

林浩緩緩托著身子，搖搖晃晃站起來。轉過頭看了一眼鏡子，有些無語——酒醒了，他看著邋遢又頹廢的自己，又洗了洗臉，又長吐了一口氣。

末了，他本想拿出手機看看時間，可摸了半天沒有，大概是剛才跑的時候丟了。

“艸！”

然後就只能作罷。

此時廁所裡還是很安靜，就像沒有人來過。他皺著眉在裡面來回踱步，似乎在思考著如何處理著亂局。等又想了那麽一陣子，他臉色一頹，終於還是選擇了妥協，而後下定決心推門出去。

“！！”

然而門外竟然是光亮一片，晃得他睜不開眼，只能下意識閉上眼抬起雙臂遮擋。

等他適應了光線再次轉過頭的時候，眼前的一切不再是富麗堂皇的酒店，而是那個熟悉又陌生的高中教室:

木質課桌，藍白校服，老舊黑板

還有，年輕的所有人。

這一切東西都泛著老舊的色彩，卻又從這一刻起，變得無比鮮活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