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達帶著牡丹下樓,就在不久前,他和肖紅成功地在垃圾桶裡找到了該分給兩人的那筆錢,然後馬達在肖紅興高采烈擁抱他的時候捅死了肖紅。
也許馬達不單純是一個送貨的,也許那個叫肖紅的女人也和碼頭黑道上的人有關系,可能馬達和肖紅有過一段,但很快就分手了。
也許吧。
但這些這在牡丹眼裡,只不過是馬達四十五萬,把她賣了。
四十五萬,把從前的今後的,也賣了。
他們在樓下,她推開他和摩托車嘶喊:
“我真便宜!”
“哎!你要去哪?”
“你別管我!”她奮力奔跑。
“回來!”於是他慌了,追了上去。
他們在城市裡瘋狂奔跑,跑過天橋,跑過樓宇,跑到橋上她跨了過去,站在外邊。
“你瘋了,你要幹嘛?”
“你一直在騙我,你根本就不喜歡我!”
“別過來,再過來我就跳下去了!”
“你也會上當受騙啊,你以為我會跳下去麽?”
“如果我跳下去了,我會變成一條美人魚來找你的。”然後她就跳了下去,再也沒回來,於是回憶裡的馬達就跟著去了。
...
酒店。
“下雨了。”
凌晨三點,林浩在一片雨聲中醒來。
他近來睡眠並不好,或許是因為《蘇州河》已經拍了兩人的相愛,拍了馬達的掙扎和背叛,拍了兩人的裂開和牡丹的離去。
事實證明,無論梗概裡多麽乏味,故事有多麽俗套,親歷者都是刻骨銘心。就像是有的故事從小說變成電影,不及小說的萬分之一精彩;而有的故事從電影變成小說,頓時好像也了無生趣。
好在一切都是剛好,故事也剛好。
他站在窗前,覺得自己如果會抽煙就好了,或許點起來一根煙會讓自己好一些。但又或許只是幻想而已,就像是他覺得自己或許會和周訊有那麽一些可能。
但實際上這些日子以來,他覺得自己最終和她是兩類人,他無法掌握她整個人。也許是因為這個煩惱吧,他能感覺到周訊愛的是馬達,她不知道,或者不想弄清楚。
但林浩知道,所以知道以後他冷靜了。
演這種戲,或許確實很會愛上對方。
林浩心裡明白,他的愛情不要參雜角色的成分,所以他現在覺得馬達和自己越來越分開了。
主動的被動的,都有。
而今天,馬達和牡丹當時相愛的故事的有了結尾,此時林浩已經徹底把要拋棄的東西丟在馬達身上,跟著逝去了。
後面的馬達,還是馬達,又不是了。
挺好的,逝去就逝去吧。
...
馬達和牡丹的故事似乎完結了,或者叫暫時完結了。畢竟為了演員的情緒,婁燁選擇的是按照故事的順序來拍攝這部電影。
但既然是還有一個馬達和牡丹的故事的結尾,中間總得有點什麽。而如果也只是兩個人的故事,他就不是婁燁了。
有人評價婁燁,他拍的是最真實的人,把人物的一切暴露出來給大家看。但別忘了,他見到林浩的時候,說了我想拍兩個比較矛盾的東西,不論是故事還是影像上都是比較矛盾的東西。
所以在馬達出獄後,他一直在尋找牡丹,然後他遇見了美美。哦對了,還有攝像機視角第一人稱的“我”。也就有了這個和牡丹長得一模一樣,卻截然不同的美美。
牡丹天真又清純,什麽感情都來得濃烈,美美漂亮而現實,她不相信愛情。
是的,馬達找了很久,以為自己找到了牡丹。她現在在一個酒吧裡扮演美人魚,於是故事好像一下子從漂浮落到了現實裡。但其實如果要說起來,林浩更願意相信第二個故事。
或許很多人也頂多遇見第二個故事。
那就是美美,終究不是牡丹。
...
馬達出來了,更成熟了,也換了一部分造型。
婁燁也終於如願地把林浩特意留到不長不短的頭髮,打理出各種一點別的造型。等到劇組裡的造型師最終做出來的時候,婁燁感覺自己有點想抽煙,然後他說:
“浩子,你一定別理寸頭了,浪費。”
林浩道:
“我那不是浪費,我只是懶得洗頭。”
周訊於是道:“那你可以雇傭一個人給你洗頭。”
然後林浩就不知道說啥了,覺得這倆人抽煙抽傻了,但過了一秒鍾,又好像覺得兩人或許也算聰明。他以前去理發的時候,就會遇見專門過來理發店洗頭的人,這也是個商機。
他於是笑著說:“暫時還是不了,但以後大家生活好了你可以開一家這樣的店,說不定有市場。”
周訊於是看了一眼林浩,道:“好啊,那我就開在你們學校附近,不至於沒生意。”
“那你可能得快一點,因為林浩還有兩年就畢業了。”婁燁插嘴。
“那就開到他家附近去。”
“啊...哈哈。”於是婁燁就被卡住了,他當然知道兩人之間的氛圍,於是略微有那麽些尷尬。。
還好,林浩接上:
“可以,到時候讓導演去做按摩小工。我告訴你,有這樣的店,人家洗頭可不光是洗頭,還有按摩。我就覺得導演按摩的挺不錯的,到時候找他去生意好。”
於是婁燁也笑了:
“好啊,到時候我沒事了就去逛逛,你要在我就給你洗頭。”
嘖,三個人構成了一個莫名其妙的故事。聽起來有些地方有點發神經,胡言亂語,但其實都是各說各話罷了。
...
七天后。
夜晚,酒吧,窗外下起了雨。
老板告訴“我”,有一個叫馬達的人老是去看美美的美人魚的表演,也經常去她的更衣室坐坐,與美美聊天,跟她講他和牡丹的故事。
每一個細節,還說,牡丹喜歡在身上貼牡丹花的圖案,喜歡用天藍色的指甲油。
鏡頭裡緩緩掃過,美美畫著閃亮的眼影,戴著黃色假發,一邊聽故事一邊整理著自己的假發,順便有些角色好笑。
“我第一次見她是在她們家門口,我去接她,那天晚上,她就拿出了酒和美人魚...”
笑是因為,每天晚上,馬達都重複著相同的故事。
“後來綁架她了,帶她去了一個特別破的樓房裡待了一夜。第二天早晨,把她放出來的時候,她問她值多少錢,讓我說45萬,她說她真便宜,然後她就跑了,我就追她。追到一個橋上,然後,她就跳下去了。”男人的聲音細碎又小聲, 聊著過往。
酒吧的燈光依舊是忽明忽暗,這麽多年過去了,一如當年晚上的光影照在牡丹臉上一樣,馬達看著那張一摸一樣的臉。
美美臉上的神情有些暗淡,對面講故事的人語氣一樣的平靜,似乎是給無數個人講了無數遍,但是她就莫名的好像體會到了當時男人的內心。
...
她開口:
“你的牡丹長得什麽樣兒?”
男人定定地看著她:“兩支小辮子,紅白格子運動服,黑球鞋,黑褲子,黑的背包。”
他的口音不再是那一口京片子,接近普通話,並且說得極其認真。
“還有呢?”
“還有就是,她左腿上...有一朵牡丹花的圖案。”
“呼...”周訊於是轉過身笑了笑,擺弄著手裡的盒子,見男人一直看著她:“你怎麽了?”然後才再次道:“像那樣的牡丹花,滿街都有賣的。”
“你有麽?”
“我沒有!”她說的一開始有些笑意,忽然覺得有些失落:“我又不是你的牡丹。”
她終究,還是信了這個故事。
不,她不信,或許可以說是說愛上了這個故事。
然後她低下頭舔了舔嘴唇,又抬起頭,看著他道:“如果我告訴你...我也有呢?”
“我不信。”
“你不信,想看看麽?”
她起身,鑲嵌著亮片的紅色短裙下面,真的有一朵牡丹。
“我是你要找的牡丹嗎?”她問。
美美不是牡丹,但她想成為牡丹,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