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秀蘭靜靜地聽著林寶講的內容。

　基本上，在林寶的觀點裡面，一是出圈，和其他藝術形式結合。二是建造自己的固定文化圈。

　其實，作為一個戲曲人，她自己其實是比較認同第二點的。

　建造自己固定的文化圈。

　目前來看，除非是戲曲這種形式有大變革，那麽，戲曲想要再重現幾十年以前那種萬人空巷的聲勢，是絕對不可能了。

　最好的辦法，就是想辦法建造自己的文化圈。

　實際上，不光是戲曲，包括現代詩，傳統文學，傳統技藝，這些年來，也都是這樣，圈在自己那一方天地。

　而這其中，重點是新鮮血液的增加，以及新觀眾的增加。

　特別是後者。

　也就又繞回去了之前的那個問題。

　需要讓觀眾接受，但是現在的觀眾，特別是年輕觀眾，對於戲曲內容和形式，很大程度上是不接受的。

　那就只有像是林寶說的，從內容和形式上改變，甚至是和現在的流行藝術結合。

　但是，要是這樣的話，那麽戲曲還是戲曲嗎?

　老祖宗傳下來的東西，不就變質了嗎?

　對於其他人來說，改一下就改一下唄。但是對於她們這些傳承者來說，那就意味著對於傳承的背叛，丟失了戲曲的真正內容和精彩之處。

　這也是目前，戲曲界裡基本上大多數的人統一的看法。

　想要變，但是又不舍得丟。

　也是不能丟啊！

　丟了就失去了本質！

　……

　看著唐秀蘭，林寶也大致知道她的想法。

　實際上，藝術傳承就是這樣。

　更何況，是這種帶著民族記憶和民族驕傲的東西。

　國內的戲曲人，嚴防死守著戲曲的陣地，不接受，不認同改編，雖然不至於說是故步自封，但是也一定程度上，掐滅了很多宣傳的機會。

　“唐老師，我再給你舉一個例子吧。”

　林寶想了想，說道，“相聲在幾年前，也基本上和戲曲一樣，甚至比戲曲的境地還要慘。國內說相聲的，所有人拉到一起，甚至都能夠往上數一兩輩到同一個傳承先生那裡。

　但是為什麽這些年，在國內的喜劇圈裡面，相聲的地位漸漸起來了。它是古老傳承的藝術吧，但是它卻能夠受到很多年輕人，甚至是女生的瘋狂歡迎，不亞於追星。

　為什麽?

　因為它從內容上更新了，以前上台就有老貫口和報菜名，已經變成了年輕人玩味的段子。相聲內容上，也是不斷地和流行元素結合，口味上更加能夠讓年輕人接受。

　現在，幾十年前的那些相聲前輩們，在台上說的那些內容，遵守的那些規則，很多已經看不到了。但是你能說，現在的相聲不是相聲了嗎?”

　唐秀蘭聽到這，臉色也是微微有些變化。

　林寶繼續說道:“其實分析一下，老相聲和新一代的相聲之間，有什麽異同。異的，是內容，段子。同的是什麽，是相聲的本質，幽默。只要抓住幽默，那麽相聲的質就不會變。

　戲曲也是一樣，老祖宗傳下來的，戲曲唱腔，戲曲行頭，這些其實不過時，甚至可以說是經典，獨一份的。只不過在內容上，需要更新，也需要結合流行元素。”

　……

　聽著林寶的話，雖然唐秀蘭一直保有的那種固執的戲曲立場並沒有變，但是內心，其實對於戲曲出圈這種行為，稍稍得有了那麽一些思考。

　她也知道兩個人的立場不一樣。

　自己是站在戲曲者的角度看問題，但是林寶，是從藝術傳承這件事情本身上看問題。

　而其實很多時候，局外人，比局內人看得更清楚。

　一直聊了三十多分鍾，唐秀蘭看到不斷地有顧客過來燒烤攤這邊，也適時結束了談話。

　兩個人一起往外走。

　走到了門口，林寶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說了最後一句話:“唐老師，戲曲，講究的無非是八個字，‘無聲不歌，無動不舞’。它是精致的藝術，也是非常值得傳承的藝術，但是……”

　正走著的唐秀蘭，聽到他這一句話，腳步忽然一頓，停了下來。

　她並沒有細聽林寶後面的話，但是腦中，卻是不斷地回響著前面他提到的那八個字。

　“無聲不歌，無動不舞！”

　她自己，十幾歲開始學戲曲，上台三十多年，對於戲曲唱念坐打，一聲一動，知道得最清楚。

　所以，林寶這不經意地說出的八個字，一下子就擊中了她的內心。

　無聲不歌，無動不舞！

　凡有一點聲音，就得有歌唱的韻味;凡有一點動作，就得有舞蹈的意義！

　同時也是，沒有一聲響動不是曼妙的歌聲，沒有一次輕微的動靜不是優美的舞蹈！

　一句話，八個字，一下子就把整個戲曲之韻味概括在內！

　唐秀蘭有些驚訝地看著旁邊站著的這個青年，一下子肅然起敬了起來。

　剛開始，她聽林寶說，自己只是小時候聽過一些台戲，因此也並不怎麽在意。但是卻沒想到，這個青年，在戲曲上面的理解，竟然已經這麽深厚了！

　唐秀蘭的老師，一位已經過世的老戲曲家，曾經將自己一生的戲曲人生，總結了一句在行當內堪稱經典的話。大致的意思，就是如這一句“無聲不歌，無動不舞”。

　這是需要怎樣的戲曲藝術上的洞察和理解啊?

　想到這，唐秀蘭忽然立定，用了戲曲裡的一個手勢，朝著林寶拱了一拱。

　林寶被她這突然的一個動作搞得有些發懵:“唐老師，你這是……”

　“無聲不歌，無動不舞。林寶同學，你這句話，道盡了戲曲的精髓，是大師之言。就憑這一句話，我就該向你鞠上一躬。”唐秀蘭認真說道。

　林寶忙是說道:“我就是自己瞎說，哪是什麽大師。唐老師你才應該是我尊敬和學習的前輩！”

　說實話，雖然有著頂尖的文娛能力，但是通過這段時間和其他的人的接觸，林寶自己漸漸是對真正的藝術涵養有了更深的認識。

　錢老師，陶老師，肖老師，還有眼前的唐秀蘭，他們雖然或許在知識和認識上，比不上他這個開掛的，但是他們對於教育，對於藝術的尊重，卻是值得他學習的。

　尤其是老一輩的藝術家，還有國內一些傳統技藝的傳承者們，雖然並不像現在那些流行文化受人關注，但是他們卻真的是以一種對待文化，對待傳承的認真態度來做事。

　這種認真，也體現在他們的涵養和舉止之中。

　通過這些藝術的熏陶，一個人的涵養，真的可以達到這樣的地步。

　這也是林寶自己講音樂的目的所在。

　……

　離開小吃街，前往機場的出租車上。

　曹大龍扭頭看著唐秀蘭:“看你和那小子聊得挺不錯的，想來這一趟收獲不錯?”

　唐秀蘭點點頭:“嗯，他確實是對於藝術內容有著非常深刻的認識。不過更讓我感覺不可思議的是，他對於戲曲的一些見解，甚至連我都感覺不及！”

　曹大龍也是有些意外:“這麽誇張的嗎?一個25歲的青年， 竟然連你這個戲曲協會副會長都對他這樣評價?”

　“毫不為過！”

　唐秀蘭說道，“雖然沒見過他表演，但是那種對於戲曲藝術精辟的認識，絕不是一般人能夠說出來的。之前聽錢老師說，他在音樂上的造詣，連楊奕老師都有所關注。現在看來，他在戲曲上的造詣，怕也是不俗！要不是時間不合適，我都想著再多和他聊聊！”

　“呵，音樂上厲害，戲曲上也厲害，這小子，是開掛的吧?”

　曹大龍忽然嘖著嘴，開玩笑。

　“可能就像是錢老師說的，他天生就在這方面異於常人吧。”

　唐秀蘭說道，“子格跟著這樣的人，才能真正學到東西。我覺得子格自己也是知道這一點，所以才寧願放棄參加‘歌手之夜’的機會，專心跟著他學習吉他。這對於他來說，是一次機遇！”

　曹大龍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