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啟國向雙目流露詫異的石敢咧嘴一笑,按刀大步離去,一路穿過已經沒了血跡的前院,一路出了國公府,門外孫尚香百十女衛正靜靜等待他的到來。
石涉歸躺在床上靜靜閉目,房門輕響,依然穿著大紅喜服的女子走入房內,一手牽著一個孩子。
“說一說。”
石涉歸嘴唇輕啟,雙目依然未有睜開,連枯瘦雪白頭顱也未移動半分,猶如一個死去多年枯骨開口。
“他……”
“大郎……大郎說……”
女人低頭將陳啟國兩個條件說了一遍,石涉歸手指輕動,沉默許久,緩緩睜眼看向低頭跪地女子,目光又落在八歲男娃身上,再次看向女人。
“就以小五心意,你為後旗旗主,雖小五願意單兒、薇兒保留安姓,薇兒是個女娃尚無礙,留著安姓也算給你留個念想,單兒卻需姓石,後旗旗主……也應由單兒繼承。”
又是一陣沉默……
“今日你們就去小五府裡,一切聽他安排。”
“七郎。”
石敢大步走入,單膝跪地,低頭按胸。
“七郎在。”
“自今日起,你為柔娘親隨家將。”
“諾!”
……
石涉歸緩緩閉眼,枯瘦手掌微擺,房門輕響,房內再次寂靜無聲。
“老夫終是不如么兒……”
“咳咳……咳咳……”
……
房內撕心裂肺咳嗽,卻無一人靠近房門十丈……
柴房裡,石秀頭髮散落,目光呆滯坐在一地雜亂,楊嗣宗早已不在,早已隨同長安別駕楊侯離去,柴房裡再無嘶吼咒罵,再無踢打毫無用處的枯枝敗葉……
翻身上馬,陳啟國沒有與孫尚香任何解釋,一行百人打馬欲要衝出城門,卻見到十余將領堵在城外。
見是老相識李戌、胡厲、韋雄、辛善等將,陳啟國翻身下馬,一人給了一拳,笑道:“幾位將軍不會刻意等在此處,欲要砍了俺的腦袋吧?”
李戌、胡厲、韋雄、辛善等人相視苦笑,韋雄上前抱拳道:“五將軍剛入長安一日就發生了此等驚駭之事,我等又豈敢捋了將軍虎須?”
李戌苦笑道:“將軍離開長安,沒了上庸公照拂,雖俺們兄弟遭了白眼,日子還算勉強可過,昨夜發生了如此驚駭之事,俺們也沒法子繼續留在了長安,還望將軍收留一二。”
李戌抱拳,余者一乾將領紛紛抱拳,陳啟國雙目連眨,看著一乾將領低頭,很是一陣好笑,一把摟住李戌肩膀,笑道:“咱們兄弟一場,客套話俺就不說了,你們能拉走多少兵,俺就給你們什麽樣官職,但醜話可要說在前頭,俺的軍規嚴厲,需細細考慮清楚。”
李戌等人更是苦澀無比,他們當然知道眼前之人的嚴厲,若非如此,上庸公病逝後,他們也不會留在長安,一朝天子一朝臣,沒了靠山的他們,自也知道會受到如何的欺壓,只是如今他們已經沒了退路,並入南苑衛的北宮衛反叛,協助石大力輕松奪了南營,他們也成了長安不可靠之人。
十余守城將領心下苦楚無奈,此時卻神色鄭重,齊齊抱拳。
“我等願遵將軍令!”
“哈哈……”
陳啟國開懷大笑,又一個個將人捶了一遍。
“走,咱們一同看一看南營威武!”
長安北營北宮衛,南營南苑衛,兩衛雖騎軍五千,卻是關中最強之軍,其次就是長安各城門過萬漢軍兵卒。
轉了一圈,陳啟國才發現,原本從屬與上庸公府長安兵馬,最後又全都轉到了自己手中,不僅如此,還因此得了三千南苑衛胡騎。
南苑衛遭受了沉重一拳,整個大營顯得死氣沉沉,站在校場上的他們沒一絲生氣,幾如軍中近千瑟瑟發抖營妓。
陳啟國站在高台上來來回回走了數圈,目光不時巡視密密麻麻人群。
“襄城公養了你們這些年,該給你們的都給了你們,襄城公只是病了,一個個的就想另立山頭,就想另尋他路,你們的良心都他娘地被狗吃了?”
“今日,老子不與你們多說,所有人打亂重組,南苑衛從今日不複存在,從今後,你們隻屬於並州前軍將軍府,只是將軍府之下後旗軍卒。”
“石大力、劉未。”
石大力、劉未深吸一口,齊齊上前拜倒。
“末將在!”
“原北宮衛所屬,暫並入右旗右營,由右旗右營司馬劉未暫領,南苑衛所屬為並州將軍府後旗,副旗主石大力暫領後旗所屬兵馬。”
“石大力為後旗副旗主,劉未領所部監其軍,凡不服軍法者,重處!”
“諾!”
陳啟國再次看了一圈低頭不語南苑衛,心下知道他們的失落,知道他們的不滿、恐慌,卻也不準備給他們反把機會,北宮衛一朝翻身農奴把歌唱,不用過多囑咐,也定會將人看了個死死的,有更為服從軍令的右旗右營千騎在旁看押,想來也不會有太大變故。
與孫尚香低聲交待了幾句,南苑衛同樣有著不少營妓,而在他治下是不允許此類之事,那些女人也會被安置進入囚鳳營,成為他的中軍直屬兵卒,同時,囚鳳營也要安排些人入南營監軍。
石大力算是陳啟國最早一批軍卒,也是挨揍最多家夥,對頗為嚴厲大帥性情較為了解,暗自下定決心絕不放松了軍紀。
低聲與幾位將領交待清楚,一乾將領只是點頭不斷,皆保證嚴整軍紀,本是騎軍的南苑衛此時也成了步軍,兵器鎧甲啥的一律暫時收押,按照老規矩,打亂重組,在號子吹動下站隊,前後左右轉動……
陳啟國巡視了一遍南營,這才帶著人轉回長安城,石涉歸不強硬壓服南苑衛還罷,不欲要將南苑衛、北宮衛送往並州還罷,此事一旦做下,勢必引起鄴城惱怒,長安城內也勢必會有信件日夜送往鄴城,留給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原屬北宮衛名下守城軍卒不提,陳啟國剛回了城,正準備前往田莊,看望數萬已經是他的耕種漢民,沒想到還沒動身,熟悉的楊小弟楊嗣宗出現在他的面前。
“陳大哥,可否前往一趟楊家?”
陳啟國與孫尚香低聲交待兩句,伸手邀請楊嗣宗入屋。
兩人盤膝坐定,抬眼看到喜服未脫的女人走了進來,一左一右還牽了兩個孩子,男娃稍大些,看著有七八歲,小的是四五歲模樣女娃,眉頭不由微皺,卻也沒有多說什麽。
女人牽著兩個孩子跪坐在一旁,陳啟國伸手示意楊嗣宗飲酒,說道:“大哥此次前來並無想要奪南苑衛,只是……長者賜不敢辭,事已至此,大哥也是無話可說。”
一陣沉默,楊嗣宗低頭輕歎,說道:“大哥將南營兵馬全部帶離長安,長安城亦要損失數千兵馬,民……恐失數萬,若關中有敵前來,又如何以擋?”
陳啟國雙目瞳孔陡然凝縮如針,面露燦爛,笑道:“石虎大王威望如日中天,縱使有稍許魑魅鬼魎,天下亦穩若泰山,楊小弟又非劉太守,何須太過擔憂?”
“沒了北營北宮衛,沒了南營南苑衛,沒了這些跋扈妄為胡兵,長安一日安穩若山,剩下了的兵卒皆是諸多老實漢兵,楊小弟,對於楊家來說,還不算太差吧?”
疊放在胸腹的雙手莫名一抖,楊嗣宗一臉駭然抬頭,雙眼中閃過一絲難以抑製驚駭、複雜……
眉頭低垂,向四五歲女娃招了招手,或許是女娃怯生,反而抓著女人手臂的小手更緊了些。
陳啟國看著女娃咧嘴一笑。
“長安紛亂起於兩國公病重,起於軍中惶恐無所依,各家爭搶內鬥不止,長安動蕩不安越久,鄴城越是不滿,劉太守也好,杜司馬也罷,就算楊別駕、李長史,你們都無法真正令南北兩營臣服,就算一時,他日……鄴城前來一鎮守將軍,你們費盡心機爭搶到了的東西,卻發現又都便宜了他人。”
“想知道為什麽嗎?”
陳啟國舉杯示意,一口飲下酒水,笑道:“因為你們不是兩國公,你們沒有兩國公霹靂手段,沒有可以壓住他們的兵馬,沒有足夠軍中威望,沒有這些……素來跋扈妄為的胡兵,根本就不會真的俯首聽命。”
“呵呵……”
“他們不是擺在桌案上的味美牛羊,他們是群吃人不吐骨頭的惡狼,俺想不明白,楊家為何如此眷戀會反噬的群狼?難道昨夜情景還不夠清楚明白?上庸公只是老了、病了,沒有太多能力約束了,養了這麽多年的他們就要呲牙反噬,若非如此,他們又怎會成了一地死屍?”
“呵呵……”
“兩國公,跟隨過劉淵大王南征北戰,跟隨過石勒大王,跟隨過石虎大王,如此南征北戰幾十年統兵大將尚無可奈何,你們楊家又有何德何能,有何資格讓他們臣服?”
陳啟國嘴角泛起一陣不屑。
“有錢糧?有漂亮女人?”
“他們有刀子,殺了你們楊家一家老小,你們庫中的錢糧,你們家中漂亮女人,一切一切都是他們的。”
“權勢?”
“有兵馬就是權勢,就是一切,你們難不成會給他們一萬、五萬、十萬……兵馬?”
陳啟國起身來到面色微白少年身前,低頭看著他數息,又隨意坐在他身旁,一邊為他倒著酒水,一邊說道:“別以為俺搶了你們的東西,這些東西也只是放在你們面前,讓你們解解饞而已,吃了、啃了,最後也只是一具屍體。”
“今日看似俺吞下了,可楊小弟又豈知,俺根本就不想吞下南苑衛,俺一點都不喜歡一顆老鼠屎壞一鍋之事,可有些事情很無奈。”
“看似吃虧,實則得了更多,人要學會知足,知足常樂!”
“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