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樓下傳來的腳步聲,似有人正在上樓。
是誰?妮卡正微笑著看向門口……也許是她熟悉的人?
順著這陣不急不慢的腳步聲方向,我也看向房門外的走廊,很快便見到一個陌生的少年。
這人留著一頭清爽的褐色短發,穿著一件正中間嵌著兩排黑色紐扣的白色短衣,搭配白色長褲,但衣褲看起來都有些發黃,甚至還有幾點頗為顯眼的汙跡。
難道這是位廚師?還是個學徒?我在心裡猜著他的身份,無意間卻對上他的視線。
“妮卡……”他迅速移開視線,看向妮卡,似乎在尋求什麽答案。
他果然認識妮卡。也許,他就是瑞娜太太之前和讓人聊天提過的“殷勤小夥子”?
“哦,加裡。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伊珂,寧溪谷學院的大一新生喲。”妮卡笑著介紹起來。在不久前的聊天中,她和我交流著入學、畢業和入職的一些日常點滴,彼此之間已有所了解。
“哇,那可真厲害。你好,你好。”加裡禮節性地向我問好後,又轉而問起妮卡:“這是你同學?朋友?”
他說話的時候,雖然擠出吃驚的表情,但眼神卻波瀾不驚,總有種超脫年齡般的早熟。他的年紀……應該跟妮卡差不多吧?但看起來好像很早就出來混社會一樣。
“是朋友……”妮卡見到我微笑點頭示意後,也跟著笑了起來:“嗯,今天剛認識的朋友。人很好!”
“是上午剛認識的?真有趣,我是不是錯過了什麽?”加裡總算笑了一下,接著對妮卡說:“帶了午餐過來。剛好樓下有張空椅子,先放在那裡了。今天感覺怎麽樣?”
“幸虧有伊珂,今天感覺特別好!”她似乎越來越有精神了,與早上最初的樣子有著明顯區別。
不知是因毒素清空,還是其他原因,她的話也變多了一些,接著還與加裡說笑起來:“今天又是啥?不會又是土豆泥和水煮青花菜加番茄吧!連續三天了,大廚,該換菜牌啦。”
“答錯了,今天特意換成水煮甘藍,很貼心吧。”加裡反問:“而且,你不是說,一直沒胃口嘛……”
“那是今天中午之前的情況。”妮卡點著頭“嗯”了一聲,露出歡快的笑容:“感覺現在精神很好呢,然後就有點餓了,需要來點肉類補充一下能量。嘿,可以給甘藍撒點培根塊嗎?”
“真可惜。雖然我很樂意回去再弄,但今天是星期六,暫禁肉食。”加裡像是在提醒什麽似的,著重強調了一下後半句。
“啊,對……好吧。”妮卡的笑容稍微淡了些許:“只是開個玩笑啦。”
“魚肉倒是可以的。我們倉庫那兒有許多鯡魚罐頭。”加裡提了個建議:“不如晚上……或明天中午給你烤個鯡魚派?”
“還是烤個普通的甜根派吧,謝謝。”妮卡徹底收回笑容,搖著頭回應:“那種食物還是由巡修者去享用。”
“真可惜。其實,只要料理得當的話,也還是可以的。”加裡說話的時候,還看著妮卡手腕上的黃絲帶,雖然隔著一層布應該看不出什麽變化,但他再看向妮卡時,似乎已察覺到些許不同:“今天的精神看起來好很多哦。疼痛還厲害嗎?”
“咦,這樣說的話……還真的好很多。以前,就算是吃止痛藥,還是會有隱痛。”妮卡抬起左手,看了看手腕位置,卻不急於解開絲帶看個究竟。
也許是擔心黑斑未褪影響形象。她稍稍抬起右手,
指尖碰了一下絲帶,卻又縮了回去,接著又看向加裡,問:“你什時候回去?” 她大概已感覺到明顯的好轉,但可能想獨自一人查看傷口吧。我想。
偏偏加裡卻不遂她所願:“難得休假半天,下午可以晚點走。待會幫忙清理下你家的煤爐吧,煤渣都推成山了。”
“好吧,待會可就麻煩你啦。”妮卡馬虎地謝過加裡,看向我的時候,又像是解釋般地說起來:“這個地方窩在山溝裡,就算有煙囪也不好用,煙灰飄上去還會沉下來。還是江北城區好,生活和工作都很方便。”
“也是。那裡雖然是歷史悠長的老城區,卻維護得很好呢,也很現代化。”我回應著妮卡。看來她似乎更喜歡那邊的環境,就算是聖心醫院的休息處,可能也比破敗的這兒更舒適。
“是的,富有生機活力的現代化,比這邊好多了!聽說新城區還更棒,對嗎?”妮卡馬上又有了精神,看著我說:“伊珂,寧溪谷學院就是在新城區那裡吧!我曾經去新城區逛過一陣子,乾淨的街道,漂亮的房子,嶄新的公車,方便的電話……等等,很令人向往的地方!要能住在那邊就好了。”
“啊,還好吧,其實我主要還是在校園裡活動。學校的話,還是以傳統老建築為主。”我想起學院裡的行政中心大樓,教學樓,中央圖書館等,都是存在好幾百年的歷史建築,就算再怎麽翻新,也總會有一些殘舊的痕跡。
不過,或許那就是悠長歲月留下的寶貴印記,說不定還藏著某些不為人知的歷史故事。
“就算再新再好,都只是一些物質而已,終將化為塵土。”加裡的話,就像給正在興頭上的妮卡澆了一盆冷水:“唯有保持虔誠信仰,靈魂才能在精神世界獲得永生。”
“我知道啦。先知也說過,要利用短暫的人生來修道,讓信仰更純碎。只要足夠虔誠,自有神跡消去苦難,賜予聖緣。”妮卡抬起右手劃過十字祈禱後,笑著看向我說:“所以,就在今天!謝謝伊珂送來的特效藥,真的很不可思議,感覺已經好了一樣!”
“嗯……就像之前說的,還是要觀察一下。而且,如果下周跟馬丁主任他們有約的話,建議還是去做個複查。”我提示妮卡,讓她不要大意。
畢竟,我“經手”的案例不多,也不曉得會否有能力失效之時。
更何況,這種VD系列凍灼毒素,似乎也存在好幾個變種……!
“嗯嗯,我知道的,下周就……”妮卡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另一邊的加裡打斷。
“這個病,竟真的有解藥?!”加裡驟然提高了語調,好像真的很震驚。
“乾嗎這麽大聲,嚇到我了……而且,這話什麽意思啊,好像我得了什麽絕症一樣。”妮卡似乎被對方的反應嚇了一跳,埋怨後才接著說:“之前不是說過嘛,是有團隊專門攻關這種毒素的特種藥,雖然之前好像很久都沒突破。”
“但是……!”妮卡再次看向我,笑著說:“沒想到,就在這幾天,竟真的開發出特效藥!嗯,應該是的吧,下周再去醫院檢查確認!總之,這真是神跡!只要不放棄,聖神總會在意料不到之時贈予希望。”
“嗯,加油吧,希望總是會有的。”我也笑著回應妮卡。
與她相比,我並沒有太深刻的宗教信仰。而那位加裡還更虔誠,恪守不少聖神教超千年的傳統教義,但他似乎又不是修道者。
“只是沒想到,這麽快就有解藥。而且是這種……呃,怪病。”加裡的語氣又平靜下來:“你能好起來,我當然開心。不過,真不可思議啊……”
聽他的意思,好像對凍灼毒素也不是完全陌生?是因為妮卡跟他講過嗎?
“這是個必然的結果。如果從足夠長的時間角度來看,不管是多複雜的問題或病症,都會有解決的時候。”我提出自己的看法:“只是,在這個漫長的過程中,需要知識的更新,持續的試錯,信念的堅持等,就像信仰那樣代代傳承,才能突破單個短暫人生的限制,直至重現神跡。”
“信仰傳承,重現神跡……”加裡看著我,重複了幾個詞後,點著頭說:“我曾經聽過類似的話,但那是從信仰角度來說的。當然,可能科學和信仰也不是完全矛盾的,怎麽說我也是讀過幾年書的嘛。生病就要吃藥,而藥好不好,還得靠研究,至於研究行不行,有時就得祈禱神跡,對吧?”
“是這個道理,這麽說也對。”我緊跟著他的話問:“那……你已經出來工作了嗎?在哪裡呀?”
“目前在聖石大教堂附樓廚房幫工。”加裡自嘲一聲:“只是混口飯吃而已。”
“哦,聖石大教堂,今年7月底,我們班級活動去過那裡參觀。”我感慨起來:“那可真是壯觀至極的教堂,現在想起來都覺得特別震撼。”
那是7月29日星期天的事,都已經過去一個月了。只是,接著想起來的,卻是中午在許願池廣場和聚能聯合集團總部大樓的見聞。
瘋瘋癲癲的聖明教徒,令人不適的塗鴉筆記,駭人聽聞的爆炸襲擊……
那起案件算是結束了吧?可是,總覺得沒那麽簡單。
還有從那時起,8月以來發生的各種奇怪事件,再結合戴莎提供的信息,那些看似獨立的事件碎片,卻又像是存在某些隱約關聯的蛛絲馬跡……
“對了,我記得大教堂的東翼廊外,還有東北和東南兩棟附樓。”我將思維拉回教堂參觀時的情景,回憶著說:“廚房就位於其中某棟樓嗎?”
“對呀,東北那棟就是。不過,那是很不起眼的兩棟小樓,虧你還能注意到。”加裡說。
“也是偶然才發現的。”我在心裡想,要不是喬伊當時畫出教堂四周的風景圖,恐怕自己也不知道會有那兩棟生活樓。
恢弘華麗的聖石大教堂,就像是天堂在人間的映射。那是仿佛不食人間煙火的精神聖域,與其相比,與現實生活相關聯的附樓實在太渺小。
也許,就是有意埋沒那些相對無關的附樓,好讓大教堂主體的神聖更加純粹?
“知道。”加裡似乎無所謂自己工作地方可有可無的存在感,說:“能在大教堂附近乾活是一種聖緣,還能近距離傾聽聖音,已經此生無憾了。”
“哦……那你一定經常到大教堂禮拜吧。”我沒想到他能說出仿佛遲暮之年的感悟,或許他的虔誠超出我的想象。
“嗯。還有位聖人,將聖音直接帶到我們那裡。”加裡對我的猜測不置可否,說起了另外的事:“那是索倫神父,他跟其他修道者不太一樣。我覺得,他就是當代的聖人,將來一定會被追授聖譽。”
“啊,索倫神父?我見過他。”我對這個人頗有印象:“他確實是一位值得尊敬的人。”
不過,索倫跟其他修道者“不同”在哪裡?我注意到加裡的形容,不免有些好奇:“索倫神父經常親自到附樓傳教嗎?”
“你見過?那可真是聖緣!”加裡似乎找到了共同話題:“是的,索倫神父經常到我們那裡。我們都是聖神教徒,但他的到來,不僅僅是像其他修道者那樣傳完教就了事。他經常來講解和輔導,傾聽我們的苦惱,解決一些生活困難。他真的就像一位聖人,能將晦澀的教義轉化成易懂的道理和故事,指導人生方向。”
“所以,我非常尊敬他,甚至是崇拜!”加裡說得有些動情:“跟隨在他身邊,應該是一件很榮耀的事情,就像那位修道者一樣。”
跟在索倫身邊的修道者?我問出聲:“是亞琛嗎?”
“是的,就是他。”加裡點了點頭,說:“他可能隻跟隨索倫神父一年左右,但整個人的精神,談吐和行為舉止明顯很不一樣,就像得到了升華,真令人羨慕。”
亞琛跟在索倫身邊只有一年嗎?看來時間真的不長。
而加裡,聽這意思,好像他很早就出來工作了。看他年紀大概與妮卡或我相當,難道中學還沒念完就出來了?
此時,加裡還在繼續講自己的感悟,甚至說:“我最近也會想,是否應舍棄一切塵世聯系,跟隨在索倫神父身邊,做一個修道者……甚至是巡修者,在短暫的人生裡領悟盡可能多的真理。”
我還沒反應過來,妮卡就喊出聲。
“喂喂……這是認真的嗎?”她看著加裡說。
呃,我想起,聖神教的教義規則要比聖主教更為嚴苛,約束更多。雖然聖神教徒也可以結婚,但嚴格的修道者,特別是巡修者基本等同於傳統的苦修者,是最為虔誠的教徒,通常都不成家,而是選擇將一生獻給聖神。
好在加裡目前應該只是有個想法而已,他對妮卡說:“在想……暫時。”
“那你可要好好想想。”妮卡倒也不含糊。
哈……
我幾乎要笑出聲。但聯想到與索倫和亞琛的見面,頓時卻有些奇怪的感覺。
第一次和這兩人的見面,是在參觀聖石大教堂時。一切都很正常,除了那些莫名的聲音,還有參觀墓室聖棺時,蕾雅那奇怪的舉動……嗯,當時索倫的動作回應,好像也沒什麽?
第二次,是在西南舊城區,聚能聯合集團“南大倉”門外的道路上,與亞琛的不期而遇。但那次,他似乎認不出我……
第三次,就在聖石大教堂所在的市民階梯廣場附近,維利與人因挪車問題吵架時,恰好遇到索倫與亞琛,也多虧了索倫的調解,順利解決矛盾。當時索倫好像也說了一句什麽話,但想想似乎也沒什麽大不了。倒是隨後突然發生的豪車爆炸,至今仍覺得疑影重重。
這幾次見面,其實都隻時萍水相遇……對吧?但我又想起索倫那次離別說過的話。
“今天的相遇就是一種既定之緣。我們或許會再見的。”
不過,想了再想,似乎也沒什麽問題。
剛剛,那些奇怪的感覺也逐漸消散……可能是我想多了。
對了,那幾次見面,都是什麽時候?
嗯,7月29日,8月13日,8月25日。
啊,前後兩天,竟都親眼目睹兩次爆炸事件!
而平平淡淡的8月13日……嗯,就是首次話劇演練,以及到西南舊城區挑選凱爾生日禮物的那天,再過兩天,就是8月15日,慘烈的西南舊城區倉儲物流城爆炸事件。
不不,我都做了些什麽奇怪聯想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