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謹把人拉到莊子上來並不是單純來玩的。真定如今風起雲湧的,幾個舅舅都已經回了真定,在應付著各方勢力。他們年輕一輩兄弟幾個拉著阮氏和王氏的子弟躲到莊子上來,其實是在告訴著各方,稷山阮氏和琅琊王氏,十二姓中兩大主支已經站在了真定王府的身後,其他人就不要亂伸爪子。
而劉勇跟上來無非是為了借著真定王府自保。他不介意給劉勇借勢,因為他其實也有吞下定山的野望。
估計用不了幾天,就會有消息傳出來,蘇全會承認更始帝為正統。他們兄弟都不希望真定王府和蘇氏綁得太死。拉攏劉勇多少會讓蘇全有所忌憚。
聽到丘氏說妹妹的身體已經一天天好起來,他也就放了心,開始把精力放到正事上邊。
他和王氏的婚事已經正式提出來,只是具體的人選還沒定。這幾天他的幕僚宗興安忙著真定莊子兩頭跑,阿娘在和他商量此次王氏來的三個小娘子到底要選哪個。
琅琊王氏三個房頭,王昕楠出自長房,王迦楠出自二房,王梓楠出自三房。長房是宗房,下一代卻沒有出彩的繼承人,完完全全被王睿王黎這對二房的兄弟給壓住了。而他的師母王氏則出自三房。而此次來真定,王氏派出的年輕一代是二房的兩兄弟,也就是說琅琊王氏未來二十年都是二房說了算了。
表面看來,似乎他選擇二房的王迦楠會更加有利一些。可家裡有有力的兒子,就不會指望女婿如何,這又和他本來的目的相悖。
“你說我選誰更好?”程謹問宗興安。
“我建議公子選長房的小娘子。”既然公子問了,他就說。具體會不會采納,公子自己會衡量。
“哦?為什麽?”程謹感興趣地問。
“長房畢竟是宗房,就算兩位王公子再優秀,未來的宗主還是會出自長房。”見到程謹點頭,宗興安繼續說下去,“長房的兩位公子,長公子王祁喜好讀書,性格稍顯怯懦,不論王黎公子說什麽,他都會應好。小公子王凌年歲尚小,不過聽說是個好武的。正因如此,王宗主在女婿人選上一直比較慎重。二房的兩位公子,長公子也算得上您未來的妹婿,睿公子則是您的至交好友,也就用不著再行聯姻。三房則是兩頭都不佔。”
還有一句話宗興安沒有說,選三房的小娘子等於選了董大儒的侄女,可選了侄女還不如當初就直接選女兒。
想到王昕楠璨若星辰的黑眸,和每次見面都低垂著的麗顏,程謹點點頭:“那你就這樣回阿娘吧。”
王睿帶來的話就是人選由他自己定,他當然不會在這個時候客氣。
宗興安問清楚沒有別的事情交代,就回了真定。
等程謹完全好了的時候,就聽到了兩個消息。
第一:他大哥和琅琊王氏長房的嫡女王昕楠定了親事,納吉都完了。等她回了真定,就要跟阿娘商量著給大哥納征的事情了。
第二:洪州太守蘇全承認了更始帝的正統地位,宣布洪州全境紀年廢棄夏末帝的年號大靖改成更始紀年,如今是更始四年十月。
全國十三州最後一個州廢棄了用了三十年的年號大靖。在末帝死了十三年之後,大夏正式亡了。
丘氏進來,看到程嫣又靠在塌上的大迎枕上發呆,不高興地說:“妹妹,怎麽又發起呆來了?我可是問清楚了,你就是在山坡上發呆太久才會病上這一場。這要是再病了我就把姑母請來!”
程嫣忙安撫著:“四表嫂,
我沒在發呆。我在想事情而已。” 丘氏卻不信:“想什麽呢?這麽入神。”
“如今是更始四年了,大夏還是亡了。”
她有些悵惘,大夏亡了,他們這些大夏的宗親會如何呢?
丘氏坐在塌邊,雙手扶了程嫣的雙臂,就那樣看著她,仿佛等她繼續說下去。看到程嫣半天不說話,之好問:“然後呢?”
“……”
然後?什麽然後?
“大夏十幾年前就已經亡了,我們日子還不是照過。”丘氏說。
不是她沒心沒肺,實在邱家也算得上大族,夏末帝都死了這麽多年了,她根本就沒感覺自己的生活有什麽變化,不還是每日教育兒女孝敬婆母嗎?
……
程嫣突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嫂嫂,我哥哥對你好嗎?”
“呃……”
丘氏不知道小表妹怎麽突然想起問這個,一下子踟躇到不知如何回答,臉色染上了一層霞光。
看到四表嫂白潤的臉龐漸漸紅了,程嫣有些無意識的呢喃:“嫂子一定很喜歡四表哥吧……”
看表嫂的這個樣子,四表哥一定也很喜歡表嫂。幾個成親了的表哥房裡都有侍妾和通房。好像就四表哥身邊只有表嫂一個人。他們肯定是互相喜歡才這樣的吧……
可她呢……
不知道想到了什麽,程嫣臉上淺淺的笑容慢慢地收斂了,“四表嫂,我有點累了,想再睡會兒。”
丘氏聽了,忙應好:“你現在這個樣子就應該多休息。快躺下。”
她幫著小表妹躺好,並掩好被子,看人閉上了眼睛才輕手輕腳的出去。在門口,又反覆囑咐著幾個婢女要仔細侍候好了,才離去。
等丘氏的腳步聲遠去了,程嫣睜開眼睛,呆呆地望著房頂上的承梁。
婚姻,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為的是結兩姓之好。世家大族的子弟尤其如此。就像阿娘說過的,享受了家族的供養,就要為家族奉獻。這是他們的宿命。
四表哥和四表嫂算是幸運的,彼此喜歡著,身邊沒有其他人。可到了她的身上呢……
她無法確定她會有著什麽樣的命運。
程嫣翻了個身,望著窗欞上的花紋:她要是永遠不長大該有多好。
她不知道,在此同時,在莊子的前院的客房裡邊,同樣有個男人攤在塌上,望著屋頂的承塵,發著呆。
劉勇知道,那天他說出自己已有妻室以後,他就已經失去了和真定王府議親的資格。路是他自己選的,就算是爬著,他也要走下去。所以如果明智的話,他現在就應該去和世子把話說清楚,能爭取到真定王府的支持最好,不能他就轉身去找更始帝,或者那個還留在真定城裡的蘇勝。
可他就是無法邁出那一步,心中總有個聲音告訴他,她病了,他最起碼應該看到她病好起來,再行告辭才合適。
是的,他只是心有愧疚,擔心她的身體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