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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焉知夢》第1章 2萬(一十二-二十)
  忽略。

  剛離開花月院的章夫人就遇到了聞訊趕來的章都尉。鑒於方才在顧瑜那裡吃了癟,章夫人心情不大好,但是忍著沒有發作——她今日已經丟過一次人了,不能再在人前鬧起來。

  於是章遼也放棄了去花月院問話的計劃,和章夫人一起回了自己的屋子。

  “我還算不算這個家裡的主母?”關上門,屋子裡只有章遼夫婦,章夫人先發製人劈頭怒問,門外守著的護衛佯裝沒有聽到。

  大周朝民風開化,女子地位比前朝高很多,更遑論章夫人娘家也是朝中武將。章夫人魯鈍卻也純直,遇事絕不藏著掖著,也容易被別有用心的人利用,下人們習以為常,章遼也習以為常。

  “你又鬧什麽!”章遼沒好氣地呵斥,“誰又去你那裡嚼舌根了?”

  章夫人掩面哭泣:“余氏說顧家那小兒死纏著要嫁給麟哥兒,你同意了。”

  余氏是章麟的生母,出身貧寒但是模樣嬌俏,唯一惹章遼不喜的就是一肚子的算計。但是念在她是章麟生母的情分上,章遼向來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這種話如果不是章夫人來說,章遼是不會管的。他這個夫人性子太直了,以前在娘家的時候就頗有些憨名,但是命好沒辦法,生在武將之家又是嫡出的大娘子,不用考慮那些彎彎繞繞的。這也是她二十多年來沒有生兒子章遼卻從沒動過休妻的念頭的原因。

  “是權宜之計,你們女人家不懂的。”章遼不耐煩地解釋,“你日常不要跟余氏多交往,你算不過她的。”

  章夫人哭聲更大:“大郎你這是嫌棄我了?”

  “我十五歲就嫁過來了啊!”

  “我為章家出謀劃策,替你管家,替你生了三個女兒啊!”

  “我......我還不如這就死了算了!”

  年過三十的章夫人哭鬧起來像個三歲的孩子,章遼充耳不聞習以為常,但是聽到最後一句章遼還是伸手攔住了。

  “你就不能別鬧了!”章遼沒好氣地說道,“你不用管這家裡的彎彎繞繞,安心做你的大夫人就行了。”

  “我連兒子議親都不知,算什麽大夫人!”章夫人抽抽噎噎:“連麟哥兒議親的消息,也是從余氏那裡聽來的。余氏知道我都不知道,大郎你莫非還是嫌棄我沒生出兒子?既然如此,我這就搬出去,把家裡讓給余氏!”

  章遼滿臉陰沉看著章夫人沒有說話。

  ……

  正在自家小院的章余氏此時正愜意地曬著太陽。

  “那蠢貨鬧起來了嗎?”余氏問小跑進門的婢女。

  章夫人知道的消息自然不是真實的消息,是她添油加醋顛倒黑白說去的。大郎真是糊塗了,居然想讓麟哥兒和一個孤女議親!日常的疼愛難道是假的嗎?這事要是真成了,麟哥兒的前途還要不要了?

  “鬧起來了,如今在和都尉吵呢。”婢女幸災樂禍道。

  余氏滿意地點點頭。她余五娘年輕貌美又生了兒子,只不過因為出身不好,便只能做一個姨娘。反觀大夫人,說是官宦人家出身,也不過是武將之後,沒有文采不通情理,連手帕都不會繡,卻掌管著整個章家大房。

  這樣不公平的日子過久了怎麽會舒心。

  “看來姨娘要心想事成了。”婢女討好地笑。

  心想事成麽......余氏也笑,只是略有些遺憾,若是都尉直接把大夫人休了,那才叫心想事成呢......

  只是不太可能,

這麽多年都沒有休。她也只能慢慢讓都尉對大夫人生厭,好讓自己在章府下人面前地位更高一些。她才二十三,還能熬不過章大夫人嗎?  “余姨娘!不好了!”有小丫鬟慌慌張張跑進院子。

  “不懂規矩!”余氏身邊的婢女呵斥道。

  “無妨。”余氏大度地擺擺手,“春桃,什麽事?”

  小丫鬟春桃跪在余氏面前,神情慌張:“都尉說要把姨娘趕出府。”

  “什麽?”余氏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

  而幾個粗使婆子從院門不請自入。

  “大膽!誰讓你們進來的!”余氏故作鎮定站起身,只是雙手緊緊絞著帕子,暴露了慌張的情緒。

  仆婦們譏笑:“都尉的命令,余姨娘以後就要住鄉下的莊子了,府裡容不下您。”

  容!不!下!

  余氏不敢置信。而幾個粗使婆子也沒有給余氏反應的功夫,一左一右將余氏架起來,連著余氏身邊的婢女也被抓了起來。

  “我不信!我不信!你們是大夫人的人!”余氏掙扎起來,但是這幾個婆子都是練家子,手上身上都很有力氣,養尊處優的余氏掙脫不得,發髻也散亂了。

  “麟哥兒呢!叫麟哥兒來!”

  “都尉呢!叫都尉來!”

  “一日夫妻百日恩呢!”

  “唔!唔唔!”

  “......”

  余氏的叫罵被口中的抹布堵住,人也被挾製著帶離章府。

  途中遇見的仆婦小廝皆充耳不聞,裝作沒有看到的樣子。

  “真可憐。”坐在牆頭的顧瑜輕歎。

  她面前的護衛抬了抬頭,似乎才發現顧瑜,轉身弓步架槍。

  “你什麽時候上去的!”護衛尖叫。

  顧瑜撇撇嘴,都到你頭上了還沒發現,你這偵察能力還不如將軍府辦事一年的新人。

  不過,這個章遼,還挺有意思的。

  顧瑜沒有再理護衛,在護衛眼皮子底下幾步一跳如同狸貓一樣離開了。

  護衛驚慌失措地要去向章都尉報告這個消息,但是被門外的護衛攔住了。

  “都尉正在見客。”守門的護衛說道。

  見客?家裡剛出了這種事,見的哪門子的客?

  見他疑惑,守門的又補充了一句:“說是海州張家的。”

  海州張家啊......那是要涉及銀錢了。護衛心想,隻好退回。

  來人是個十二三歲的小廝。照理說不應該章遼親自接見,但是有錢那就另說了。

  “是海州張家的,上來先給了一千貫的飛錢。”這般大手筆令門房怎舌,生怕耽誤章都尉的生意連忙通報請了進來。

  蔣副將也再次站到了章遼身邊。畢竟除了家事章遼沒有事會瞞著他。

  小廝有模有樣地施了禮:“我家郎君是海州張家二房的大郎,族中排第三。”

  這是報山門。

  不過這山門並不響亮,尤其來人只是張家二房的。

  但是有錢能鬼推磨,拋的磚就千貫錢,若是有所求又會給多少呢?

  章遼與副將同時陷入沉思。

  小廝繼續說道:“我家郎君此次來壽城是為查帳。壽城的錢莊離本家比較遠,也容易有誤。果然,郎君第一次查便查到了出入。”

  “但是我家郎君到底是外來人,並無人幫襯。所以以防這邊的主事失手傷了我家郎君,郎君便鬥膽派小的向都尉借幾個人。”

  借人?章遼皺眉。

  “私自調軍是軍中大忌,這可是砍頭的罪過!”章遼一口回絕。

  “並非調軍,只是借幾個家丁。”小廝恭敬地說道,“都尉家裡的都是練家子,也不用打打殺殺,就是保護一下我家郎君。”

  如果保護的過程中張三郎被別人打殺,那他們就可以出手了。

  借家丁......章遼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看向蔣副將。

  蔣副將心領神會,開口問小廝:“縣丞那裡去過了嗎?”

  如果查帳亂起來可是縣丞做主,做事當然要周密一些。

  小廝恭敬答聲:“我家郎君說了,張家自己的人若是失了分寸鬧過去,勞累了縣丞,郎君自然也會給縣丞賠罪的。”

  章遼沒琢磨過來這句話什麽意思,但是蔣副將已經聽懂了,貼身附耳:“都尉,這事可以做。”

  可以做啊......章遼點點頭:“那你家郎君準備給我多少錢?”

  小廝汗顏,這也太直白了吧!

  “郎君說了,總不好白借都尉的人,所以孝敬都尉一萬貫茶水費,請都尉憐惜我家郎君文弱,派幾個家丁護我家郎君周全。”

  一萬貫!

  章遼“噌”地站了起來,帶翻了面前的幾案。他在西北十年也不過隻攢了五萬貫,張家二房的郎君隨手就是一萬貫!海州張家果然有錢!

  “好!好!快快!來人帶他去挑人!”章遼滿口答應。

  小廝連忙奉上飛錢道謝。

  見小廝退下,章遼捂著心口,覺得自己像是在做夢:“真是怪事。”

  蔣副將搖了搖頭。

  這可不怪。適才這小廝說了,這個張三郎是第一次查帳,而且確實查到了出入。這種大家族裡,做事並不容易。如果明面指出,定然會鬧起來,不強行鎮壓的話,這邊的人勢必會在張家人面前詭辯,張三郎的名聲也會受到影響。而如果不指出來,張三郎手下的人也會覺得這個人沒有什麽本事,行事會更為放肆。

  能未雨綢繆且舍得花錢,何愁事不成呢?

  蔣副將輕笑,這世間的事做起來並不容易,誰能成事端看誰做的準備更充足一些。

  “不過,顧家那個遺孤怎麽辦?”章遼想起了讓自己頭疼的事。

  顧家那個遺孤啊......副將的笑變成了苦笑。

  要說怪,那個小娘子才是怪吧。

  ......

  “顧淮的遺孤怎麽樣了?”昏暗的屋子裡,有溫厚的聲音響起。

  “住進了右安軍都尉章遼家。”有人回答道。

  屋子裡安靜片刻。

  “那,他們就不好動手了啊。”黑暗裡,有人拿起了杯盞,吃了口茶。

  屋子裡沒有人再說話。

  等那人吃完茶,才開口繼續道:“讓他們去殺孫長青吧。”

  然後又頓了頓。

  “別得手。”

  那就是送死了。

  有人隻答了聲:“是。”

  沒有任何反駁疑問。

  日正初,阿肆跳下馬,站在了章府門前,清晨的空氣有些冷冽,快要入冬了。

  有護衛來問話,阿肆規規矩矩交了名帖報了家門。

  孫長青!門房拿著名帖的手一抖,孫長青的人怎麽會來拜訪他家?哦!顧淮的遺孤還在章家住著呢。

  門房不敢做主,連忙通報給章遼。

  昨晚章遼歇在大夫人處,所以精神有些不好。

  “來的正好,讓他快把人領走!”章遼沒好氣地說道。

  什麽聯不聯合也顧不上了,家宅安穩才是最緊要的。因為這個顧娘子,章夫人昨晚念叨了他一個晚上,都是議親的事鬧的!這些有心計的人章府是留不得了,以後麟哥兒的媳婦兒也必須找一個單純些的。

  章遼氣惱地想。

  “人說,不走。”門房怯怯地回道。

  不走?這是他家還輪得到他們說不走?

  “你不會把他們打走啊?”章遼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是。”門房果然領了命轉身就走。

  “回來!”章遼喊住門房,又細細斟酌了一下才說道:“先把人弄進來,然後派人去請蔣副將。”

  門房應聲退下。

  “你以後住章家好了!仗都打完了還一個勁往章家跑!”壽城的居民坊裡,蔣夫人不滿地站在門前。

  蔣副將“嘿嘿”一笑,安撫道:“是有大事呢,回來給你帶采蝶軒的珠釵。”

  “要最新的。”蔣夫人果然變了臉色,抓著蔣副將的袖子倚在他身上。

  “好好好!”招架不住的蔣副將連連答應。

  傳話的小廝看得目瞪口呆。

  “傻愣著幹什麽,快走!”蔣副將拍了一下小廝的腦袋。

  小廝縮了縮腦袋,連忙跟上。現在的小娘子,都這麽奔放了嗎......

  ......

  “你說,你也要住在我家?”章遼不可置信地問。

  阿肆點點頭。

  章遼看向一邊的蔣副將。蔣副將也很納悶。

  “將軍說了,過些日子他回西北會親自來接娘子。”阿肆說道。

  將軍?章遼想了想阿肆口中的將軍是誰,然後怒火中燒:好小子,搶了我的將軍之位還讓我替你看侄女?

  “不......”話頭剛起,蔣副將就重重咳嗽了兩聲。

  幹嘛?章遼看向蔣副將。

  蔣副將附身貼耳說道:“讓他留下。”

  雖然不解,章遼還是答了聲“好”,然後派人領阿肆去花月院。

  “副將可有何謀劃?”阿肆一走,章遼就急忙問道。

  果然,蔣副將說道:“顧三娘不願意和我們合作扳倒孫長青,如今孫長青風頭又正盛,如果趕走他們,孫長青必然著惱,回西北來第一件事就是找我們算帳。不如把他們留下,賣孫長青一個好,我們也好在西北行事。”

  章遼細想了想確實如此。

  只是,這樣也太憋屈了吧......

  ……

  阿肆隨著章府的下人一路來到了花月院,看到院外守著兩個護衛,院裡卻沒有任何伺候的婢女,心中不免有些疑惑。進了大堂發現只有一老一小兩個人在對弈,並不見顧瑜,一路上強裝鎮定的他終於繃不住了,驚慌問道:“顧娘子呢?!”

  對弈的“小”扭過頭回答:“娘子出去玩了......咦?阿肆?你怎麽來了?”

  這麽早就出去玩?

  “去哪裡了?”阿肆追問道。

  管家想了想:“去街上了吧。”

  街上?阿肆愣在原地,和他想的不一樣啊。他還以為顧娘子會老老實實在章府吃吃喝喝等十四郎君來呢。

  “對了,郎君接到信了嗎?”管家似乎才想起來之前顧瑜還給孫長青寫過一封信,於是問道。

  信?什麽信?阿肆有些糊塗了:“信的事情我不太清楚,十四郎君走之前讓我留在鄯州城探聽三娘子的消息,我沒有與十四郎君一起走。”

  管家點點頭:“這樣啊,無妨,只是告訴郎君娘子如今在章家呢,你既然知道了,郎君自然也能知道。”

  阿肆也點點頭。

  “不過,三娘子出去街上,你們都不管的嗎?”阿肆覺得有些胡鬧。

  “不會出事的。”管家淡然說道。

  不會出事嗎?不是在將軍府還被刺殺過?阿肆有些不明白他們葫蘆裡賣的是什麽藥。

  壽城裡今日同樣熱鬧,不過熱鬧的話題已經從孫長青換成了萬盛錢莊。

  “說是錢莊的主事偷稅漏稅,被海州來的管事綁起來了。”買糖葫蘆的大嬸隨口說道,“你一個小丫頭片子問這個幹嘛?”

  “閑來無事聽個樂呵嘛!”顧瑜笑笑。

  “你?”大嬸打量了一番顧瑜,八九歲的年紀,貧苦的打扮:“能聽懂嗎?有這個功夫不如多賣幾個糖葫蘆去。”

  顧瑜抿嘴笑沒有回話。

  大嬸討了個沒趣,挑了糖葫蘆付了錢便湊熱鬧去了。

  顧瑜也跟著人群前後,聽了一耳朵。

  “海州張家的管事來了,說張曜做假帳呢。”

  “被綁起來了,送到縣衙了。”

  “活該!偷稅漏稅有得罰他!”

  “這些商人怎麽這樣,這麽有錢還少交稅銀!”

  “你這話說的,有錢還能嫌錢少不成......”

  “聽說那些有錢的老爺吃頓肉湯都要把湯喝光呢......”

  “你說那是你吧哈哈哈......”

  人群滿滿地圍在萬盛錢莊門口。屋裡一個俊俏的小郎君正在與縣衙的人談話,這位就是張家派來的那個管事把。

  “長得挺好,事辦的也很細。”有小廝在人群外悄聲對馬車裡的人說道。

  “張曜這次是踢到鐵板上了啊。”馬車裡的富商感歎了一聲,“無礙,沒了張曜生意照樣要做,去,打聽打聽這個張三郎的喜好,再問問新的主事是誰。”

  小廝應聲是。

  屋子裡,張津張三郎和縣衙的人過了手續,將正確的帳本呈交上去,目送縣衙的人離開。一屋子的人噤聲而立不敢亂動。

  “徐主事。”張津喊道。

  “啊......在!在!”徐主事連忙上前。

  他是今日才被張津點名的主事,之前只是一個帳房,一直以為這輩子當個帳房已經可以了,沒有想到有朝一日居然成了萬盛錢莊的主事!

  “日後隴右這邊,還要你好好打理了。”張津看著徐主事說道。

  徐主事背後冷汗直冒:“屬下定不負郎君所托!”

  張津沒有接話,環視了屋子一圈。

  “我不管之前你們怎麽運作的,以後徐主事做了這裡的管事,再讓我查到有問題,兩次的帳我一並給你們算。”

  十七歲的小郎君說出這種話來沒什麽威懾力,但是想到他這兩天的雷利手段,看到屋子裡分散的章家的家丁,沒有人敢造次。

  張津知道敲打起作用了,然後微微一笑:“當然,如果做的好,我會單獨分獎賞過來。”

  意思是不走公帳開小灶了。

  這話讓眾人鬥志滿滿。

  “三郎君放心,以前是張曜黑心,我等小人不敢說什麽。徐主事來管事後我等必定改過自新!”眾人亂哄哄地說道。

  張津滿意地點了點頭,視線忽然飄到了屋外。

  “三郎君,怎麽了?”徐主事也順著目光看過去,屋外人群擠搡,有什麽特別的嗎?

  張津搖搖頭,又笑了:“沒什麽,只是看到了一個賣糖葫蘆的小姑娘。”

  賣糖葫蘆的小姑娘有什麽好笑的?屋裡的人不解,只有張津的小廝大驚失色。

  三郎君,不會,又要買糖葫蘆了吧……

  救命啊!他再也不想吃糖葫蘆了!

  ……

  街上這兩日是聽不到有用的消息了。

  顧瑜把空了的糖葫蘆簽子放在城牆的角落處,轉身回了章府。

  顧瑜利索地跳下院牆,還未進屋就開口:“奇怪,院門前邊的護衛怎麽撤了?知道攔不住我消極怠工?”

  屋子裡管家接過顧瑜手中的包裹,小聲提醒:“阿肆來了。”

  “阿肆?”顧瑜走進屋子,見到屋裡站著的人,“你怎麽來了?十四叔收到信了?”

  阿肆老老實實又重複了一遍。

  “是十四郎君走之前讓我留下探尋娘子的消息。”

  “我不知道娘子的信郎君收到沒有。”

  “原來是這樣。”顧瑜一邊說話一邊走到幾案前,四語遞過杯溫水。

  管家也打開包裹,裡邊包著兩個畢羅,一打開香味便散了出來,只是可惜有些涼了。

  “餓了吧,快吃呀!”顧瑜說道。

  阿肆沒有反應過來,四語接道:“中午章都尉就讓人送了飯菜來。”

  “誒?”顧瑜疑惑,“因為阿肆來了?”

  “是的。”四語說道。

  阿肆聽了這兩句對話也明白了:“怎麽,之前章遼並沒有給你們吃食嗎?”

  四語要答聲是,被顧瑜攔下了:“人之常情。”

  顧瑜也不想將議親的事再重複一遍,畢竟鬧了兩次了,章家的人也再沒有議親的意思,再把此事說給別人聽有什麽意義呢?

  只是單吃食的事就夠阿肆生氣的了。

  “太過分了!我一定要告訴十三郎君!”阿肆憤憤不平道。

  “些許小事。”顧瑜不甚在意。再說就算章遼不給提供吃食,她不是還能自己“拿”嗎?不想拿不還能出去買嗎?這件事在顧瑜看來根本不必計較。

  “阿肆既然你來了,我有話要問你。”顧瑜忽然一臉嚴肅。

  “我阿耶,到底是怎麽死的?”

  屋內似乎瞬間留冷了下來。

  阿肆僵硬地搖了搖頭:“十四郎君還沒查出來。”

  隨著天子使者每到一個地方都要宣讀一遍公文,顧將軍的消息一路上傳開了,甚至不在路上的地方也傳到了。機靈的官員知道聖人此舉是為了收買人心,借風使力大肆宣揚;耿直的官員覺得陛下仁善果然一代明君,也大肆宣揚。整個大周都知道了顧將軍被追封為平西侯,他的遺孤也被加封為平西郡主,接到京城由聖人撫養。

  “聖人果然仁厚!”

  “死了還能被陛下惦記呢!”

  “顧將軍若在九泉之下得知,定然會感動得痛哭流涕。”

  “我朝有此明君何愁不繁盛!”

  “我都想去當兵掙個功名了!”

  “......”

  街頭巷尾傳滿了這樣的話。

  “這動靜,跟下大詔似的。”有人笑著說。

  “慎言!”天子的玩笑可開不得!他的友人善意提醒道。

  雖然不是大詔,但大周人人都在議論此事了,就連茶館說書人也不忘添油加醋領著一眾百姓高呼陛下聖明。

  因此天子使者還未到壽城時,顧瑜已經提前知道了這個消息。

  同時,孫長青也馬不停蹄地趕到了壽城。

  “果然一來就去見了顧三娘。”蔣副將捋著胡須說道。

  “沒說拜見我嗎?”章遼不可置信。這裡是章家!是他家!

  “哪裡顧得上。”蔣副將笑道。

  怎麽就顧不上了?章遼憤憤。

  “阿瑜!”孫長青急步闖進花月院,屋子門口整理地站著七八個人,有婢女上前奉茶。

  孫長青沒有接過茶水,而是半跪在顧瑜面前,仰頭認真地打量她的形容。瘦了,也高了,也愈發有氣度了。

  顧瑜扶起他:“十四叔。”

  “哎!”孫長青應聲。聽她這一聲“十四叔”似乎心才放下。

  顧瑜又向門外看了看,隨行的皆是普通兵丁,沒有見到彭紹。

  “去屋裡說吧。”管家在一旁說道,然後示意所有人退下。

  “留下伺候吧。”孫長青卻是如此說道,然後先一步走進屋子裡。

  嗯?顧瑜不由地看了他一眼,跟了上去。

  要離去的眾人邁開的步子也轉向了屋內。

  “我收到你的信,想著就快回來了,便沒有寫回信……”孫長青頓了頓,“誰成想陛下追封了三哥不說,還加封了你,讓你進京住。”

  “我聽說了。”顧瑜點點頭。

  “你父親雖然被西北奸細害死,但好在陛下仁厚,你不必擔心後路無依了。”孫長青的聲音沒有什麽情緒。

  顧瑜感激地點頭:“陛下聖明。”

  這兩個人的對話......略顯有些客氣吧?章府的婢女們聽得疑惑。

  “我回來西北還有要事,三哥死後隴右由我接管了,陛下很是信任我。”孫長青繼續毫無表情地說道,“我要先去將軍府處理公事。你先住在章都尉家裡,等使者來宣旨接你去京城即可。”

  顧瑜點點頭:“好的。”

  怎麽還越來越客氣了......

  孫長青便準備走,但是想到了什麽,又補充了一句:“晚上要好好蓋被子,如今夜裡涼了,風很冷。也不要出去玩了,外邊不安全。”

  顧瑜乖巧地應聲是。

  這場面章府的婢女們沒有見過,雖然疑惑,但想著孫長青到底是她長輩,所以她如今的乖巧也可以理解。

  孫長青走後,對話自然又被報到了章遼那裡。

  “留在章府?”章遼聽到婢女的匯報覺得不可思議。人都來了怎麽還把孩子丟在章家?

  “是的。”婢女答道,但想起這二人適才的對話,神色不免有些怪異。

  章遼自然注意到了。

  “他們說什麽不該說的了嗎?”章遼有些緊張。

  不該說的?除了看上去客氣得有些奇怪之外,倒是沒有說什麽特別的話。

  於是婢女搖搖頭:“沒有。”

  章遼放下心來:“看來沒有告我的狀......”

  章遼放心了,但是有人放不了心。

  花月院的婢女通風報信的去通風報信了,偷懶的去偷懶了,阿肆也跟著孫長青離開了,於是屋子裡只剩下顧瑜三人,。

  “娘子,不去問個明白嗎?”管家忍不住悄聲附耳。

  “不能去,十四叔身邊不安全。”顧瑜說道。

  怎麽看出來的?管家納悶。

  四語也緊張得湊近,壓低了聲音:“那十四郎君會不會出什麽事?”

  顧瑜沉默著想了想,然後說道:“應該不會。他能安全回來,一時半會兒不會出什麽事。”

  “但是......”管家皺著眉,“我們還是不知道誰害了將軍啊?”

  顧瑜歎了口氣:“既然十四叔不提,可見是他現在不能提。”

  ……

  “其實娘子很聰明。”回鄯州城的馬車裡,阿肆忍不住悄聲說道。

  孫長青點點頭:“我知道,但她再厲害也只是個孩子,她知道的越少越安全。”

  可那是京城啊……那麽多達官顯貴,哪一個好惹……阿肆腹誹。

  “只要我穩住西北,她自然安全。”

  只要他還有讓皇帝挾製的籌碼。

  ……

  宣旨的使者已經走了一個月還沒到,換成平時,快馬加鞭十幾天就能從京城走到壽城。

  顧瑜沒有嫌使者走得太慢,這幾日都老老實實在屋裡做東西。

  材料都是章府的人買回來的,自那日孫長青說罷外邊不安全之後,顧瑜果然沒有再翻牆溜出去。

  其實也不用溜出去,溜出去是想從街上打探消息,如今帶著消息的人回來了,卻不告知消息,可見街上的消息也一定被完善成可以被百姓聽到的樣子了。

  “黑豆,枸杞,何首烏......地黃根......蜂蜜?”管家看著紙包裡被拿出來的材料,越發看不懂了,“娘子是要熬煮補湯嗎?”

  兩個小姑娘在細致地分揀東西。

  顧瑜搖搖頭:“不啊,是給皇后娘娘的謝禮。”

  謝禮?受此晉封是該答謝,不過從未見過這樣的謝禮。

  “這是還沒做好,等東西做好就好了。”顧瑜說道。

  “娘子是要做什麽?”管家好奇地問。

  顧瑜笑了笑,沒有停下手上分揀的活:“我想著皇后娘娘千金之尊,珠寶古玩見得數不勝數了。我們呢,也沒多少銀子,與其傾家蕩產買金銀器送過去,不如獵奇一些。”

  “所以我打算製一些染發劑送給皇后娘娘。”

  染發劑?那是什麽?

  顧瑜看出了管家的疑問,回答道:“就是讓人白發變黑的東西。”

  管家大驚:“那豈不是神藥?”

  這世上哪有這種東西?娘子什麽時候學會的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難道是前幾日出門的時候被騙了?

  “娘子好厲害!”四語一臉崇拜地讚歎道。

  “哈哈哈!”顧瑜被四語的反應逗笑,條件反射想摸摸四語的頭,但想起手上還有藥屑,於是收回了手,解釋道:“嗯......不是藥,是塗在頭髮上的,大概可以保持兩三個月......白發還會長出來的,到時候再塗一次就好了……”

  聽上去挺簡單又挺麻煩的。不過管家沒有再問,老老實實在一旁打下手。

  材料很快被分揀完,顧瑜三人把材料擺在院子裡晾曬,又讓章家送來了醋,將黑豆泡了起來。等晾曬完將材料搗成粉末熬煮即可,接下來就是等了。

  章遼對此不感興趣,沒有多問,隻吩咐下人們顧瑜要什麽只要沒問題就買給她,畢竟天子使者快來了,面子功夫要做足。

  章夫人很好奇。府裡的事她都想負責,但是鑒於上次在花月院鬧了笑話,臉皮薄的章夫人這些日都沒有打擾顧瑜,就像忘了她一般。如今過了這麽些日子,余氏也被趕了出去,麟哥兒又養在她身邊,她覺得自己又行了。

  “據說是給皇后娘娘的禮物,能使人白發變黑呢!”前去探聽消息的婢女說道。

  白發變黑?章夫人當場就有些激動。她今年已經年近四十了,雖然沒多美貌又生於武將之家,但她也是年輕時也是愛美的。只是歲月不饒人,無數個清晨她梳洗打扮時,看著銅鏡裡那張日益衰老的面孔,發鬢幾根白發尤為刺眼。

  只有人老了才會有白發,她老了嗎?她還沒有生出兒子,就已經老了啊......

  於是當章遼心慌慌地聞訊而來的時候,就看見章夫人和顧瑜一起坐在屋子裡,盯著一個小爐子聊天,身邊圍著一群下人。

  居然沒有鬧起來嗎?章遼嚇了一跳。

  見到章遼來,章夫人也止住方才的話茬,轉為向章遼打招呼。

  “呀!大郎你來了!”

  “你們這是在幹什麽?”章遼摸不著頭腦。

  屋裡的眾人將蒲團繞著小火爐放置跪坐,火爐上是常見的陶瓷罐子,底部被燒得黑紅。一個婢女正拿著三指粗的木棍在罐子裡攪動,裡邊不知道放了些什麽,隨著攪動烘出來的味道有些香膩刺鼻。

  “做染發劑呢!”章夫人笑著說道,說罷還扭頭問顧瑜:“顧娘子,是染發劑吧?”

  顧瑜亦是笑著點點頭。

  章夫人繼續笑著道:“說是做好之後在洗頭後塗抹在發絲上,然後用銅鬥烘半個時辰,發絲就能漆黑如墨。”

  哪會有這種東西......章遼撇撇嘴。

  不過,她們關系什麽時候這麽好了?章遼呆愣愣地看著滿臉笑容的兩個人。

  熬煮的爐子加了兩遍柴,裡邊的漿膏愈發黏稠,章遼見沒有鬧起來早就走了,章夫人也等得不耐煩,不再跪坐,而是在屋子裡走來走去。

  “顧娘子,還有多久啊?”章夫人滿臉的微笑也變成了焦急。

  “快了。”顧瑜只是這樣回答。

  罐子裡的發膏已經差不多了,但是還需要放涼才能用,不過快立冬了,放涼差不多等兩三個時辰就可以了。

  已經到了晚飯的時候,章夫人還沒有回去,心思有些太明顯了。不過章夫人倒是提前吩咐小廚房準備了很多菜。

  看在美食的面子上,顧瑜沒有趕人的意思。

  “夫人準備了燒尾宴、金乳酥、漢宮棋、磓子、畢羅、巨勝奴、雜錦魚球粥……”婢女們一邊介紹一邊把飯菜端上矮桌。

  這麽多......顧瑜怎舌。女人為了美還真是瘋狂啊......

  這麽明顯的討好,也就章夫人才做的出來了。

  於是顧瑜開心地享用了晚飯,章府的廚子手藝還可以,燒尾宴魚皮微焦,魚肉嫩滑;金乳酥滿口都是奶香,雖略有些發乾,但是整體不錯;漢宮棋入口綿柔;磓子滿滿的棗泥香味,因為複炸又酥又脆......

  茶足飯飽,足足吃了半個時辰,一點菜底沒有剩下,章家的人也是第一次見到一個女童可以吃這麽多東西。其間章夫人還未出嫁的女兒章七娘也來找她,話裡話外都是催促她快些回去。

  章夫人猶豫再三,最後還是在一群人的勸說中回去了,但可以預見第二天肯定一大早就會來。

  顧瑜她們倒是沒出什麽力氣,做染發劑只需要注意原料比例,熬煮的時候也是章府的婢女在攪動,兩個小姑娘打了一套拳,又開始下棋,管家見沒有什麽事便退下了。

  翌日果然一大早就被章夫人叫了起來,章府的其他幾個未出閣的小娘子也一臉興奮地跟著過來,她們雖然還小用不上這種東西,但是章夫人很上心,她們不得不也上心,於是花月院裡一群人嘰嘰喳喳很是熱鬧。

  “章夫人要試嗎?”顧瑜打著哈欠問道。

  要試嗎?若是昨晚沒準章夫人就答應了。但是經過一晚上的冷靜時間,章夫人有些猶豫。

  畢竟顧瑜才九歲,畢竟之前從未聽聞過這種東西。不能因為她說是送給皇后娘娘的禮物就如此放心的。

  顧瑜看到了章夫人的神情,不以為怪。說道:“我先去洗漱,等下如果章夫人還沒想好我就在古伯頭髮上試。”

  這樣啊,那就太好了!章夫人放下心來,決定先看看古伯使用後的效果。

  於是四語和顧瑜眯著眼準備洗漱,婢女們這次有眼色地搶過臉盆去打水。

  因為顧瑜是冬日,婢女們不得不現燒水,因此等待的時間便更長了。章夫人雖然沒有說什麽,但她又在屋子裡轉起圈來。

  好容易等顧瑜洗漱完畢,婢女們又被安排燒水。

  工具人古伯被抓來當小白鼠,被迫在一眾人的注視下躺下,管家覺得拘謹又異樣。

  發包被顧瑜拆開,四語在一旁打下手。

  先簡單地將頭髮洗了洗,然後瀝乾,婢女們將罐子搬到顧瑜手邊,顧瑜拿著一個巴掌大的小木板刮了些染發膏,然後刷在管家頭髮上,四語遞上梳子接過木板,顧瑜將刷完染發膏的頭髮梳了梳,接下來就是一直重複,刮染發膏,梳頭,刮染發膏,梳頭……

  約摸過了兩刻鍾,顧瑜用臉巾將古伯的頭髮包住,說了聲可以了。

  又過了兩刻鍾,在眾人期待的目光下,顧瑜打開臉巾,將管家的頭髮衝洗了幾次,黑灰色充滿了臉盆。

  淘洗三四次,終於乾淨了,婢女們給管家烘乾頭髮後,管家羞澀地起身,長發如墨散開。章夫人看得眼睛都直了,原本許多白發的管家如今滿頭青絲,雖然髮根處似乎沒有染到,但這效果已經不錯了。

  其他眾人也看得呆呆。

  “顧娘子……這……這就是要送給皇后娘娘的禮物嗎?”章夫人看著管家的頭髮,摸了摸自己的發髻。她的頭髮,應該也可以如此吧?

  “是呀!”顧瑜燦爛一笑。

  “那,我……我的頭髮……”章夫人這時候居然扭捏起來。

  “自然也可以染黑。”顧瑜依舊笑著說道,“不過,得等到皇后娘娘染完以後。”

  “……”

  什麽?眾人愣住,仿佛被點了穴。

  “是這樣的,這是送給皇后娘娘的禮物,豈能大家隨便用呢?”顧瑜依舊笑。

  章夫人看著面前笑眯眯的小姑娘,心頭再次滑過那句話:“這是什麽孩子!”

  “可,你家管家不是也用了嗎?”章府的小娘子不甘心地質問道。

  是呀,你這是不是故意在氣章夫人?眾人怒目。

  顧瑜收起笑嚴肅說道:“古伯是為皇后娘娘試效果,如今看來效果果然不錯,方才我也問了章夫人,要不要試,夫人自己拒絕了。”

  方才?好像確實如此......不過不是在古伯頭髮上試完再給夫人染嗎?

  “顧三娘,你耍我呢?”章夫人反應過來,厲聲問道。

  顧瑜面無表情地看著她:“章夫人不要鬧了,送給皇后娘娘的物什若人人都先有,那算什麽獵奇?”

  “……”

  “讓她滾!讓她滾!”回到自己院子的章夫人怒罵著將杯子摔到地上。

  “這話有些耳熟?”底下伺候的婢女疑惑地竊竊私語。

  可不是耳熟麽,顧娘子剛來那天章都尉就是這個反應。

  “你跟她置什麽氣?她又不是咱家的娘子,可不會慣著你。”章遼無奈地說。

  下人們又被支去屋外,屋裡的章夫人來回踱步怒氣衝衝。

  “我在那裡哄了她一日!她都沒有跟我說!她就是故意的!”章夫人尖叫道,“把她趕走!”

  章遼歎了口氣:“趕她走你的染發劑還要不要了?”

  “哪有染發劑!那賤婢根本就是戲耍我呢!”章夫人越想越生氣,“你不趕她!我去趕!”

  章遼伸手攔住,然後說道:“昨夜染發膏晾完她就親自來送了一罐。”

  “管她......咦?大郎你說什麽?”章夫人又怒轉驚,懷疑自己沒有聽清,抓住了章遼的手。

  章遼見章夫人不再激動,於是慢慢說道:“其實昨夜剛做好後她就送來了一罐,但是這個要保密。”

  “這有什麽可保密的。”章夫人不以為然。

  但是章遼嚴肅地反抓住她的胳膊,說道:“她做這個,已經說了是給皇后娘娘的禮物,皇后娘娘還沒用,你就用了,合適嗎?”

  章夫人呆住:“合......”合適二字實在說不出口。

  確實不合適。

  “你帶了那麽多人,她當然不能堂而皇之給你也染一次頭髮。”章遼說道,想起昨晚顧瑜跟他叮囑這些話時,他聽得一背冷汗——原來險些釀成大錯。這些一肚子計謀的人真是了不得,不管年紀有多小都不容小覷。

  “那她怎麽不告訴我?”如果告訴她她今日也不會在下人面前出醜了。

  “怎麽說?當著一院子的下人的面,說這種大逆不道的事?”再說就算她說了,你肯聽嗎?

  聽不聽的反正她當時沒說嘛......

  不過聽到這話章夫人終於散了氣,又焦急地問:“大郎,那她送來的東西在哪裡?”

  章都尉松開抓住章夫人胳膊的手,站直說道:“等京城裡皇后娘娘先用過,我自然會給你。”

  章夫人欲哭無淚。

  早知道早上顧瑜問的時候,她就應該答應的。等皇后娘娘用過......那又要一個月了吧......

  ……

  “娘子,你為什麽還給她一罐呀?”四語不懂,她們和章夫人的關系並不好,可以說還交過惡呢。

  “這算什麽交惡。”顧瑜笑笑,“人之常情罷了。”

  “娘子真是好人。”四語不懂什麽是人之常情,她還太小,但是娘子說什麽,肯定就是什麽。

  “是嗎?我也覺得我挺好的。”顧瑜摸了摸四語的頭。

  其他原因當然不好跟四語說,主要是說了四語也聽不懂。

  她們打擾章家這麽久,其實章家沒有義務收留他們。但是章遼一直沒有趕她走,不管是因為有所圖謀還是貪圖名聲,章家確實在不經意間保了她的安全。是喜歡章家嗎?算不上。一罐染發劑而已,在這裡可能很稀缺,但其實也只是小玩意兒罷了。

  而這種小玩意兒能籠絡一個人甚至一個章家,何樂而不為呢?

  更何況,章夫人的“癲狂”也讓她有了新的想法。或許這個染發劑除了給皇后娘娘,還可以作為售賣......

  當然,也得皇后娘娘用過以後才行。

  隴右軍因為顧淮已死的消息再也瞞不住了,士氣低迷了很久。雖然西涼已滅,但是想到顧將軍已經死了,每個兵丁都很難過。他們是與顧將軍在西北同吃同住共同堅守幾年甚至十幾年的人。顧淮在他們心目中已經成了一種信仰,他們對顧淮的崇敬遠勝西北的百姓。

  直到聖人下令追封了顧淮,又加封了顧瑜,將士們才稍感安心。雖然顧將軍不在了,但是陛下似乎是和顧將軍一樣的人。

  有這樣的愛兵如子的人存在,縱使有一日會戰死,也覺得是值得的。

  隴右軍的軍心穩了,沈淵的手便伸向了西北。孫長青在路上耽誤了半個月,就是這半個月,隴右軍已經被蠶食了兩成,大多人被編入右安軍,另一小部分被編入六安軍。

  六安軍現任的將領也是沈淵的人。

  所以沈淵到底是在西北戰役結束後佔了便宜。

  此消彼長,此長彼消。

  看著沈淵的勢力越來越大,王充不可能不行動,今日朝堂上的事,就是因此而起的。

  “張侍中今日又上朝了。”崔元小聲說道。

  沈淵面無表情:“如今我佔了便宜,他們自然是要咬一口回去的。”

  崔元還要說什麽,台上的太監已經高聲唱和聖人上朝,陛下既然來了,再說話就不合適了,於是崔元抱著笏板乖乖站好。

  隨著皇帝落座說完客套的開場語,陸遜從百官中走出:“臣有本奏。”

  沈淵和手下的官員露出果不其然的表情。

  “如今我大周地廣物博,周圍列國為敬,百姓安居商戶樂業,實乃天朝。然孟夫子有雲:入則無法家拂士,出則無敵國外患者,國恆亡。我朝有法家拂士,卻無敵國外患,如今正是需要未雨綢繆之即。”

  “故而臣鬥膽請聖人著令,修築長城。”

  歷朝歷代皇帝基本都修築過長城,為了防禦外患,這提議沒有什麽不對。

  但是修築長城需要人力物力,沈淵身為六部尚書,自然管的是錢財和人力。

  王充這是打算借著軍事的力,來消磨他啊。

  沈淵看向王充,視線如刀。

  王充根本不在意,怨恨是敗者的事,這次的奏請合情合理,失敗的隻可能是沈淵。

  “邊防工事向來是朝中大事,如今西北戰事剛落定就修築長城,陸少府可知需要多少物力財力?”戶部侍郎薑正應對道。

  修繕的事與戶部密不可分,他出來比崔元出來合理。

  “邊塞穩定,百姓才可安居,百姓安居,才有我朝。”陸遜說道,“若邊塞不穩,何以穩民心?”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為君為臣說到底還是要懼怕民心,否則史書上留馬明可是要遺臭萬年的。

  聖人自認明君,百官自認賢臣。

  陸遜這番話更是說得義正言辭,仿佛不是為了黨爭,而是為了社稷為了大周。

  薑正不慌不忙接道:“不修長城也是為了民心。”

  “我朝西北戰事陸陸續續持續了十三年,在此之前與後梁又有數十年的征戰,邊關連年戰亂,耗費巨多,即便如此稅收依然從未漲過。這般巨大的耗費卻從未傷及百姓,這才是民心所向。如今戰事已定,內外無憂,正是發展民生的好時機,若在此時修築長期,必定掏空國庫,這些人力錢財難道陸少府難道打算自己出嗎?還是說要再上奏請增加賦稅?”

  你今日敢上本請增加賦稅,明日民眾的唾沫就能淹死你!

  民治賦稅不是陸遜擅長的,但是陸遜沒有覺得羞愧,而是從容退下,又有官員走出。

  “乃知兵者是凶器,聖人不得已而用之。【注1】然無棄之不用者,何哉?皆因邊境事安則民心安。此時西北戰事雖已定,但爾等又敢保證日後不會有其他勁敵出現嗎?彼時待如何?臨陣磨槍嗎?”此人聲音洪亮,言之鑿鑿,引起一片讚同。

  許攸。薑正心中念著他的名字。吏部的一名普通文官,雖然處於六部之中,但並非六部所有人都是沈相一黨,許攸便是王相一黨。

  “那依許朝議之言,便是要不顧民生了?”薑正冷笑著反問道。

  “非也。民器之耗乃是戶部之事,如有障礙理應戶部官員設法解決,並非顧左右而言他。【注2】”許攸亦是義正言辭地說道。

  這便是把鍋甩給戶部了。

  真有你的!王充心想。沈淵,這次不愁你不輸!

  朝堂上陷入片刻沉寂,連龍椅上一直未發話的聖人也不打算定論。

  不過沒關系。王充暗自握緊了笏板。這次的奏請合情合理,端看沈淵有無後手。就算沈淵有後手,隱患也會就此埋下,他日若邊境突然戰事,今日之事就是問罪沈淵的理由。

  王相公志得意滿得意洋洋,然而下一秒笑容就裂開了。

  一直未在百官之列,立於百官側邊的禦史中,張衡走了出來。

  “臣以為許朝議所言有失偏頗。”一如既往的醇和的聲音響起。

  張衡!你敢壞我好事!王充的笑容僵住,一臉不可置信。

  張衡在朝堂中話並不多,一直是醉心學術的形象。朝中的政黨之爭一直都是沈淵和王充在鬥,張衡一直在修書寫文,對於這些鮮少發話,張黨也是朝堂看起來最與世無爭的一群人。

  最近張衡的話似乎越來越多了。上一次表面問罪孫長青,使孫長青和沈淵暗地“和解”,這一次又是出來幫沈淵說話。

  張衡,你的日子是不是過得太安穩了!

  張衡沒有在意王充的敵意和沈淵的驚訝,不慌不忙說道:“前朝不能精選賢良,安撫邊境,惟解築長城以備西涼,情識之惑,一至於此!聖人今委任孫長青於涼州,遂使西涼城敗,塞垣安靜,豈不勝遠築長城?”【注3】

  張衡的話說起來並沒有什麽力量,因為戰事不可琢磨,也不是三言兩語就能一概而論的。但他要做的也只是出來說這句話。

  因為張衡出人意料地站出來,朝堂上的爭執暫無定論,陛下既沒有說修長城,也沒有說不修長城。畢竟是邊防大事,其中需要考慮的太多,許攸的憂慮也是皇帝的憂慮。民生問題是國之根本,有時候更甚軍事,不能踏錯一步。

  修築長城的提議被暫且擱置下,但是這個事情不會就此打住,可以預見接下來的朝堂定然是沈淵和王充的人每日辯駁。只是張衡摻和這一腳,實在令人意想不到。

  “張侍中和沈相公聯手了?”下了朝的相府依然熱鬧,一眾人皆是憤憤又疑惑不已。

  “不知道他們什麽時候聯合起來的,但不可不重視啊。”一名紅袍玉帶官員說道。

  是啊,如果張衡和沈淵聯合起來了,他們的日子就不好過了。

  陸遜則在一旁若有所思……

  按理說,張衡和沈淵不會聯合,因為政黨不同。沈淵勢大,這對喜歡玩製衡的皇帝來說並不是好事,聖人本應也打壓沈淵的,但是聖人沒有,他今日在朝堂一句話也沒有說。

  沒有說話,就意味著聖人恐怕不想修長城。陸遜那時就想到了,所以他借勢退了下來。

  聖人為何不想修長城?這也是陸遜今日一直在思考的問題。他們可以指責戶部辦事不利,但是戶部的問題一時不會解決,身為皇帝必然是要考慮現實存在的條件——此時連年損耗,戶部的存底不益修築長城。

  所以,張衡的話雖然沒有多少力量,但偏偏是聖人想聽的,聖人也能借此將此事置後……

  陸遜看著書房裡依然爭得面紅耳赤吵鬧不休的官員們,默默拿了紙筆給王充寫了自己的答案。

  而在寢殿的皇帝,也召來了探聽消息的太監詢問此事。

  雖然張衡的話深入他心,但是他還是要知道張衡和沈淵暗地裡有沒有勾結。

  身為帝王,多疑一點兒不是很正常的嗎?皇帝想道。如果張衡真的和沈淵暗地有勾結,那對於朝堂來說可不是什麽好事。三足鼎立的局面能解決好很多事,但是一言堂不會。更何況官員權勢太大,就容易起一些不改起的念頭,防微杜漸才是正道。

  太監全福行了禮答道:“張行公暗中沒有和沈妙才有過接觸,兩人手下的謀士和大臣也未曾合計。”

  沒有聯合?皇帝摩挲著青花瓷杯盞。全福所說必然是他能查到的所有信息都表明這兩個人沒有聯合。但是凡事就怕萬一,皇帝不會留這個萬一存在。

  “派人盯緊沈淵。”皇帝說道,品了口茶,又頓了頓,“讓陳四仔細查探。”

  陳四是皇帝在沈相府裡埋下的一顆棋子,負責查探相府日常異況然後報給全福。

  全福應聲是,連忙行禮退下了。

  君心不可測,從他在皇帝身邊第一天起,就知道這個道理。

  【注1:乃知兵者是凶器,聖人不得已而用之。出自李白《戰城南》】

  【注2:顧左右而言他。出自《孟子·梁惠王下》】

  【注3:不能精選賢良……豈不勝遠築長城?出自《舊唐書·李勣傳》,原文是唐太宗李世民讚李勣。唐太宗李世民認為精選賢良,安撫邊境,比修築萬裡長城更管用。】

  立冬這日,顧瑜一行人終於抵達了京城。此處的京城並非長安城,而是洛陽城,城中有洛水橫穿,街景繁華,水景秀麗。雖然已經是立冬,但因為在中原腹地,氣溫並沒有太冷。

  穿著青花紋藍色襦裙的顧瑜徑自跳下了馬車,在“人凳”訝異的目光中走進了修義坊的一處宅子裡,四語和古伯緊隨其後。

  天子使者回宮複命,顧瑜本也該跟著去的。但是聖人最近被朝堂吵的焦頭爛額,沒空理會顧瑜的“答謝”,於是便先在宅子裡休息了。

  還沒等顧瑜喘口氣,就看見入門的影壁後整整齊齊站著一群宮婢,嚇了三人一跳。

  “平西郡主安。”宮婢們齊齊施禮。

  其中一個稍年長的走出來介紹道:“我等是聖人賜予郡主的宮人,共主事一人,尚儀局指導兩人,上等宮女一人,余皆為禦洗雜掃。奴是這些人的主事,人都稱一聲甘娘子。”

  顧瑜乖巧地喊了聲:“甘娘子。”

  甘娘子滿意地抿嘴笑。

  顧瑜指了指古伯,介紹道:“這是將軍府之前的管家,大家都叫古伯,在我阿耶手下很多年了。”

  然後又指了指四語:“這是我的貼身婢女,我們一起長大的。”

  甘娘子心中記下,施平禮。雖然顧瑜沒有多交代什麽,但這幾句話就可以看出,這個管家不能使喚,這個婢女也不能使喚,都是顧瑜身邊的人。

  甘娘子支使婢女們接過顧瑜三人為數不多的行李,又引著她們去大堂吃茶。

  因為顧瑜還是個孩子,所以茶中沒有放鹽醋香辛料之類的,而是多了幾塊晶瑩剔透的果肉,顧瑜就著茶水吃下,滋味略甜,是梨子。

  “冬日吃梨子潤肺。”甘娘子笑著說道。

  顧瑜給面子地點點頭:“很好吃,多謝甘娘子。”

  “哪裡的話。”甘娘子聽到這句多謝卻很是不習慣,“為人奴婢該盡的本分罷了,娘子這麽說,就折煞奴了。”

  原來是個極守禮的,看來聖人賜的人倒是一心為她了。

  顧瑜笑笑沒有說話,甘娘子卻打開了話匣子:“知道郡主今日要到,就提前讓人燒了熱水,供郡主沐浴。賢妃殿下【注1】還特地指派了兩位尚儀局的指導,教導郡主禮儀,等郡主學得差不多了,就可以到聖人面前謝恩了。”

  顧瑜心中笑道:這甘娘子倒是會說話,沒有提皇帝沒空見她,而是說學禮儀。學得好不好暫且不論,倒是顯得聖人沒有忽視她。可以預見這些事也會被傳入民眾口中,人人都會誇讚聖人的仁善周到。

  “聖人賞賜的銀錢和絹布已經放在庫房裡登記在冊,郡主可隨時查看。”甘娘子遞上一張文書,上邊寫著皇帝賞賜的具體物什和數量。

  “京城裡吃的玩的應有盡有,郡主剛來還沒見識過,等上元節也可以出去走走,三月三也可以去踏青戲水……”余娘子興致勃勃地介紹著,看見顧瑜打了個哈欠,便停下話頭。

  “郡主若是累了可以先歇息。”

  顧瑜點點頭:“我先去沐浴。”

  於是甘娘子又吩咐下去,引著顧瑜回房沐浴,兩個樣貌端正的宮婢在旁邊撒花瓣添水。雖然從沒見過這種架勢,但顧瑜沒有露怯坦然受之,心中歎了句:怪不得這世上都想做昏君,這才是生活啊!

  沐浴完又有婢女烘頭髮,顧瑜穿著褻衣躺在矮塌上,手裡是甘娘子早就備好的鏤空紋魚銀手爐,屋子裡另兩個獸耳暖爐靜靜地燒著,沒有一絲碳煙,顧瑜舒服地睡著了。

  甘娘子站在一旁,瞥見顧瑜換下的髒衣服和幾包奇怪的條狀物,吩咐婢女拿過來。

  待婢女費力地抱過來,疑惑地問道:“這些是什麽?”

  看上去似乎是布包著什麽東西?

  婢女低著頭小聲回答:“是沙袋,方才郡主沐浴時卸下的。”

  這些沙袋大大小小有六個,每個都有一斤多重,呈長條狀,兩端有繩子,可以綁在一起。

  “郡主身上卸下來的?”甘娘子失聲尖叫,然後意識到自己的失禮,連忙看了看顧瑜。還好,顧瑜沒有被吵醒。

  婢女依舊低頭小聲答道:“是”。

  郡主綁著這個幹嘛?甘娘子疑惑不解。因為是冬日衣服都臃腫,顧瑜進來時大家都沒注意到她衣服裡還綁著沙袋,還以為是穿得厚。

  “許是因為是武將之後,鍛煉身體用?”婢女小聲說出自己的猜測。

  甘娘子失笑:“這麽小,鍛煉什麽,丟掉吧。”

  想了想又改口道:“收起來吧!”

  婢女遵命退下。

  睡到半夜才醒的顧瑜一睜眼,身邊有兩個婢女困倦地支著腦袋,矮塌上趴著甘娘子的半個身子——在顧瑜腳邊。

  嚇得顧瑜一個激靈......幹什麽呢這是?

  四語呢?昨日她舟車勞頓太困了扛不住就睡著了,也沒有人叫她……不得不說她的警惕性真的越來越低了,這可不是好事......

  顧瑜環視了一下屋子,只有兩個婢女和甘娘子,將身上的錦被蓋在甘娘子身上,又小聲叫了婢女起來回自己房裡睡,顧瑜翻了翻衣櫃找到一件鬥篷,披上鬥篷準備找找四語在哪個屋子。

  月朗星稀的冬夜,雖然還沒下雪但是有風起了,顧瑜揉了揉鼻子,覺得自己白日一定會風寒,但是依舊走了出去。

  夜色濃暗,顧瑜打著燈籠看了兩三間,在自己住的院子的廂房裡,找到了四語。

  看來甘娘子很會做事。顧瑜心中念叨著,沒有開門驚擾四語,輕輕將門縫合上回去了。

  顧瑜靜靜地躺在床上,腦海裡是這些日子經歷過的事和聽過的話,孫長青沒有告訴她線索,但是她已經推算出了大概。

  雖然還不能確定是誰害了顧淮,但是她已經到京城了。如他們所願,也如她所願,端看誰能笑到最後了。

  顧瑜閉上眼,不一會兒又沉沉睡去。

  又過了兩個時辰,顧瑜已經醒來了,在臥榻上睡得腰酸背痛的甘娘子不知何時站在了顧瑜的床邊。

  “……”你到底要幹什麽啊?顧瑜有些無語。

  甘娘子見顧瑜醒了,又是吩咐婢女準備梳洗,又是吩咐準備早飯,一副盡心盡力的樣子……也確實是盡心盡力在做了。

  顧瑜不好意思責備,委婉地開口問道:“甘娘子,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情要跟我說?”

  什麽事?甘娘子被問住,說到事情,還確實有一件需要顧瑜做的。

  “奴昨日介紹過的,有兩個尚儀局的宮女……說起來並非奴婢,是女官,是聖人讓賢妃選的人……賢妃娘家是江南望族,頗重禮儀,選的女官也是儀態最好的……”甘娘子沒有休息好,有些語無倫次地說道。

  “是要我跟著學禮儀嗎?”顧瑜問道。

  甘娘子想了想,點點頭:“是的。”

  好吧。顧瑜妥協,準備起身梳洗打扮。

  “還有一事……”甘娘子有些猶豫。

  顧瑜抬起頭看著她,示意她有事大膽地說,不用吞吞吐吐的。

  甘娘子便開口說道:“昨日郡主沐浴時卸下來幾個沙袋……奴讓人收了放庫房裡了……”

  雖然甘娘子沒有說接下來的話,但是顧瑜已經聽出了她的意思,沒有哪家的小娘子是隨身帶著沙袋的。

  “那就放在庫房吧。”顧瑜說道。

  甘娘子松了一口氣。

  洗漱打扮完就可以吃早飯了,廚房準備了雞羹,把雌烏雞煮到特別熟,細細切碎,加上豉汁、薑、花椒、蔥、醬燉成羹吃,又備了酪櫻桃和滿麻的胡餅。

  本來有美食吃顧瑜是很開心的,直到尚儀局的指導女官站在矮桌旁,開口指導她儀態時,顧瑜整個人都不好了。

  兩個女官一個叫連翹,一個叫茯苓,都是十八九歲的樣子,但是氣質不俗,據說是因為二人是賢妃娘娘家出來的。

  受聖人皇恩的平西郡主自然也要向兩人學習,畢竟若是禮儀不周到的話丟的可是陛下的臉。

  顧瑜承受不起這份罪過,自然要勤奮學習了。

  “……跪坐也不能軟趴趴坐在腿上……”

  “背要直……”

  “執著的手不要指向外側……”

  兩個女官你一言我一語,活生生把顧瑜說得僵住。

  手足無措的顧瑜呆呆地拿著筷子抬起頭:“要不……你們示范一下?”

  兩位女官臉上劃過一絲不耐煩,但是很快就隱了下去。

  “於禮不合。”連翹正色說道。

  顧瑜擺擺手:“無妨,你們示范一下我也好學習,你們隻說的話我學不到。”

  這些禮儀不是示范一兩次就能學會的,但面前的女童大小也是個郡主,於是茯苓按耐住心裡的不耐煩,遵命說了聲“是”,然後跪坐在顧瑜對面示范起來。

  一個西北來的粗魯的小丫頭,怎麽學得會?連翹心中不屑。

  茯苓在用餐時,顧瑜沒有跟著做,而是觀察她的一舉一動。

  不一會兒茯苓停下動作,示意自己示范完了。顧瑜心裡也過了一個七七八八。

  “郡主,禮儀不是一日兩日能學會的,貪多嚼不爛,郡主今日能學兩成已經算好的了。”連翹笑著說道。

  顧瑜點點頭,然後坐正身姿,直起背,握住筷子五指朝內,一手拂袖夾菜,品嘗時淺嘗一口,嚼動二十次後咽下,過程中沒有發出一點兒聲音。

  儀態動作……居然和茯苓所做九成九的像。

  連翹和茯苓在一旁呆住,若不是長久以來的禮儀習慣,她們此時定然是要驚呼的。

  【注1:殿下。因為娘娘在唐朝是對母親的稱謂,故而這裡用殿下。】

  “典儀,我做得還可以吧?”顧瑜淺笑問道,儀態端莊,但神情不似八九歲的孩子,因而有些怪異。

  還可以吧?示范了一遍就學了九成九的相像,可不單單是“還可以”的程度了。

  小瞧了顧瑜的連翹心中有些慌亂,但是很快調整好點點頭:“郡主聰慧,用完早膳後還有其他禮儀要學。”

  餐禮是最簡單的,且看後邊學得如何了。連翹想到。

  事實上除了簡單的餐禮之外,還有更為複雜的宴禮、祭禮、策拜禮……

  連翹打起精神,決定讓這個西北的小姑娘見識一下什麽才叫禮儀大家。

  一天過去了。

  顧宅裡的婢女們只在上菜的時候見到顧瑜,其他時間顧瑜都在屋子裡跟兩位典儀學禮儀。

  “不知道學得怎麽樣了。”有婢女小聲嘀咕。

  “今日才開始學……又是西北來的……”可見不太行。

  日薄西山,顧瑜笑著揮別連翹和茯苓。

  “典儀明日見。”

  茯苓還好,表情還算正常,連翹的表情已經略微有些繃不住了。

  “是學得不好嗎?”甘娘子憂心問道。

  被攔住詢問的連翹神情呆滯,似乎沒有聽到甘娘子的問題,這讓甘娘子更為擔憂是不是顧瑜資質太差……

  沒人能想到連翹是被顧瑜學得太快震驚的。

  太奇怪了!這個小姑娘看上去明明是不懂禮儀的,但是每每她示范一次後,顧瑜馬上學得八九不離十。

  “或許是記憶比較好。”茯苓這樣解釋道。

  或許吧。連翹撇撇嘴,說不準明日她就給忘了呢。

  想到這裡連翹終於安心洗漱休息了。

  ……

  翌日起了個大早的連翹又精神滿滿走進了顧瑜的屋子。

  顧瑜早就在等著她了,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女童也在一旁,好奇地看著她。

  這就是那個四語吧……連翹看了一眼四語,沒有多問,仿佛四語一直都在一般。

  早飯是一起用的,連翹一邊吃一邊看向顧瑜,她的動作流暢,儀態大方,看來昨日教的餐禮沒有忘記,隻待吃完飯看她其他禮儀還記不記得了……

  又一天過去了。

  “好像學得不錯。”婢女說道。

  “是呢,用餐時儀態很漂亮,和連翹她們一模一樣……”另一個婢女附和道。

  茯苓的神情也開始呆滯。連翹?連翹已經徹底恍惚了。

  昨日的禮儀這個小姑娘居然一點兒都沒有忘,而且做得比昨日還熟練了。

  於是今日茯苓也加入了“為難”顧瑜的隊伍,特意選了最為繁瑣的禮儀來教,昨日她示范時放慢了動作,今日更是加快了速度,顧瑜居然依然看一遍就學會了……

  這……連翹二人不知該說什麽好了。

  “這下不用急了,看來不出幾日我們就能回宮複命了。”茯苓打趣道,但是心裡不是滋味。

  她們當初學習這些禮儀規矩吃了多少苦,挨了司教多少打罵,卻依然堅持了下來。同期的女子中,她們是最聰慧、學得最好的,學了很久還日日練習才能有今日,卻沒想到她們的“徒弟”居然看一下就學會了。

  難道她們才是蠢笨的那個嗎?茯苓和連翹頓時都懷疑起自己來。

  “不,我不信。”連翹否認道,“明日教她宮規,那麽厚一冊我不信她也能一次就記住!”

  茯苓歎了口氣:“我覺得她能。”

  連翹咬著唇,怎麽可能。

  “……聖人及皇后行大禮,非廟堂屈膝作請……宗族皆施平禮……”顧瑜一板一眼地背完,然後看向連翹和茯苓,“典儀,我背得可對?”

  連翹和茯苓久久才從嘴裡憋出一句:“甚好。”

  顧瑜開心地笑了。

  看著眼前的小姑娘“天真可愛”的樣子,連翹話都不想說了,果斷要回宮裡複命,茯苓攔不自住她,隻得跟上。

  甘娘子也終於了解到原來前幾日連翹和茯苓並不是因為顧瑜學的慢而面色異常,而是因為她學得快而受打擊了。

  原本學一兩個月還只能學會皮毛的東西,居然學了五日就會了,而且還“過耳不忘”,顧瑜的聰慧驚呆了顧宅的所有人。

  “娘子好厲害!”四語手拍得如同蝴蝶飛舞。

  顧瑜得意地笑笑:“是呀,我很厲害的。”

  然後指了指自己腦袋:“畢竟這裡可是裝了台‘超級計算機’哦!”

  什麽雞?四語睜大眼睛看著顧瑜。雖然不理解顧瑜說的是什麽,但四語還是由衷地誇讚道:“娘子最厲害!娘子的雞也厲害!”

  顧瑜哈哈大笑著摸了摸四語的頭。

  不知道這個消息會不會傳到京城的民眾耳朵裡呢?顧瑜很是期待。

  “四語,給我準備紙筆,我要告訴十四叔這個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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