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長青此人一向如此。”太監小心翼翼地奉茶,然後說道:“他心思耿直,認準了一件事是藏不住的。如果真被他查到什麽,朝堂上不會這麽快認罪的。”
皇帝吃了口茶,不以為然:“那他朝堂上的舉動是有意還是無意呢?”
若是有意孫長青便是在扮豬吃虎,若是無意......那孫長青當真是一個講義氣的好兒郎了。
“奴以為孫將軍此舉合情理。”不管有意無意,孫長青朝堂上的舉動都符合他在人前的耿直形象。
合情理......
“孫長青的妻兒呢?”皇帝忽然問道。
孫長青當然是有妻兒的,只是並未隨軍聚少離多。當然,孫長青成為將軍後自然是要常相聚了。
“在蜀州。”太監回答。
“如果封個誥命......”皇帝喃喃。
“於製不合呢。”太監提醒道。畢竟西涼王投降後被殺的事百官是知道的。雖然罪名在朝堂上被陸遜帶過,但是不可否認這事依然成為了孫長青的汙點。
太過獎賞,會引起朝中不安。
何況今日早朝才問了他的罪,貿然嘉獎,不合規矩。
他是一代明君,做事要考慮周到。
皇帝陷入沉思,太監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旁敲側擊:“陛下,其實有更好的人選。”
更好的人選?
哦......顧淮的遺孤啊……
……
崇文十四年深秋,在孫長青進京朝拜過後的第二個大朝會上,崔侍郎上本奏請追封顧淮,眾人這才想起來還有一個顧將軍。
其實哪有人真的忘了顧淮的事?只是顧淮已死,西北戰事又不等人,戰事落定後緊跟著就晉封了孫長青,於是此事就被擱置了下來。
如今西北戰事、封賞都快落幕了,還沒有人提顧淮的事,大家都以為此事要被略過,哪成想這個死人還是有人惦記的。
而且這個提起顧淮的,居然還是沈相的人。
“果真是和解了?”有人疑惑地小聲嘀咕。
沒有人回答他的話,因為朝堂上崔元還在滔滔不絕:“......北地征戰十年平了後梁,又在西北運籌帷幄十三年,若不是顧將軍打下的基礎牢固,也不會最後戰勝。”
“崔侍郎此話有失偏駁,邊境之事又怎會是一個人的功勞?”雖然鬧不懂沈淵想幹什麽,但是懟就對了!於是陸遜又走了出來。
崔元附和笑道:“陸少府說的是,邊境只是怎會是一個人的功勞?”
孫長青賞得,他的三哥就不賞得?
“何況這些也作不得假,昨日隴右軍的將領齊上了一道折子,奏西涼事,詳細說明了戰前戰後的部署,大讚顧淮生前籌謀得當,這才讓孫將軍有機會一舉殲滅西涼。”
西北的折子什麽時候遞到京城的!居然沒聽到一點風聲!陸遜大驚,攥緊了手中的笏板,連忙低頭微側臉看王充,王充也攥緊了笏板。
這京中居然有消息是他也不知道的......
沒有人注意到百官前的沈淵同樣震驚......
事情起的猝不及防,陸遜上來露了怯,其他官員也不好貿然發言,於是皇帝順理成章地在朝堂上宣布追封顧淮為平西侯,其女顧瑜為平西郡主,賜萬貫,絹綢百匹,宮婦仆役共計二十八人,暫留修義坊。
合情合理,無人反對。
......
“我雖不知你什麽時候也成了張衡的人。
不過你既然投靠了張衡,就別回我這裡了。”沈淵冷眼看著走進書房的崔元。 如今朝中的人都默認了孫長青是張衡的人,除了張衡和孫長青不知,其他人都心照不宣。
崔元在朝堂上為顧淮的遺孤請封爵,這豈不是在給張衡的人添磚加瓦?
看來身邊有內鬼的不止顧淮,還有他沈淵啊!
對於沈淵的不滿,崔元心中早有預備,他二話不說跪在地上,行大禮叩拜:“請相爺聽我一言,今日之事是不得已而為之。”
“不得已而為之?”沈淵沒好氣地笑:“顧淮人都死了,還要上趕著去給他追封,安頓他的遺孤......”
“崔九郎,你事情未免管得也太寬了。”
崔元對沈淵的話中的不滿恍若未聞:“屬下本不該說這個話,但是屬下還是說了,皆因昨夜有人拜訪......”
“你想說陸遜也找了你?”沈淵譏諷道。
崔元搖搖頭:“不,是全福。”
全福?沈淵變了臉色。
皇帝身邊那個全福?
如果是皇帝的命令,那確實怪不得崔元。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皇帝要一個官員做什麽,官員還能拒絕嗎?就算是死也不能抗旨啊……
不過陛下為什麽要派全福來給崔元帶話?
“其實屬下也不知道為什麽福都監選了我。”崔元也很疑惑。
沈淵看在眼裡,這疑惑不似作假,他是真的不知。
想想吧,皇帝為什麽要追封顧淮?
隻一會兒,沈淵已經想明白了。
“陛下這是......對孫長青生忌了。”
生忌?崔元不解。他說就是給孫長青添磚加瓦,陛下說就是對孫長青生忌?
沈淵忽然哈哈大笑:“去,給章遼寫封信,讓他派人護送平西郡主進京。”
“再讓章遼暗中收編隴右軍。”
“那……西北豈不是大亂?”崔元大驚失色。沈相王相以前再怎麽爭權,也不會亂了大周,難道如今連這一點兒也不顧及了嗎?
“西北不會亂的。”沈淵胸有成竹道:“因為陛下也晉封了顧淮的遺孤。 ”
晉封了顧淮的遺孤,隴右軍只會士氣大漲,武將們會覺得有此明君自己就算戰死邊疆也是值得的——誰不想自己的身後事還有人惦念呢?
有這樣的陛下在,軍伍的變動已經不重要了了,因為軍心已經穩了。
“所以,現在是吞並西北的好時機。”
已經拔腳回西北的孫長青聽聞消息喜不自禁,謝過來傳話的太監,又說了許多陛下如何仁厚的話,然後一個人默默回到房間,臉色陰沉。
這,可不是好消息啊。
腦海中回味著太監方才興高采烈地說:“陛下顧念顧將軍遺孤孤苦無依,特此封賞,實在是皇恩浩蕩......”
孫長青卻感到如芒在背。
皇帝懷疑他了。
雖然朝堂上是崔元開的口,但他知道皇帝確實懷疑他了,不然不會前腳催促自己回去西北掌權,後腳就追封了顧淮,加封了顧瑜。
皇帝是要為了一個合理的人質啊……
折子的內容他自然也是知道了,西北的將領上報顧淮生前的部署,字字屬實。沒有說孫長青沒有功,而是說孫長青的功勞與顧淮的籌謀密不可分。這本來沒有什麽問題,但是遞上來的時機不對,這分明是想消磨隴右軍,讓沈淵和他繼續鬥下去。
這招,一石二鳥啊……
……
“陛下這招一石二鳥之計甚妙!”全福在一旁由衷地誇讚道。
皇帝坦然受了這誇獎,微微一笑:“其實,是一石三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