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娜緊緊閉著雙眼,把頭埋在爺爺懷中,狂風鬼哭狼嚎般在她耳邊呼嘯,沙土在她腳邊流動,草根、泥塊、碎石等物打在她的身上、頭上,全身刺痛,而被她拿來當擋風牌的山石,則搖搖欲墜,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風刮走了。她死死抓住爺爺的手臂,心中不停地祈禱著,這場風暴快點過去。
老天仿佛聽到了她內心的呼喊,沒過多久,風聲便漸漸小了,慢慢地,世界重歸於平靜。
明娜小心地睜開了雙眼,稍稍抬起了頭,看了一眼周圍的情形,便悄聲喚道:“爺爺,風好象停了。”蕭天劍肩膀一動,也抬起頭來,全身抖了抖,落下一堆堆沙土。
明娜看到爺爺全身都是黃撲撲的,象是個泥沙人似的,忍不住笑得全身亂顫,結果她身上也抖落了不少沙土,原來她自己也沒強到哪裡去,同樣是個小泥沙人。祖孫倆對視一眼,都哈哈大笑起來。大自然的威力果然不可小看,劫後余生,他們的心情都顯得格外好。
只是蕭天劍笑得厲害了,才發現背上一陣一陣地疼,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我還以為會被風刮走呢。”明娜猶自嘟囔著,忽然發現了爺爺的異狀,忙道,“怎麽了?爺爺受傷了嗎?”轉到蕭天劍身後,果然看到他髒兮兮的衣服背上隱隱透出血痕。
“只是被吹過來的碎石刮到了,皮肉傷,不要緊,趁著現在沒什麽風,咱們快點趕到那塊山壁後再說吧,免得待會兒再有風來,我們可未必能再捱一回。”蕭天劍沒把那點傷當回事,只是催著小孫女快走。
明娜雖然擔心爺爺的傷,但聽他說不要緊,也就沒囉嗦。她現在才留意到,馬不見了。
沙漠經受過風暴後,原本起伏的沙丘完全變了個樣子,而祖孫倆所處的山腳地帶,現在也滿是沙石。沒有了馬,這一大一小只能用腳走路,這區區一公裡走下來,鞋子都被碎石劃破了,明娜還摔了一跤,幸好僅僅是破了皮。
轉過山壁,情況卻大不相同。這塊山壁,其實是這片山脈中突出的一部分山體,如同是轉了個角般,背後山腳下大約半公裡寬的區域,沒受到風沙吹襲,不再是黃沙滿地,而是一塊塊大小不一的乾泥塊和石頭,山坡處也多了幾分綠意,長著稀落落的野草,雖然沒有樹,暮色中,卻隱約能見遠處有沙棘和仙人掌。
蕭天劍找了塊平整的地,開始脫上衣,背後的傷口血液凝結,沾住了衣服,他呲牙裂嘴地撕下來,反倒把原已愈合的傷口撕開了,痛得不停吸氣。
明娜瞧得心疼,圍著爺爺不停地轉圈,卻不知該怎樣幫忙,得了爺爺的提醒,才恍然大悟地聚集水元素,使出水球術為他清洗傷口,然後飛快地敷上止血劑。看到傷口的血漸漸止住,她心裡悶悶的。森內特老魔法師做的止血劑能讓她受的傷在一夜之間完全結疤,第二天連疤都沒了,效果又快又好。可她自己做的卻只是勉強能止血,稍稍一用力,傷口又會裂開,真是太沒用了。看來她還需要再努力一些。
蕭天劍見小孫女似乎很難過,便勸道:“沒事,真的是皮肉傷,過兩天就好了,小明娜不用擔心。”明娜點點頭,沒說什麽,只是幫著爺爺換上乾淨的衣服。
蕭天劍覺得身上舒服多了,可惜頭髮和臉還是髒兮兮的。遙望前方,沙漠仍是一望無邊,不過如果他們依舊沿著山腳走的話,差不多再走跟來時同樣遠的路,就能到達安可城了。可惜馬沒了,他們只能靠兩條腿走路,而馬上原本帶有他們祖孫倆五天的食水,現在都不見了,只剩戒指中的儲存,
大概僅夠兩三天吃的。他不禁有些後悔,自己實在太大意了,本該把所有的食物和水袋都放進戒指才對。不過,他也沒想到會遇上這麽厲害的沙漠風暴,從前雖然有過一兩回經驗,但程度和持續時間都比這回差遠了,所以他才沒有引起重視。現在,他甚至有些懷疑,弗裡多讓他們走這條路,會不會是故意的?目的就是讓他們死在風暴裡。
看來還是要給那小子一點教訓才行。
明娜不知道爺爺心裡轉的念頭,只是在得知兩人所處的困境後,想了想,便很豪氣地大力拍了拍爺爺的背,道:“沒問題的!我們之前在雪山和諾嘉都走過來了,還怕沙漠嗎?一定會順利走出去的!”
蕭天劍咧咧嘴,稍稍移開了身體,笑了:“沒錯,那麽多艱辛險阻都走過來了,還怕這小小的沙漠嗎?”
祖孫倆休息了一會兒,又吃了點東西,恢復一下體力,在拂曉時分,又重新踏上了南行之路,繼續前進。
沒有了馬,也沒有了足夠的食水,即便明娜能使用水球術,他們的生存條件還是比先前差得多了。他們路上一遇到仙人掌之類的植物,就會砍掉幾棵儲存起來,預防萬一。為了減少水份蒸發,他們盡可能在夜晚或陰天時行動。
有時候,他們晚上趕路,為了克服想睡覺的生理yu望,就會把注意力放在夜空中的星星上。在四下無人的荒野裡,漫天星鬥也是他們解悶的好途徑。
明娜會把從媽媽、溫妮和馬歇爾那裡聽來的關於星星和月亮的故事告訴爺爺,而蕭天劍也會將自己所知道的星座知識傳授給小孫女。有時候,他提到的一些星座無法在天空中找到,明娜問起,他便會陷入沉默,過好一會兒才會改換話題。明娜不明白爺爺為什麽沉默,常常困惑不已。
一天晚上,明娜發現天空中有幾顆星星連起來看,很象是一個大杓子,便把它當成是趣事告訴了爺爺。蕭天劍沉默良久,才低聲道:“這是北鬥七星,杓柄的尾端指向另一顆星星,叫北極星,是指向北方的。”
明娜抬頭看看那星星,歪了歪腦袋:“可是杓子柄明明是指向西方的啊?”
蕭天劍低低地笑了:“是啊,在這裡,它是指向西方的……而且杓子也比在地球上看到的大一倍……”
“地球?”明娜聽到了一個陌生的名詞,“那是什麽地方?在哪裡?”
“在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它是一個星球,就象我們現在所在的這個星球一樣,但它比這裡還要大,重力也比這裡重,有很多很多的國家……有一個叫中國的,是個歷史悠久的文明古國,那裡……有我的家……”
明娜睜大了眼:“爺爺的家,不是在亞羅大森林嗎?”或者說是東方大陸?不過爺爺上回好象說過他家不在那裡。
蕭天劍輕笑:“亞羅大森林只是我來到這個世界後最早落腳的地方,我真正的家……是在中國北方的一個小城市裡……”他放慢了腳步,整個人陷入回憶中:“我記得……那是個三居室,是我父母單位分的房子,有獨立的衛生間和廚房,還有個小陽台,在當時算是很不錯了。我爸爸媽媽都在國營企業上班,家裡雖然不算富裕,但我從小就吃穿不愁。我小時候身體不好,爸爸媽媽把我送到鄉下爺爺家,讓我跟鄰居大爺學武術,直到小學畢業時才回到城裡來……”
明娜不解地問:“爺爺,什麽是國營企業?什麽是小學?”為什麽有那麽多詞她根本聽不懂呢?
但蕭天劍沒有回答她的話,仍舊回憶著自己的過往:“我剛上初中時,總是貪玩,爸爸動不動就打我,但事實上他常常為了我擔心得整晚睡不著覺。媽媽卻從來不罵我,總是變著法兒給我弄好吃的。我那時候不懂事,只會讓他們難過,直到上了高中,才開始用心學習,我考上大學的時候,他們都高興得哭了。可我不懂得體諒他們,在大學裡只會跟朋友們到處玩,打遊戲,看小說,從沒想過以後。畢了業,找不到工作,又不肯受氣,厚著臉皮回了家,爸爸媽媽托人情讓我當了個小職員,我還嫌辛苦,跑到外省去闖,好不容易憑著小時候學過的功夫當上個保鏢,每個月幾千塊工資,公司包食宿,有獎金,我想的居然是有錢花了,可以交個漂亮的女朋友,卻沒想過讓父母享享福……”
“爺爺,我聽不懂……”
“我真的很不孝,是不是?”蕭天劍已經不再往前走了,眼中含著淚水,“如果早知道我會從那個世界消失……如果我能回去,我一定……一定會孝順他們的……”
“爺爺……”明娜驚訝地望著蕭天劍的淚水,她的印象中,爺爺幾乎沒哭過,這是為什麽?是因為爺爺的爸爸媽媽嗎?
“你聽不懂,是不是?”蕭天劍抬起袖子擦擦眼淚,轉過頭看向小孫女,嘴角帶著苦笑,“沒關系,不但你聽不懂,這個世界根本沒人能聽懂!這裡的人跟我完全不同,我想的他們不理解,他們想的,我也不理解。有時候我真的快要瘋了。我試過給自己找個伴,可是根本找不到!我不明白你奶奶梅麗為什麽不肯跟我走,我不明白米拉貝爾為什麽事事都想著家族,我不明白芙諾雅為什麽老端著個架子,我不明白紫雅有錢有勢,為什麽還整天想著要找個有錢有勢的男人當依靠!”
他急喘幾下,才繼續喃喃道:“我不明白那些大臣和貴族的想法,明明聽我的就能獲得巨大利益,他們卻情願放棄也要把我踢開;我不明白威沙明明有石油和鐵礦,這裡的人為什麽不肯開采,卻要去賭去搶;我不明白……地下公爵那麽精明的人,為什麽會愚蠢到相信他那個侄子……他本來還算得上是我半個知己……我不明白的事實在太多了,可這個世界的人同樣不能理解我,我真的……好寂寞……”
明娜聽得鼻子一酸,她的確是完全不能理解爺爺的話,但從他的語氣中,可以聽出他現在心裡很難過。她情不自禁地抱住了他的手臂,眼中淚花閃爍:“爺爺,你不要傷心,明娜會陪著你的,還有爸爸、媽媽、米拉貝爾奶奶、大伯父、大伯母、貝文哥哥、貝莉爾姐姐、曼達姐姐,還有小拉和他媽媽……我們都會陪著你的,你不會寂寞,真的……”
蕭天劍摸了摸小孫女的頭,苦笑道:“傻孩子,這不一樣,爺爺想要的……是真正能理解我的人,如果不能回去跟我家人團聚,至少……再來一個吧……”他抬頭望向星空,“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來的,似乎是發生了爆炸,一睜眼就在亞羅大森林裡了。我走遍了這個大陸,希望能找到回去的路,又跟魔法師們交好,希望他們能研究出傳送到其他星球的方法……可惜,終究還是妄想……”
他深吸一口氣,緩緩歎道:“真可笑,我來了三十多年,卻還希望這只是一場夢,或許明天醒來,會發現自己只是在醫院裡昏迷了幾天。我在這裡什麽都享受過了,名譽、財富、地位、美女、權力……可我心裡,卻希望自己還是那個每月領兩三千塊工資的小職員,晚上能回家陪陪爸媽,周末跟朋友泡泡網吧,過兩年找個溫柔賢惠的老婆生孩子,一把屎一把尿地當奶爸……年輕時隻覺得這種日子沒意思,可現在,我寧可過這樣的生活,也不想在這裡繼續寂寞下去……”
他蹲下身去,埋首哽咽。明娜吸吸鼻子,陪他一起蹲,想到自己哭的時候,大人們安慰自己的法子,便伸手輕輕拍著爺爺的背,小聲說著:“別哭,乖,別哭……”
不知過了多久,當星空漸漸明亮起來,陽光透過山背照射在遠處的沙漠中時,蕭天劍終於抬起了頭,臉上已沒有了淚痕:“爺爺居然哭了,是不是很丟臉?明娜別笑話我,好不好?”
明娜鄭重地點了點頭:“好。”接著又道:“爺爺不要難過,心情不好的時候,就說出來,明娜雖然聽不懂,但我會一直陪著爺爺的。”
蕭天劍笑了,摸了摸孫女的頭,看向前方:“感傷時間結束了,但路還要走下去。我們出發吧。”
明娜點頭應了,跟著爺爺繼續前行。
食物漸漸地快要吃完了,只剩下兩個烤餅,之前因為明娜不愛吃,沒放在馬背上,所以才逃過一劫的。蕭天劍知道,必須要想辦法找食物了。
所幸他們這一路走的都是沙漠邊緣,在這裡,他可以找到毒蛇、蠍子、沙蟲,偶爾還會有一兩隻鳥飛過,仙人掌和草根都是可以裹腹的東西。由於孩子腸胃嬌嫩,明娜又剛中毒不久,蕭天劍下了狠心,把所有烤餅都給了小孫女,頂多讓她吃點沙蟲、烤小鳥或仙人掌之類的,毒蛇草根則都歸了他自己。
盡管在吃下肚前,已事先處理過那些有毒的生物,但由於材料所限,蕭天劍還是中了輕微的毒,他的舌頭髮麻,手指僵硬,眼睛開始看不清了,只能靠明娜給他指路。為了讓孩子不至於走錯方向,他不得不向她傳授一些簡單的沙漠生存技巧。
明娜覺得又累又餓,她已經連續兩天沒吃飽飯了,爺爺走得越來越慢,她拖得很辛苦,但她知道,不能放棄,如果她放棄了,那爺爺怎麽辦?他是全大陸的英雄,雖然他會哭,但不能因為吃不飽飯就餓死累死在沙漠上。更何況,沒有了爺爺,她不知道該怎麽回家,她要回去見爸爸媽媽,就象爺爺會想念他的爸爸媽媽一樣,她也很想念家人。
抱持著這樣的信念,明娜就這樣拖著爺爺走了不知多遠,她的喉嚨乾得快要著火了,頭頂上的太陽快要把她烤成焦炭,但她不能停下,爺爺現在這個樣子,不知還能堅持幾天, 所以能走就要走。
蕭天劍雖然頭腦已經有些模糊了,但心裡還算清楚,知道小孫女辛苦,便把水留出來讓她喝。他心裡算算日子,應該差不多到了。
就在完全斷糧的那一天下午,他們終於遇上了進入沙漠後首次見到的活人。這是一個來自威沙南部某個綠洲的小商隊,正打算前往安可城入貨。他們當中也有人搭夥同行,因此很熱情地收留了蕭天劍和明娜祖孫倆,並且送來了食物和水,同時高興地收下了一袋金幣的報酬。
蕭天劍躺在用來運貨的大馬車上,半睡半醒著,享受著難得的休息。明娜伸直了腳坐在旁邊,腳上磨穿的幾個大水泡正火辣辣的疼,但比起走路時的痛覺,現在無疑舒服多了。她小口小口地喝著水,吃著乾乾的烤餅,味道雖然比不上弗裡多給的,但在此時此刻,卻是無上的美味。
有個人爬上了他們所在的馬車,沙啞低沉的聲音傳進來:“孩子,要不要讓我看看?”
明娜好奇地伸手去掀開布簾,卻看到一張可怕的臉,慘白的皮膚,光溜溜的頭,沒有眉毛,雙眼通紅,扁塌的鼻子,兩隻鼻孔一大一小,無法合攏的嘴巴露出參差不齊的黃色牙齒。當這張臉笑起來時,即使外頭太陽正好,也讓人心中不可遏製地升起寒意。
明娜倒吸一口涼氣,當即嚇得往後退。蕭天劍聽到聲音,張開了眼,當他看到那張臉時,眼中射出厲芒:“湯姆·裡德爾!你怎麽會在這裡?!”
(有沒有愚人節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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