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章捧殺
仲秋的上午,原是暖和的。可起了風,就有寒意。
蔚藍的天,不知何時悄然變臉,天際一片青黑,雨勢欲來。閑庭不遠處的木樨樹,紅稀翠密。
仲秋,景致尚未見蕭索頹敗,冷意卻荒涼淒迷。
凌青菀和程家的眾人一起,等著無為真人進來。
須臾,就有個穿著道袍的男人,出現在大家的視線裡。
他修長挺拔,器宇不凡。濃髯及胸,遮住了大半張臉,一雙明目炯炯有神。頭髮和齊胸的濃髯都是雪白。
毛發雖然雪白,卻順滑整齊,沒有半點雜亂。
凌青菀心裡威震。
怪不得程太夫人相信他。要是凌青菀遇到了,只怕也要信的。
這模樣,活脫脫神仙下凡。
他的模樣、他的精神、他的目光,都是仙氣嫋嫋。既不食人間煙火,又矍鑠強健。
“真人!”二姑母不知哪裡來的力氣,掙脫了凌青菀母親的手,跨過了高高的門檻,迎了出去,“您可來了!”
她病得只剩下一口氣,全部用來歡迎無為真人。
“夫人。”無為真人給她行禮。
他的聲音,醇厚低沉,似山谷空靈,也隱約透出幾分仙氣。
二姑母病得糊裡糊塗的,站立不住,差點跌倒了。
程大和程二姊妹連忙扶住了她。
無為真人道:“夫人,咱們進去說話吧。太夫人呢?”
大家順勢,就把無為真人請進了裡臥。有兩個丫鬟,攙扶二姑母。
小輩被擠到了後面。
凌青菀跟著眾人,重新進了裡臥。
程二偷偷用胳膊肘拐了她姐姐一下,衝凌青菀努努嘴。
程大回眸,給程二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大家的視線,都在無為真人和太夫人身上,沒人留意這對姊妹的小動作。
凌青菀站在她們斜前方,余光一瞥,倒是瞧了個真切。
她暗自笑了笑。
那位仙人,進了裡臥之後,開始打量這房子。他目光深沉凝重,認真掃過每個角落。
然後,他把正西南牆壁上的一面銅鏡取下來,問道:“這鏡子是誰讓這樣掛著的?上次不是說了,掛在大門上麽?”
二姑母和程家兩位姑奶奶、姑爺都微愣。
幾個人在人群裡搜尋太夫人的丫鬟。
一個穿著墨綠色上衫的大丫鬟,十七八歲,噗通一聲跪下,聲淚俱下道:“是......是婢子掛的。這銅鏡,原是掛在正門上的,夜裡起風掉下來。
婢子不知該如何是好,太夫人原先沒交代。太夫人病中,不停指這面牆,又說不出話,然後就昏迷。
婢子和姊妹們嚇壞了,以為太夫人是要掛在這牆上,就幫著掛上去了!”
“唉,真是胡鬧。”無為真人歎了口氣,道,“這風水鏡,豈是能亂掛的?”
那丫鬟嚇得身如篩糠。
“來人!”二姑母冷聲道,“先把紅蕊拉到柴房關起來,等太夫人醒了再發落。”
兩個粗使的婆子進來,把這丫鬟押了下去。
這丫鬟大哭求饒。
婆子們就堵住了她的嘴,強行將她拖出去。
“真人,家慈這病,可是因為這風水鏡錯掛而起?”程家的五姑奶奶問道。
“太夫人的屋子,是小道親自布置‘九宮飛星陣’。其中,五黃災星,這銅鏡就是克制災難的。
挪動了鏡子,雖然九宮飛星陣沒有遭到大破壞,
也沒有反噬主人,可太夫人正當寅午隔合子午,命格災劫太重,又逢卯運,且太夫人命中缺土,無法自固。 故而,她災禍沒有擋住。”無為真人道。
意思就是說:程太夫人原本今年就有非常大的災禍,無為真人的風水陣,只是暫時克制了一部分,讓程太夫人有驚無險。
直到孝子運回南石,再布陣鎮壓。
不成想,石頭還沒有運回來,這風水陣就遭到了小小的破壞,恰好把風水陣裡的“五黃災星”給衝撞了。
“那......那怎麽辦?”二姑母問道,“真人,還請您慈悲,救救家母!”
無為真人看了眼躺在病榻上的程太夫人,濃眉微蹙。
程太夫人臉色泛青,呼吸微弱不可聞。
風水這種東西,和治病有點不同。
一種風水格局的改變,不是某一兩天可以完成的。
無為真人還沒有到那種境界。
他沒有開天眼。
可是太夫人等不了太久。今晚不醒,估計就醒不來,熬不過明天的凌晨。
“大夫,程太夫人的脈息如何?”無為真人沒有回答二姑母的話,轉頭問了立在旁邊的老郎中。
這位大夫姓邢,並非太醫,也不住在京城,但是在京裡頗有名氣。
他最擅長婦人科。
程太夫人雖然不是婦人科的疾病,但她是婦人。擅長婦人科,多少對婦人的脈案更加熟悉,也許會發現一點不一樣的病理。
太醫們各種方法都嘗試了,無能為力,程太夫人眼看就不行了。
程家的姑奶奶們,隻得另辟蹊徑,把這位擅長婦人科的老郎中找來。
“太夫人呼吸欲絕,脈息若有若無。”邢郎中道。
這就是說,她的呼吸和脈息都快沒有了,人之將死。
程家的五姑奶奶眼淚沒忍住,簌簌落下來。
“......可有良方?”無為真人又問。
邢郎中捋了下自己稀薄花白的胡子,慢悠悠道:“前醫皆言,病在厥症。氣血、血厥、痰厥,各種嘗試。
結果,無一成效。
余竊以為,太夫人非厥症,乃是熱證。”
什麽?
滿屋子的人都是一驚。
怎麽突然說出來熱證?
不過,剛剛過完盛夏,熱毒蟄伏體內,仲秋發作,跟秋老虎一樣厲害,也是見過的。
“原來是熱毒,怪不得諸醫的藥方無效。”程家的六姑奶奶欣喜道。
她喜得眼淚都出來了。
終於找到病因了!
程家眾人對這病,都快絕望了。諸位大夫來了,各種說厥症,只有這位大夫說是熱證。他突然有了不同的說法,等於給程家不同的希望。
“熱毒?”無為真人的眉頭,並沒有松開,“什麽熱毒?”
他擅長風水,也學過幾年醫。病不敢治,但是通曉一些簡單的醫理。
因為,無為真人從前在先皇后娘娘跟前得寵。
先皇后姊妹倆愛學醫,為了討好皇后,無為真人不得不學。
幾年前,學醫在京城風靡一時,直到前年才慢慢降下來。
“膽熱。”邢郎中道,“熱在膽,必然上腦。熱毒功腦,故而昏迷不醒。”
無為真人沉默了下。
膽有疾,會上腦,這是常識。
程家眾人都在看無為真人,等著他肯定。
無為真人明白,程家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故而他點點頭,對邢郎中道:“就照您老的意思試試吧。”
邢郎中微笑,暗地裡松了口氣。
程家眾人也喜極而泣。
“若是照他的診斷去治,太夫人命懸矣!”眾人身後,突然傳來女孩子嬌嫩的聲音。這聲音,雖然嬌柔,卻響亮,擲地有聲。
循聲望去,他們就看到了凌青菀。
景氏訝然,輕輕咳了咳,對凌青菀道:“菀兒,不可無禮。”
凌青菀上前幾步,道:“娘,我所言屬實。假如照了這位大夫診斷,給太夫人服用寒涼的藥祛熱,太夫人必遭大劫......”
現在還有得救,若是吃下了邢郎中的藥,神仙也無力回天了。
她說得格外慎重,表情很認真。
她柔和的眸子裡,添了份堅韌和肅然,叫人難以忽視她的威儀,不容小窺。
景氏又是一怔,倏然覺得女兒有點陌生。
程家的人,卻對凌青菀的話,嗤之以鼻。
手下,凌青菀是個閨閣姑娘。這幾年,因為先皇后的緣故,閨閣中學醫不在少數。但是,那都是為了取巧,討好皇后,真正會醫術的有幾個?
其次,凌青菀素來笨拙,親戚都知道。學醫那麽難,她哪裡會?
再者,程太夫人的病,叫女兒們心生絕望。這邢郎中,給了她們光明。哪怕是飛蛾撲火,她們也義無反顧。
娘親的性命,大過一切。
因為種種,凌青菀的話,程家幾位姑奶奶和姑爺沒人聽進去,正準備打發凌青菀的時候,程大姑娘突然站了出來。
程大姑娘走到了凌青菀身邊,道:“表妹,既然你知道,勞煩你救我祖母!”
她想讓凌青菀開方子。
滿屋子人,包括無為真人和邢郎中,都錯愕不已。
景氏更是吃驚。
“......姑母、姑父,你們不知道,我表妹學得一身好醫術,足以匹及華佗、仲景。”程大姑娘挽著凌青菀的胳膊,柔聲笑著道。
好大的口氣!
凌青菀卻撇臉,看了眼自己的表姐,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她這個微笑,更加鼓勵了程大姑娘。
程大姑娘心裡越發得意。
原來凌青菀這麽好騙啊?
她妹妹明白姐姐的意圖,立馬上前,道:“正是正是,凌家表姐的本事,滿京城太醫都不及!”
兩個粉雕玉琢的女娃娃, 把祖母的命當兒戲,說出這番可笑的話來。
程家兩位姑母,氣得變了臉。
無為真人也看了她們幾眼。
邢郎中捋了下胡子,微微冷笑了下。
“這位老大夫,你笑什麽?”程二姑娘瞧見了邢郎中的神色,立馬高聲道,“莫不是嫉妒我表姐的本事?”
邢郎中氣得一梗。
她們很極其誇張的吹噓,來捧凌青菀。
“你們倆,出去!”二姑母臉上火辣辣的,覺得姑娘們太丟臉了。不僅僅自己她的女兒丟臉,她的侄女也丟臉。
一時間,二姑母一口氣順不過來。
“娘,您真的誤會了,表姐醫術了不得!”程二姑娘聲音脆脆的,很高,幾乎把其他聲音都壓住。
連她母親的警告,她都不理會。
她們姊妹倆一唱一和,把凌青菀捧了上去,然後等著她死得難看。
這點把戲,誰不知道?
程家的姑奶奶看了眼凌青菀。而凌青菀,一臉欣慰的模樣,好似絲毫不知情。也許,她對姊妹們的恭維很受用吧?
哪有這麽無恥之人啊?
好歹也是堂堂國公府的千金!
程家的兩位姑奶奶氣得也呼吸不勻了!
祖母危在旦夕,這些不孝孫女,如此胡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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