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走進燈光昏暗的傷兵營，這裡不像後勤輜重那般防守嚴密，空氣中卻充滿了腐敗和草藥混合的味道。

　　一個少年人吃力的拎著兩個水桶，沒有看到眼前的人，差點一個停步將桶中的汙水濺出。不過姬雅三人也不是普通人，哪裡會被汙水輕易潑到。

　　少年走得急了些，也沒想到會有人突然擋路，不過還是抱歉道:“對不起，我……殿……殿下！！”猛然抬頭便看見了姬雅。

　　這一聲叫嚷倒是驚到了周圍的人:“殿下?真是殿下！”

　　“參見殿下！?”

　　周圍人能動的也都圍了過來，在雲中軍區，傷兵營莫說姬雅這樣的統帥，一般的大將也不大會來，因為魔雲海一直秉承的原則就不是官兵同心的模式。因為他的出身高、威望足。不需要擺出關愛下屬那套。與其來這裡弄些小恩小惠的送溫暖，魔雲海更關注的是怎麽從戰場上就開始減少自己一方的損傷。

　　姬雅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少年，身上瘦瘦弱弱的沒見多少肉，隻穿了一件小褂，可以看見衣服下的身體也綁著透著血色的白布。

　　姬雅問道:“你也是個傷兵?你在做什麽?”

　　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因為大夫……人手不夠，我就幫忙做點事……這些是換下來的綁布，我要拿去洗的。”

　　“嗯?”看著水桶中滿是血汙的布，姬雅疑惑道:“包扎用的布會重複使用?”盡管沒有學過醫術，但姬雅也知道這麽做肯定不妥。

　　少年還未回答，一個聽到消息圍著白色圍裙的中年人上前拜見:“殿下，您怎麽過來了?”

　　姬雅認得此人，正是三個大夫之一的杜大夫，之前為軍中將領治過箭傷。如今的他也是一臉的疲態。

　　少年一見杜大夫過來了，人家肯定比他回答得要好，雖然心中很感激姬雅，但是真的遇上了，少年卻又不敢直視。只能拎起水桶說道:“殿下……我還要去洗這些布……”說完也不敢動彈。

　　姬雅點了點頭:“你先去吧。”少年才如蒙大赦的跑開了。

　　杜大夫說道:“真是個好孩子。”

　　“杜大夫，他是什麽情況?”

　　“他叫石頭，本來是奴籍出身，因為殿下您的政策才能當兵，這一次他在戰場上救了三個人，自己也受傷不輕，但還是站出來幫著打下手。”

　　姬雅點了點頭，又問起了包扎用的白布，杜大夫無奈的回答著。原來雲中軍中物資奇缺，就算這一回劫了馬家的軍需，也沒能彌補傷兵營的窟窿。如今不光是藥不夠用，包扎用的白布也不夠，乾淨的布一部分供給將領，另一部分用來塗藥敷於傷口，而與傷口並不接觸的外麵包扎的部分，只能重複使用舊布來捆綁。

　　說到這裡姬雅也是暗自懊惱，之前沒有想到這一茬，打劫玄門關的時候，因為時間緊迫，所以搶的都是糧食軍需，對於藥物這塊沒有細致的去搶就放火焚城。早知如此應該多備些醫療用品。

　　隨即姬雅又問起傷亡的情況，結果讓她大吃一驚，因為缺少藥物、失血過多、傷口感染等問題，死亡率竟然高達四成，等於每十個人裡有四個無法活著走出傷兵營。而剩下的六個也未必好過，或許會致殘、或許會留下伴隨終身的暗傷和後遺症，就算身體健壯把外傷給熬到複原，但亦會因為救治不力而折損血氣，青壯年或許不顯，年紀一大恐怕才是折磨的開始。

　　姬雅面色深沉的說道:“我想去看看他們。”

　　阮玉一驚說道:“殿下，

不可啊，您若前往，恐有不妥。”她本以為姬雅只是來看看，可沒有讓其深入的打算。　　雖然阮玉也是從屍山血海中出來的，可是終究還是貴族出身，傷兵營一向是不祥、汙穢、肮髒的代名詞，她怎麽能讓身為公主的姬雅去接觸這些。就是當年的柴勝男，也只是在傷兵營裡視察走過而未深入，只有魁字旗女將門獨立的傷兵營，她才會深入看看。

　　姬雅沒有多做解釋，直接往裡面走去，阮玉正準備攔一下，結果姬雅一閃便越過了她身後。

　　阮玉見狀也是無奈，她在姬雅勢力，甚至從天下來講都是數得著的大將，放在江湖中也是一方豪雄。但面對認真起來的姬雅，武者到底不是修士的對手。尋常作為輔佐與指導，不論是呵斥還是勸諫，姬雅都可以很謙遜的聽從。可如果姬雅真的下決心做某事，阮玉肯定是攔她不住的。

　　姬雅邁步進了一個傷兵營帳，阮玉也連忙跟了過去，剩下杜大夫和蒙蒙達見狀也只能默默跟隨。

　　由於剛才的熱鬧，大部分傷兵都知道姬雅來了，見姬雅進來一個個還要勉強起來行禮，姬雅立刻叫大家躺好。由於傷兵行動不便，所以吃喝拉撒都要在營帳之中，這裡的氣味比外面更讓人難受。角落裡不僅有著沾滿血汙的衣物粗布等，還有接下來的汙血和排泄物。

　　姬雅問了問幾個傷員的情況，她沒有很熱情的說些官話，而是說道:“戰爭結束了，大家不僅保護了在雲中的家人，也讓馬家那些入侵者低了頭，還給了咱們雲中大筆的賠償，我謝謝你們。”說罷便深深的鞠了一躬。

　　“殿下……”傷兵們不知該說什麽好，也只能帶著哽咽回禮。

　　姬雅有走了幾處傷病的營帳，和一些人聊了聊。這些都是在養傷的人，在往前去則是還在治傷的。

　　換回來的傷兵很多都沒有治療，有些人的傷口已經腐壞，必須要刮去些壞死的皮肉才行。因為沒了麻藥，為了防止傷病吼叫或者咬舌，所以一個個都咬著布在哼哼。

　　姬雅看到不少隸醫正在用鐵加熱烤治傷口，她知道這是一種快速止血的方式，但還是問道:“軍營裡缺藥已經到了這種程度了嗎?”

　　杜大夫點頭道:“別說麻藥早就用完了，就是普通的傷藥也只能用一次，傷口止血只能用這種辦法解決。”

　　姬雅點了點頭，一般人受傷是要多次換藥的，而在這邊缺醫少藥的情況下，只能在第一次治療時用藥，剩下的時間靠自己硬挺著，若是惡化的嚴重才能上第二遍藥。

　　蒙蒙達在一旁說道:“可是這樣處理，也有可能讓傷口化膿吧。”

　　杜大夫點了點頭:“確實有這個可能，但是如果不止血，大部分人都無法撐下去。”

　　把傷口燙熟確實可以暫時治療，可是燙傷感染卻不能全都避免，也難怪治療之後死亡率還是超過四成，看來傷兵營確實比戰場傷亡更大。

　　姬雅說道:“我來吧。”

　　“殿下您……”杜大夫不明所以，卻見姬雅手尖飄起一個小火團，然後小火團中飛出一小柱火苗到傷兵的傷口處，瞬間就燙熟了皮肉，倒是比隸醫手中的烙鐵快多了，也少了一些痛苦。

　　姬雅說道;“這是我自身凝聚的火靈，並非燃燒雜物的凡火，不僅不會惡化傷口，反倒能溫養身體，把現在還需要治傷和止血的人聚過來，我今晚幫你們一起動手。”

　　杜大夫見狀忙說道:“殿下……好，我這就去。”作為醫者要有仁心，平時別說這種層次的修士，就是上位者也很少過來，如今有這樣的機會，他沒有規勸姬雅，反倒是準備連夜開工，把能找來的傷員都找來。

　　這一次阮玉也沒有勸阻，雖然她還是排斥這裡‘肮髒’的環境。可是大家畢竟是一起出生入死的軍中袍澤，直面他們的痛苦與掙扎，阮玉又豈能狠下心去阻止?只可惜她自己幫不上什麽忙，姬雅控制火靈療傷，而博覽群書的蒙蒙達也可以打打下手，就這樣忙到了後半夜。雖然姬雅修為已經不弱了，但連續給幾百個人這樣微控療傷，是很耗費精神的。

　　在傷兵們的拜別和杜大夫等人的感謝中，姬雅三人離開了傷兵營。

　　月色之下原本沉默無語的姬雅突然說道:“我有一個朋友，他是一個遙遠國度的王子，我們曾經並肩作戰，那也是我第一次真正參與戰爭，雖然規模並不大。”

　　阮玉和蒙蒙達此時越有些疲憊，但還是靜靜的聆聽姬雅的自言自語。

　　“我很佩服他，雖然他本身實力不怎麽好，但是卻從骨子裡散發出一股韌勁，以及時刻不忘作為一國王子的責任。在最艱難的時候，不算我們這些外人，他身旁也只有一名夥伴。可是他依舊不屈不撓的反擊著，甚至和自己家的宿敵也能達成和解。如今他即位為王，或許國事還很艱難，但我相信他未來的成就不可限量。”

　　靜了靜之後姬雅又說道:“我還有一個朋友，同樣是一個遙遠國度的公主，她教會了我很多東西，也親眼看著自己的祖國滅亡。她本有機會離開，但為了給同胞們製造撤退的時間，豁出了自己的性命，最終與故鄉一同葬身火海。”

　　姬雅轉身對二人說道:“是他們教會了我作為王室，應該去追尋什麽樣的道路，在立業之初，師父就成對我說，如果選定了這條路，就要自己走下去。”

　　阮玉上前一步說道:“殿下，他們的遭遇並非您的過錯，而且您已經盡全力結束戰爭了。換成別的方式或許會傷得更多。”她以為姬雅是看著這些淒慘的傷兵之後有所感傷而說的，在她眼中姬雅一直都有些婦人之仁的軟心腸。

　　蒙蒙達也說道:“是啊，殿下，在我們的巴特爾人的部族中，這樣的事情也比比皆是。”相比於大周的先進，巴特爾人確實要落後一些，受傷得不到醫治而導致的死亡時有發生。

　　姬雅點頭道:“你知道你們想說什麽，放心，我都明白。從第一次掌兵開始，我就知道該去做什麽，從那兩位朋友身上，我看到了不只是責任也有痛苦與犧牲。為了我的理想，戰爭與付出是不可避免的。只是今天看到這麽多因為我的決策而受傷的士兵，我覺得應該去做些什麽了。至少，改變這高達四成的死亡率。”

　　回頭望了一眼傷兵營，姬雅堅定的說道:“這裡……我以後不會再來了。”

　　自己已經看在眼中，就要去努力改變。如果變得更好，那這裡便不需要再多關注。如果什麽都沒變，自己也無顏面對這些為雲中而戰的士兵們了。不管怎麽說也比一個只會燒傷口的沒用的修士強。

　　……

　　“道友……還真是會享受啊。”夙沙冰荷捧著甜茶、靠著軟墊，與林越坐在安陵侯莊園華麗的會客室。

　　之前因為體力衰竭，夙沙冰荷沒有著急回去，林越也出力不少，所以不好在禦劍帶眾人回來。所幸漆雕翎早已準備好了車架，花了幾天功夫眾人便回到了莊園。

　　安排給夙沙冰荷一間客房，她足足閉關九日這才出來，可見這回求雨對她的損耗有多大。在此期間林越也曾向通靈仙君詢問過之前他們所說的事情，但是通靈仙君沒有正面答覆，只是說道:“反正那個丫頭也會告訴你的，你早晚會知道。不過我還是要勸你，這件事你最好別乾。”

　　林越隱約感覺，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通靈仙君和他之間的交流越來越少，似乎隱隱出現了一種難以言明的隔閡。

　　夙沙冰荷出關之時，已經距離降雨有快半個月了，林越邀請她在會客室一聚，上好茶點瓜果之後，林越叫其他人都退下了。

　　林越搖了搖頭:“說實話，我對現在是怎麽過上這種生活的，還是一頭霧水呢。”好像自己也沒做什麽，美女、豪宅、土地、財富、名望、地位這些自己就找過來了。 身逢亂世有人強求而不得，林越無心反倒莫名其妙的都到手了。

　　“呵呵，道友你真幽默……”

　　林越喝了一口茶:“好吧，夙沙道友，這一次真的是辛苦你了。所謂大恩不言謝，我會好好遵守那個諾言的。”

　　夙沙冰荷點了點頭:“我相信道友。”

　　“那咱們說說之前談起過的事情吧。”

　　夙沙冰荷想了想說道:“如果道友是指改變西北地區整體的環境，一般的手段當然是不成了，而且普通人也沒有這份力量。”

　　林越卻抓住了其中關鍵的兩點:“手段和力量?如果我有足夠的力量，請問道友，手段又是什麽?”

　　夙沙冰荷也不矯情直接到:“想讓西北徹底改變，要分兩步走，一個是改變大地水脈的格局，這樣才能保證未來土地不缺水分，至於第二步讓整片黃沙戈壁變為綠洲……第一步做到了自然就不成問題。只要投入足夠大，幾十年後便可以了。”

　　“幾十年嗎?我相信夙沙道友這麽說，肯定還有後手對吧?”

　　“嗯，你猜的不錯，有兩件寶物可以快速做到第一步和第二步。”

　　“快速做到?這麽說來那兩件寶物，想必很稀奇難見吧?”

　　“不，你應該都見過，或者至少見過一個。”

　　“嗯?道友說得明白些。”

　　“玉山鎮教之寶‘風水地理圖’還有蝶谷鎮教之寶‘三光神劍’。確實都是世間難得一見的寶物，不過你肯定見過吧。”

　　林越點了點頭，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