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姬雅已經在京城隱居了半個月,她並沒有聽從王兄姬維的話馬上離開,她堅信自己想走,京城之中還沒有誰能夠留住她。
半個月的時間,讓姬雅把大王兄所給的資料好好的研讀了幾遍,但實際上她還是有很多的地方不了解。果然拯救天下不是隨便說說就行,其中牽扯的太多了。
現如今整個京城猶如在火堆之上,姬雅倒想看看這亂局最終會是個什麽結果。時隔半個月,當初新王所下達的新歷三章的試用變法,即:奴隸國有製、算畝余納、一稅定額。已經飛快的傳遍了大周,新法一出舉國嘩然,幾乎各個階層都在討論,而且反彈很大。
姬雅出來走走,正好逛到了明月樓,她知道是松塾子弟聚會的場所,他們會在這裡暢談朝政,一般外人很難進去,不過還是心存僥幸的上前。
果然被店家攔住,原本的明月樓也不過是普通酒樓,自從成為了松塾子弟指定的聚會場所,搖身一變就化作了會員製,除了松塾子弟以外,想要進來必須持有被之前會員們認可所發放的‘明月帖’才可以。
明月帖十分難得,尤其是新王上位,松黨掌權之後,明月帖更是搶手。所以別看明月樓上座率低,但是收入卻比一般酒樓高太多了。
如果是松黨中的頭面人物,就連小二也認得,不需多言直接請了進去。要是面生少不得詢問幾句,姬雅這樣貌一看就是異族胡女,又拿不出明月帖,人家又怎麽能放她進去。
姬雅搖了搖頭正感到失望的時候,一個女聲傳來:“這位妹妹是與我同行之人,可讓我們一道進去。”
小二與姬雅望去,不遠處停下了一輛馬車,一名丫鬟裝扮的少女正扶著一個白衣素裙帶著白紗帷帽的女子。
小二見狀躬身問好:“既然是覓者的朋友,當然沒有問題。”然後禮貌的將她和姬雅引入樓中。
姬雅有些疑惑這個突然說話的女子為何會為自己發聲,但也並不駁斥對方好意,明月樓乃是文雅之地,這女子一看也不過是凡俗之人,沒有半點修為,所以便一起進來。
姬雅先是表示感謝:“多謝……姐姐相助。”雖然看不清相貌,但聽聲音應該是個姐姐吧。
那女子說道:“妹妹不用客氣,吾觀妹妹身姿不俗,能到明月樓中想必也是同道中人,不知妹妹如何稱呼?”
姬雅沒有報上本名,畢竟這裡是京城金發公主的名字有些扎眼:“我叫……林小越,不知姐姐怎麽稱呼?”
“吾自號雪中覓者便是了。小月?妹妹的名字倒是和這明月樓相得益彰啊。”
姬雅尷尬的說道:“是超越的越……”
“哦,那是吾誤會了,小越妹妹,實在抱歉。”
“雪中覓者……你就是峰凌女俠!”剛才還覺得這個名號耳熟,略想片刻這回輪到姬雅驚歎了。
眼前之人姬雅以前在王宮之時便有耳聞,正是京城第一才女株葉晴柔,自號雪中覓者,因為詞鋒尖銳,性子灑脫超凡,盡管只是個沒有半點武功的尋常女子,但是文壇中人亦稱她為‘峰凌女俠’
之前還沒有走出皇宮的時候,姬雅困在高牆之內,只能從大王兄姬維那裡聽一些外面的故事,其中關於株葉晴柔的事情也多有提及。
株葉晴柔原出身於京城世家大戶,早年的少女時代便以文辭犀利聞名,對於那些成名已久的文人點評批判,而且還言之有物並非胡說。這讓許多文人不喜,但也有不少文人推崇。
所以說有時候文壇是個很矛盾的存在,即會追捧循規蹈矩、立德立言的夫子,也會追捧標新立異、另辟蹊徑的狂生。
後來株葉晴柔與自幼訂婚的夫婿外放峰凌縣為官,那段時間她的文風已經成熟,更是聲名大噪,所以文壇才會稱她為峰凌女俠。
原本夫妻二人琴瑟和諧,日子過得幸福美滿,但卻趕上拜聖女教起事,沒過多久北方便成片的淪陷。馬上就要禍及峰凌縣,就在這萬分危急的時刻,峰凌縣的武將竟然逃了,而株葉晴柔的丈夫,雖然只是一介文人,卻送走妻子遣散百姓,在沒有援軍的情況下困守孤城二十余天殉國。
本來相熟之人前來吊唁慰問,但是株葉晴柔卻不見悲傷,反倒宴請賓客,直言亡夫精忠報國求仁得仁,自己有此夫婿難道不該慶祝嗎?
寡居了不到一年,便有世家公子慕名求娶。因為對方的名聲太差,株葉晴柔並不滿意,但因對方家族勢大,自己娘家也算是政治聯姻,自己再大的名頭,奈何是個寡婦,在這個男權社會中又能如何?
可是成婚才半年,株葉晴柔便不堪忍受這段婚姻,和前夫相比,這個家夥不但一無是處,還自命不凡,這也就罷了,為人更是糟糕,喜歡折磨人為樂,家中哪個丫鬟不是遍體鱗傷。再後來拜聖女教傾覆在即,三王子組織勳貴子弟去撈軍功。這一段姬雅知道,因為撈的是林越打下的優勢。
結果三王子的勳貴大軍一觸即潰,這回株葉晴柔是幸運的,因為沒有再次變成寡婦,她也是不幸的,還是因為沒有再次變成寡婦。第二任丈夫平時跋扈自負,打仗卻逃之夭夭了。
回京之後更是一個勁的吹噓自己,豈不知他的那些醜事,勳貴之間誰家不知。株葉晴柔如此高傲之人顏面上自然掛不住。而他的第二任丈夫似乎也因為這件事導致暴行更甚,甚至懷疑家中下人也在背後議論嘲笑自己,為此活活折磨死幾個下人和婢女。
株葉晴柔終於忍受不住,要和這個丈夫和離,這件事一時間鬧得滿城風雨,雖然不少人理解同情她,可是貴族婚姻豈是兒戲,尤其是到了這般地位,哪怕是和離這種以和為貴,夫妻雙方和議後離婚,對於男女雙方也都是汙點。
公家、娘家也都上陣,是軟硬兼施,但是株葉晴柔死不松口,後來聽說是一位貴人相助,才終於將事情平息,兩方順利的和離。
此事之後,有人敬她灑脫,敢愛敢恨,也有不少傳統世家覺得她‘不規矩’所以她也被貴族圈子排斥,不過文壇上倒是更受歡迎了。
株葉晴柔能夠自由出入明月樓,一方面是其文壇地位,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她的亡夫亦是出身松塾,算是如今松黨的老一輩師兄,所以自然能夠得到明月帖。
……
株葉晴柔對於姬雅能夠認出自己並不意外,反而問道:“聽妹妹口音似乎是京城人士,但吾怎的從未見過妹妹?”
株葉晴柔名氣很大,京城的貴女基本都見過,姬雅這樣金發女孩,特征如此明顯,又是一口京腔,沒理由沒見過的。
“早年深居家中,後來外出數年,近日剛剛歸來。”
“原來如此。”
二人進的樓中,卻見不少士子已經在高談闊論了,也有些人注意到了她們,大家也是禮貌地行了一禮,沒有什麽人敢上來叨擾。株葉晴柔名聲在外,打個招呼寒暄兩句也就罷了,若是硬要上前攀扯關系,她一陣犀利文風能讓普通人無地自容,所以大多數文人對她當真是敬而遠之。
二人坐下叫上酒菜,然後聽不遠處的士子們已經談開了,有的說到:“這次大王變法,必然能開創一番新景象。”
有人卻不同意:“我看不見得。”
“哦,博文兄不是一向主張變法的嗎?這麽這次反倒不看好新法了?”
“新法固然是好,但時機已經不對了,其實早在魔教(拜聖女教)橫行……不,是更早的淆河水災泛濫的時候就應該有所改變。新法對於世家勳貴相違背,我之前主張變法。是因為朝廷實力猶在,魔太師可以彈壓大部分的局面,如今魔太師不在了,地方諸侯兵臨城下,各地百姓流離失所,如果再得罪勳貴於朝政不利。”
在林越留在蝶谷修煉的那一年,北方淆河泛濫,淆河兩岸受災嚴重,定北郡、中山郡、平原郡、遠浪郡以及薑糜郡,五郡二十余州府陷入缺糧危機,這也間接的導致拜聖女教興起。
又一人說道:“博文兄所說確有道理,不過京城這鼎足局面不也是我松塾弟子一手促成的嗎?驟然改革衝擊太大,所以采用新歷三章試行,這已經是緩之又緩,在不改變只怕是無力回天了。”
“現在朝廷已無實力,不管是在觀望的諸侯,還是城外的那兩家基本不能製約,現在談什麽改革,施政已是奢望,大王剛剛即位,我主張的是先增強實力,爭取讓大王攥穩權柄,然後徐徐圖之。”
“不不不,我不這麽認為,朝廷雖然勢微,但仍是天下之主,哪裡的諸侯也不敢明著違背,趁著還有威信,大刀闊斧的變革才對。為了坐穩江山一味的迎合臣子,最終臣強主弱,朝廷威信不在,縱有實力又能如何?況且一個軟弱的朝廷又如何叫人信服?”
“既然這樣,那還不如……”
聽著所有人的高談闊論,株葉晴柔和姬雅的菜色已經上齊,小丫鬟在一旁伺候,株葉晴柔摘下來白紗帷帽露出本顏,卻是一個冰壺秋月、恬靜淡然之人,雖不是傾國傾城的姿容,卻有著書卷蘭香、冷玉芳華的氣質。
一邊傾聽一遍用餐,不多時那些士子的話題從新政慢慢轉變為天下英雄。
有的說‘齊侯贏睿,起於微末,靠著幾百囚徒起家威震齊魯,重振家聲,真乃的當世英雄。’
有的說‘吳侯陳叔明,臨危受命獨自面對前朝余孽和南方鹽匪的夾擊,不但屹立不倒,還把偏遠的吳地治理的有聲有色,這才是英雄。’
也有人說‘楚侯織語長空,家族傾覆之際力挽狂瀾,不但守住家業,還成為了世間有數的實力,文韜武略不在話下,這才是英雄。’
有人說馬家勢大,乃是千年的世家,有人說蜀侯厲害,竟然雄霸四分之一的天下。亦有人說神槍林越有勇有謀,又不貪戀權勢虛名,才是真正的大丈夫。
二女繼續傾聽, 漸漸地菜肴已經吃了大半,株葉晴柔已經放下碗筷,但是姬雅卻沒有停下的意思。株葉晴柔見狀嘴角一勾,頗有興趣額的看著姬雅吃飯。
升鬥小民就不用說了,求個溫飽已是不易,哪有那麽多講頭。可是在京城高等的圈子裡有個不成文的潛風俗,那便是要留盤底。
在普通人看來十分浪費,但是在這些勳貴和文人來說,這是一種禮儀。便是在京為官的林越和這清冷高潔的雪中覓者株葉晴柔,也都會默契的遵守,至少沒有什麽刻意違反的道理。
所謂的留盤底就是,宴席裡桌子上無論什麽菜,都要留下五分之一左右的量。作為客人來說,這代表著‘家有余糧’十分富裕。去赴宴時吃乾抹淨是很失禮的。而對於主人而言,這也是種禮儀。證明主家招待周到,若是客人將菜吃完,不就是暗指主人備的少,十分摳門。所以在京城宴會上客人把菜吃光是很掃主人面子的事。
今天二人相遇,雖然姬雅不在乎是否被請,也不缺這飯錢。但畢竟是株葉晴柔所邀,才能進來明月樓,這般吃相按照‘禮儀’是很不照顧主人情面的。
姬雅不知道?長在王宮的她,從小被金發王妃傳授的就是謹小慎微,不管是明面上的莊嚴大禮,還是不成文的私下陋習,她都被提點過。
但是如今的姬雅不再是深宮內的金發公主,而是江湖上的小劍神,她看見過蘇蘭島大戰之後重建的艱難,也聆聽了流民們生離死別的慟哭,又怎麽可能因為什麽顏面和陋習去幹這種事,浪費糧食可是罪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