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下的定南公爵府前院,地方空曠四下無人,林越將陶澤所贈送的長琴放好。
而在一旁的周氏說道:“隨便彈點什麽。”
這就是她的請求,想讓林越為她彈奏一曲,林越本想拒絕,但是不好推辭,最終還是答應了,他也不知道為何自己對琴道突然熟悉。
當指尖再次觸碰琴弦時,那熟悉的感覺又一次湧上心頭,前世之事自己曾讀過一首關於琴聲的詩,自己印象尤為深刻,不知不覺中自己所有的情緒都被調動起來,在一旁的周氏也不禁被感染,她的心緒隨著變幻的音符撥動著,這正是:
琴聲清,琴聲清,雨余風送曉煙輕,朱戶簷前調乳燕,綠楊陰裡囀雛鶯。
琴聲奇,琴聲奇,落花風裡杜鵑啼,樵樓曉起數聲角,玉笛晚來三弄吹。
琴聲幽,琴聲幽,十裡蘆花鴻雁洲,蟋蟀聒開黃菊綻,鷓鴣啼破白薲秋。
琴聲雅,琴聲雅,錦帳羅衾眠繡榻,燭殘漏盡滴銅壺,香篆煙消熏寶鴨。
琴聲悲,琴聲悲,江邊灑淚祭湘妃,殿後昭君辭漢主,帳前項羽別虞姬。
琴聲切,琴聲切,天闊風晴初霽雪,孤鶴唳破楚天雲,悲猿號落關山月。
琴聲嬌,琴聲嬌,玉人回夢愁無聊,弄竹扣窗風颯颯,催花滴砌雨瀟瀟。
琴聲雄,琴聲雄,轟雷掣電吼狂風,撻碎玉龍飛彩鳳,震開金鎖走蛟龍。
琴聲琴聲清耳目,治世正音天下曲。難將千古聖賢心,傳向三尺枯桐木。
下指彈須易,人來聽卻難。夜靜瑤琴三五弄,清風動處夜光寒。除非只是知音聽,不是知音不與彈。
一曲終了,林越呼了口氣,身上的傷痛也頓時覺得緩解不少,周氏也呼出了一口氣:“真是很久沒有聽到這樣的樂曲了。”
林越說道:“我也只是胡亂成曲,也沒學過……”
周氏說道:“學過又如何?在我娘家中會彈琴奏曲的女子有很多,但是她們所演繹的除了嬌柔做作就是自憐自哀,一輩子走不出這層層高閣,一輩子對著自己的丈夫,一輩子也只有自己的丈夫。”
林越說道:“少夫人說的是呢。”
周氏說道:“我的事情,你也略有所聞吧。”
所聞?是指你們夫妻不和還是你在娘家行為不檢?這些話林越可不會當她面說出來,不過如今看來這位少夫人也有不為人知的另一面呢。
周氏自顧自的講了起來:“想來你也聽說了,是啊,我在娘家之時行為不檢,每日在深閨之中,等著家裡為自己找一個門當戶對又對家族有益的夫婿,接著在搬到另一個深閨之中。我想我的一輩子也就這樣了吧,但是那一年我有了新的向往,那時我只有十一歲,我偷偷溜出了家門,來到了一家舞樂坊,看著那些跳舞的歌姬,我知道這些才是我真正想追求的。”
林越默默無語,舞樂坊他當然知道,那是風花雪月的地方,也是男人找樂子的地方,當然和青樓的皮肉生意不同,只是單純的舞樂,也是一些高官交際的場所。
周氏說道:“別人都將那些舞者當做出賣技藝下等人,我不這麽看,她們的歌舞,他們的音樂全部是自由的,不是為了討好誰,也不是為了強自訴說那些別扭的哀愁,我也在那裡遇到了我的師父,他教會了我音樂、舞蹈還有武功,也是他讓我懂得樂曲、舞技的好壞並不重要,用心去表達才是最美妙的。自那以後我時常溜出家門,隱藏身份登台獻藝,
那段時光也是我最快樂的時光,可惜我家裡知道了,他們動用權勢關閉了那個舞樂坊,驅趕了所有舞姬樂師,還有我的師父。” 林越可以大概想象得到,一個大戶人家的勳貴小姐,到舞樂坊拋頭露面的跳舞,難怪會說她行為不檢,也確實讓家中無法容忍。
周氏望著明月說道:“算了,我也不再求什麽了,老老實實的回家,老老實實的嫁人,老老實實的過一輩子,不過還是要謝謝你,讓我能再聽一次這樣的琴聲。”
現在林越明白她為何每晚都來練舞了,嘴上說著認命,實際上對於舞樂的熱忱,她從來沒有減退過,也難怪她非要自己演奏一曲。
林越說道:“少夫人其實不用放棄舞蹈的。”
周氏笑道:“不放棄?堂堂定南公爵府少夫人,除了自己相公,還能給誰去跳?”
確實,公爵府長房長孫的正室給誰跳舞都是失禮,若是一般夫妻還有個閨房之樂,但是陶大少身在軍旅,一年只有幾日探親,況且看他們的關系也不像太好。所以只能每晚在清潭邊自己跳給自己看。
林越說道:“或許大公子可以理解少夫人……”
周氏插口道:“你以為他對我的疏遠只是為了那些流言?”
啊?難道不是因為這個?
周氏說道:“他在這一點上和我一樣,我們都是被人安排在了一起,他心中另有所愛,是一直伺候他的丫鬟,本來一個丫鬟而已也無所謂,但是怪就怪他太不懂妥協了,為了這個丫鬟敢頂撞父母,我的公公婆婆自然不會讓事情惡劣下去,就將那個丫鬟指了門戶,這筆帳他也在我頭上記了一筆,他常年領軍在外只是為了盡忠朝廷麽?不想見我們罷了。”
林越撓了撓頭,事情還真複雜,那這位少夫人不就明面是個貴婦,實際上是個棄婦了嗎
周氏轉身說道:“好了,天已經晚了,小弟弟回去睡覺吧。”
林越卻說道:“其實你不用放棄的……”周氏身形定住,林越接著說道:“嫁人不應該是一個女子的全部,家族也不該是你一生的所有,我見過很多女子都去追尋自己的夢想了,也見過有人不按照家裡鋪好的道路走,也一樣過得很好啊。”
周氏回身凝視他:“你想讓我怎麽辦?逃離公爵府嗎?”
林越說道:“為什麽不試著和陶公子明言,反正你們這樣的生活在一起對誰都不好……”
周氏沉默,大戶人家的婚姻豈是隨意可以終結的:“這沒有那麽容易的……”
林越反問:“為什麽呢?這只是你們之間的事,現在這兩個家族的意見,你們又會放在心上麽?”不然陶大公子又怎麽會一去邊關數年不回來。
周氏說道:“但夫妻離合終究是大事,定南公爵府是元州府首勳,豈能有此事情發生?”
林越:“那就去問問陶公子吧,好好和他談談,你們彼此都因為這場聯姻受到傷害,又都彼此憎惡對方,這本身就是錯誤啊,你不是喜歡舞樂嗎,這又不是什麽不好的事,為何要回避?”盡管來到這個世上已經十幾年了,林越依舊不認同這世上的一些東西。
喜歡音樂跳舞是錯嗎?喜歡表演是錯嗎?喜歡自由自在是錯嗎?
周氏明顯一愣,第一次有人和她說這樣的話,和這個世道格格不入的觀點,就像當初教自己舞蹈的師傅一樣,一瞬間兩個身影重疊在一起。
周氏什麽也沒說轉身走了,走到轉角處,她說道:“小弟弟,你叫林越是吧?”
“是啊,樹林的林,飛越的越。”林越揚起笑容。
“我會記住的,還有,我叫周芷蓉,你也要記住啊。”
……
又過了一天,師姐弟也準備收拾東西離開了,傍晚陶淇來了,她告訴師姐弟一件大事,今天少夫人周氏找到大公子陶澤不知二人聊了什麽,後來兩人來到院子中比起武藝,只是幾招陶澤便敗了陣,那時候起他才第一次審視自己名義上的妻子,而當天就傳出了大公子一紙休書與少夫人離合,周芷蓉隻帶了隨身衣物就離開了定南公爵府,而家中人一片嘩然正要找大公子陶澤時,才知道他已經帶領手下騎衛離開了元州回到軍營去了。
第二日在陶淇揮手惜別中,師姐弟二人帶著王雪雁的棺木離開了元州。
林越靠在驢車上晃著腿:“雪雁姐就真麽走了,真是不仗義啊,到了豐都一定要去找她。”
默輕語什麽也沒多說專心駕車,林越拿出斷思柔的幾個卷軸:“這個風靈仙術挺有意思,回頭要好好琢磨琢磨,王家的秘術到了豐都還是要換給他們的,只是這個‘相思紅線’怎麽辦,毀掉有點可惜啊。”
默輕語說道:“那就留著吧。”
林越搖頭道:“還是毀了吧,不管多高明的秘術,以犧牲他人來成全自己終究……”說罷手中揚起火靈將卷軸焚燒起來。
林越閉上眼享受著暖暖的陽光,這一趟元州之旅發生了太多的事,為什麽自己忽然會彈琴?在自己腦海裡出現的那個白須老者又是誰?還有這已經是第二次了,明明自己大發神威將敵人收拾了,但是自己卻始終想不起任何事?而且每次身邊只有師姐一個目擊者,其他人不是昏倒就是已經死了,到底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麽事?
一件件,一幢幢怪事在林越腦中盤旋,為何別人轉世簡單粗暴,輕松自在,到了自己這裡卻有這麽多不明所以?
林越搖了搖腦袋,算了,不去想了,咱在江湖上多少有點名氣了,等雪雁姐這件事完結,自己一定要好好的再在江湖上闖蕩一番,說不定可以結識許多美女,然後……呵呵……
事情接近尾聲,林越的心情也放松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