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安世頭痛,少府太醫令更頭痛
“太醫令,請開方”詹事不耐煩地催促,心急如焚的情況下,什麽風度、氣度都消失得一乾二淨,能用個“請”字已經是最大的極限了
此時,殿內的人很多,溫爐中,炭火燒得正旺,也許是太熱了,幾乎所有人都看到太醫令額頭上密布的汗珠
在內臥等得心焦的倚華一過來便看到太醫令緊張的神色,頓時與殿內所有人一樣臉色刷白
“……怎……麽……了……”重回禁中以來,倚華第一次感覺驚恐
所有人都明白事情非比尋常——至少絕對不是之前認為的暴病……
——當然,在朝堂之上,宮禁之中,暴病本就不是什麽好事
——如元光五年的武安侯,如元封元年的冠軍侯
顫抖的聲音讓太醫令陡然回神,待看清殿中各人的臉色,頓時一驚,隨即抬手拭去額上的冷汗:“中宮一直在用藥,仆實在不敢輕易開方,諸君請容仆與諸太醫商議”
太醫令說得十分流利,殿中諸人卻是將信將疑,不過,此時也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倚華端端正正向詹事行禮:“婢子告退”
詹事下意識伸手阻止她的離開:“中宮如何?”
雖然詹事的手並未觸她的衣裳,但是,倚華仍然停了步,聽完詹事的詢問,她保持著恭敬的姿態平靜回答:“很不好”
三個字便讓詹事驚出了一身冷汗
倚華垂著頭,平靜地道:“中宮雖未出聲,但是,一直輾轉難安……”
眾人的目光立刻落到太醫令身上,太醫令額頭上的汗又湧了出來
見詹事不再開口,倚華再次行禮,方要轉身,她忽然又停下,抬起頭,似笑非笑地道:“詹事可使人通告車騎將軍了?”
詹事一愣,隨即也是一頭冷汗;“……新年歲……就不要了……吧……”
上官安從不是好脾氣的人,又是這種日子,直接作中宮所有人都有可能
倚華的神色沒有變化一下,依舊是一臉似笑非笑淡漠神色,她微微低頭傾身,一派恭敬地詹事道:“君以為少府會向何處奏報此事?”
詹事頓時驚出一身冷汗——少府必是向丞相府與大將軍府奏報……若是上官家得到消息遲於其他幾處……
“大長秋,事涉中宮安危,仆以為當急報桑樂侯家”詹事斷然轉身,急切地說服大長秋,“請予出宮令”
椒房殿上下都被突的情況弄得手忙腳亂,大長秋年紀又大,受驚之下,沒昏倒猝死已是大幸,哪裡還有心思考慮周全,此刻聽到倚華的提醒,好容易平息下來的心又劇激地跳起來
一手按住心口,須花白的大長秋顫巍巍吩咐中宮尚書擬令,隨即便不停地喘息一時間,暖意融融的西廂中只聽到大長秋粗重的喘息聲,所有人心頭都籠上了一層寒冰
“……詹事……”
令人不安的寂靜中,半天沒有開口的太醫令戰戰兢兢地喚道,眾人的目光一下聚集到那位同樣不年輕的太醫令身上
勉強壓下腦中鬱結的悶氣,詹事盡量溫和地詢問:“何事?”
太醫令一臉灰敗之色:“仆想再召幾位太醫、女醫過來……”
“診治之事,太醫令自可作主”詹事擰眉回答,好容易才沒有吼出來了
已經退出西廂的倚華腳下不由頓了一步,隨即搖了搖頭,卻沒有再耽擱,直接趕往皇后的內臥
看到倚華進來,內臥之中的諸侍禦都焦急地看過來,皇后的傅母最是著急,立刻便追問:“太醫呢?開藥了嗎?要不要施針?”
倚華搖頭:“太醫令拿不準……”
“他是太醫令!”傅母失聲驚呼
“嗯……呵……”
兮君忽然出聲,似乎是想笑,但是,一張口便因為疼痛而呻吟
“中宮!”
眾人不由驚呼
從事到現在,他們知道皇后很痛苦,但是,年幼的皇后一直死死咬牙,即使滿頭冷汗,咬破了嘴唇,也一聲不吭
其他人都不由變色,倚華卻是松了一口氣,跪在床邊,用絲帕拭去女孩額頭的冷汗:“中宮……疼就叫出來吧……”
兮君猛然抬手,緊緊攥住長禦的手腕:“我會死嗎?”
女孩烏黑的眼睛中滿是絕望與憤恨
倚華深深地皺眉,卻以更加堅決的態度斷然回答:“不會!”
“真的嗎?”兮君再次咬唇苦笑
倚華動作輕柔地撫上女孩緊攥著自己手腕的手指:“婢子可以誓”
兮君緩緩松開手,纖細的手臂無力地垂下,連呻吟的力氣都沒有了
主婢的對話讓殿內所有人都默然低頭,心思萬千卻半點不敢顯露
——皇后這場暴病……真的不是有人想要她的命?
倚華同樣沒有再出聲,只是更加細心地拭著皇后額頭的冷汗,一遍又一遍
等了又等,傅母終於忍耐不住,再次暴躁地站起:“太醫署究竟在幹什麽!”
幾乎是話音方落,外面就傳來一陣聲響,剛走到屏風旁的傅母陡然停步,瞪著進來的女醫火:“中宮若是有個萬一……”
“傅母!”諸侍禦不安地低呼——此時此刻,不吉之言……還是謹慎一些,少出口吧!
那名女醫雖是婦人裝束,但是看起來十分年輕,只是二十出頭的模樣,被傅母一吼,立時進退不得,只能皺眉站住,詹事這時正好趕了過來,也皺眉,催促道:“快點進去診治!”
見詹事出面,傅母也不敢多說,側身讓開
那位女醫卻沉下臉,冷冷地道:“我是給人醫疾的,不是受人喝斥的!”
詹事本就心情不好,頓時就要喝斥,卻見太醫令側身插了過來,對那位女醫陪笑:“這是皇后的傅母,只是焦心如焚才會……”
那名女子的臉色才稍稍緩了一些,徑自繞過屏風,直接走進內臥
詹事這才回神,拉住太醫令,低聲道:“這位是少府的女醫嗎?”他從未見過不說,那份氣勢竟是完全不輸宗室貴人,怎麽會只是女醫?
太醫令連連點頭:“當然是!”
“義女醫?”倚華驚呼聲幾乎同時響起,詹事眉角一跳,也不好再與太醫令多說,立刻也進了內臥
“你是……”那名女醫看向倚華,片刻之後便再次皺眉——她不認識這位長禦
倚華斂衽低頭:“婢子在先帝時即在椒房殿”
那名女醫眉心稍解,點了點頭,沒有再問,徑自在床邊跪下,打開帶來的漆匣,取了一個小巧的絲墊放到兮君的手腕下,隨即按腕診脈
幾乎是在觸及皇后手腕的瞬間,那名女醫便臉色大變,剛松開的眉頭再度緊緊擰起,過了一會兒,又請皇后將另一隻手也伸過來
兩手的脈象都診過,那名女醫的臉色十分難看,讓站在她身側的太醫令看得心驚肉跳
“義姬……”太醫令不安地低呼
女醫擺了一下手,示意太醫令出去再說,卻聽到一聲低呼:“不必……”
年輕的女醫轉頭看向躺在床上痛得顫抖的女孩
“中宮……”倚華上前詢問
兮君看著那名女醫:“照實說我要聽!”
一直很鎮定的女醫頓時有些無措地看向周圍,卻見所有人都低頭不看自己,她不由更覺慌亂
“……臣……臣必須與其他醫者參詳……”她找了一個托辭
倚華不由訝然——難道習醫之人都用這麽一種理由?
兮君攥著身下的錦衾,一字一字,艱難地開口:“你為外祖母與先妣醫治過……你說……”
那名女醫啞口無言,思忖了一會兒,對年幼的皇后道:“並不是很嚴重,應該是皇后今日所食之物中有相反、相惡之類……”
所有人同時松了一口氣,細細的聲音匯集到一起,在寢殿中來回衝撞
太醫令毫不掩飾地拍了拍胸口,一臉劫後余生的模樣,同樣的,還是詹事、大長秋等人……只有倚華在松了一口氣之後,無聲地揚起唇角
——冷笑
——也是嘲笑
——相反、相惡?
倚華在心中想著這個解釋——真的是比中毒更離奇啊!
——即使是倚華這種從未習過醫的人,也聽說過所謂的“相反、相惡”,宮中的食官、湯官等“精於術業”的人士會連最基本的禁忌都不知道?更不必說,因為年幼的皇后上次大病之後,至今仍在用藥,太醫署早把禁忌的食材、藥材通報各處了!
倚華不知道年幼的皇后是否意識到了這一點,因為很顯然,聽女醫說完病情之後,女孩便再次因疼痛作而無法言語了
“太醫令,請準予施針”那名義姓的女醫轉身請示,得到太醫令的肯,她立刻取出針包,展開後,利落地在兮君頭上施針,不過兩針,倚華便欣慰地看到年幼的皇后沉沉昏睡過去
“太醫令,開方吧”女醫低聲提醒
太醫令一臉沉重地點頭:“芫花與甘草……我這就開方……”
(汗……本文快成周更了……總算是可以自由呼吸了……易楚盡力恢復日更!對最後那段“相反、相惡”不解的朋友,可以百度“十八反”,也可以去看易楚的另一篇文《權握天下》的作品相關~~易楚就不重複說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