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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樂夜未央》二、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當今天子十六即位,至今已經五十年了,也許是繼承了祖母的長壽,雖然身體始終不算強健,前後也大病過數次,但是,每一次都是有驚無險,因此,盡管得知了天子病重的消息,但是,無論是公卿百官,還是內朝近臣,都沒有對天子的安危有更多的擔憂。

 上官桀也不例外。他是侍中,但是,剛遷為太仆的他並不需要宿衛,因此,他只知道天子的病情已經好轉,對前一夜的凶險狀況並不清楚。

 上官桀不便在天子正寢多待,加上剛掌太仆寺便隨駕幸甘泉,各項事務繁雜,得知天子用藥後已入睡,無法謁見,他向給事宿衛的霍光詢問了天子的狀況後便離開了皇帝的正寢。

 百官邸居皆在山下的雲陽城,若非有前代修築的直道可容馬車通行,光是每日上下山,對隨駕的官吏便是一樁大麻煩。

 登上二千石官吏方能乘坐的朱輪軿車,吩咐禦車起行,上官桀有些意興闌珊地打量兩旁的山林。

 他也不是第一次隨駕來甘泉,甘泉宮內外的景色便是再動人,也著實有些膩了。

 ——也不知今上為何如此鍾愛甘泉宮?

 心念一動,上官桀連連搖頭,甩掉腦海中隱隱浮現的危險猜想。

 秦直道最適宜馬車急行,上官桀還沒理順那些胡思亂想的念頭,馬車已在他的邸居前停下,禦者見主人沒有下車的意思,便低聲問道:“主君,車駕直行入邸?”

 上官桀這才回神,稍一怔忡,立即下車,剛進門就有親信私屬迎上來,低聲道:“長公子來了,正在後堂等侯主君。”

 上官桀聞言皺眉,卻沒有多說什麽,立刻往後堂走去。

 上官桀只有一子上官安,前年加冠,蔭補為郎,不久便轉入羽林,在羽林騎中,倒也算是如魚得水。

 看到兒子坐在漆幾後,漫不經心地看著書簡,上官桀無奈地搖頭,步入後堂,伸手取了兒子正在看書簡,板著臉教訓道:“這些公文豈是你可以看的?”

 上官安倒是無所謂,笑嘻嘻地站起來,給父親讓出正席,自己在幾側坐下,道:“阿翁(注1),我也沒想看。”

 上官安是獨子,上官桀又不是嚴父,父子間自然是沒什麽尊卑隔閡。對兒子嘻皮笑臉的模樣,上官桀只是白了一眼,便在幾後坐下,將簡冊推到一邊,不在意地問道:“你怎麽過來了?雖然縣官抱恙,羽林無事,但是,你也不能如此隨意!”

 上官安朝門口看了看,傾身靠近父親,低聲道:“阿翁,早上我們營裡幾個人約了去山上遊獵,我走得偏了,正好碰到一樁事。”

 “嗯?”見兒子神色凝重,上官桀不由也正色端坐,認真聽兒子說話。

 “我看到鉤弋夫人與蘇文……”上官安將自己的所見詳細地告知父親。

 也真是碰巧。羽林掌送從,並不參與宿衛,皇帝到甘泉宮後,他們便閑了下來,雖然是酷暑時節,但是,甘泉山卻是涼爽宜人,羽林騎中都是少年意氣的官宦子弟,哪裡能閑得住?行獵比試作為唯一能做的樂事,自然是人人熱衷。於是,今天天沒亮,上官安便與幾個交好的羽林郎進了林子。

 禦駕行幸之地,哪裡會有什麽猛獸,幾個人便散開了,各自行動,約定時間、地點,只看收獲。

 上官安當時正在追一隻鹿,最後,熟悉山林的鹿跑沒影了,他才發現,自己離宮宛太近了,剛想退走,就聽見一個女子嬌柔清亮的斥喝聲。

 羽林騎是皇帝的親信郎衛,上官安對那個聲音並不陌生,也因此,他才萌發窺探的心思。

 ——他是萬萬沒想到,自己一時意動卻得到了這麽個讓人驚心動魄的消息。

 本來,他是想立刻就去找父親商議的,但是,轉念又覺得不安,最後,他還是獵了幾隻不大不小的野禽去了與同袍約好的地點。結果自然是他的收獲最差。他便以此為由,按慣例請幾人到山下雲陽城中找了灑肆,湊合著他們的獵物,大吃了一通,之後,才“順道”來了父親的官邸。

 聽兒子說完前後經過,上官桀不由讚許地點頭:“你做得對,如今趙婕妤在宮中的耳目甚多,小心總是不錯的。”鉤弋夫人與拳夫人一樣,只是人們習慣性的指代,那位出身趙國又姓趙的天子寵姬在后宮的正式號位是僅次於皇后的婕妤,視上卿,比列侯。

 “兒倒是沒想這些……不過,連皇帝親信的黃門都跟趙婕妤同路……”上官安倒是沒想那麽多,只是直覺自己要若無其事才好。

 “你覺得趙婕妤有勝算?”上官桀是少府小吏出身,對兒子的這種想法是一清二楚。

 上官安點頭:“堯母門不是立在鉤弋宮外嗎?”

 鉤弋夫人懷胎十四個月生皇子弗陵,天子認為上古聖君中的堯帝也是十四個月出生的,便將鉤弋宮的宮門命名為堯母門。

 上官桀不以為然地一笑:“堯母門?別說小皇子不是帝堯,即便是帝堯重生,你以為今上會交帝位禪讓嗎?太子卻是實實在在從一出生便被今上當成皇太子看待,至今三十年,父子之間從無猜忌!趙婕妤想借李家的勢對付太子,倒也算是好計較,只是,她也不想想,大將軍與驃騎將軍為太子立定的根基豈是李廣利那種‘人才’能撼動!”

 第二次征宛時,上官桀便在李廣利麾下,對這位貳師將軍的才乾是知之甚詳!——著實讓他不能不看輕這位外戚出身的將軍!

 上官安不由語塞,心中十分失望。

 見兒子面露失望,上官桀倒有些不忍了:“安兒,你覺得這是機會?”

 上官安訕訕地點頭,手指在漆幾邊緣來回摩挲,將自己那點凌亂的想法告訴父親:“我是想,太子即位,必然是衛霍兩家掌權,而鉤弋子卻沒有任何勢力可恃……再說,鉤弋子年幼,陛下一旦不諱……”

 聽著兒子的想法,上官桀不禁意動,皺緊眉頭,陷入沉思之中,良久,他還是搖頭:“若按孝惠舊製,幼主即位必是母后稱製,婦人之見有限,必是外戚權重。再說,雖然燕王、廣陵王不得主上之意,諸皇子中尚有昌邑王。”

 對此,上官安卻是絲毫不擔心,微微撇嘴,對父親道:“諸皇子中,今上最在意的還是太子,只看去年常融進讒言的下場便知,一旦得知太子是被他人所害,天子之怒必是雷霆萬鈞!趙婕妤打的就是這個主意——昌邑王不足慮。”

 上官桀何等機敏,立時明白了兒子的意思:“你是說,這個主意,我們也能用?”

 上官安連連點頭,振奮了精神對父親道:“自然!天子震怒之下,趙婕妤能例外?”

 上官桀輕輕頜首,卻仍舊有些猶疑。

 見父親舉棋不定,上官安忽然起身走到門口,確認外面無人後,才再次坐到幾側,傾身湊到父親耳邊道:“便是天子憐惜幼子,太子不幸,臣的那位外舅(注2)又豈會放過罪魁禍首?”

 前年愛子加冠後,上官桀便為其聘了霍光的長女為妻,上官安口中的外舅自然是霍光

 ——似乎很多人都只看到循規蹈矩的奉車都尉,卻忘了,那個人是桀驁隨性的冠軍侯唯一承認的同父兄弟!

 注1:阿翁,是對父親的稱呼。見《史記•高祖本紀》:

 注2:外舅指嶽父,《爾雅•釋親》記“妻之父為外舅,妻之母為外姑。”應該與女子稱公婆為舅姑是相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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