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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樂夜未央》一百一十九、知情
“太仆典領方藥?”

 兮君有些奇怪看向詹事,皺了皺眉。

 詹事低著頭,應了一聲:“正是。”

 兮君眨了眨眼,斟酌著問道:“詹事何來告於我?”

 現任詹事是韋賢。

 韋賢是魯國鄒人。其先祖韋孟,本是彭城人,曾為楚元王傅,後來又傅楚元王之子夷王及孫王戊。劉戊荒yin不遵道,韋孟作詩風諫——

 肅肅我祖,國自豕韋,黼衣硃紱牡龍旂。彤弓斯征,撫寧遐荒,總齊群邦,以翼大商,迭披大彭,勳績惟光。至於有周,歷世會同。王赧聽譖,實絕我邦。我邦既絕,厥政斯逸,賞罰之行,非由王室。庶尹群後,靡扶靡衛,五服崩離,宗周以隊。我祖斯微,遷於彭城,在予子,勤誒厥生,厄此嫚秦,耒耜以耕。悠悠嫚秦,上天不寧,乃眷南顧,授漢於京。

 於赫有漢方是征,靡適不懷國逌平。乃命厥弟,建侯於楚,俾我臣,惟傅是輔。兢兢元王,恭儉淨惠此黎民,納彼輔弼。饗國漸世,垂烈於後,乃及夷王,克奉厥緒。谘命不永,唯王統祀,左右陪臣,此惟皇士。

 如何我王,不思守保,不惟履冰,以繼祖考邦事是廢,逸遊是娛,犬馬繇繇,是放是驅。務彼鳥獸,忽此稼苗,烝民以匱,我王以愉。所弘非德,所親非悛,唯囿是恢,唯諛是信。睮々諂夫,咢咢黃,如何我王,曾不是察既藐下臣,追欲從逸,嫚彼顯祖,輕茲削黜。

 嗟嗟我王,漢之睦親,曾不夙夜,以休令聞穆穆天子,臨爾下土,明明群司,執憲靡顧。正遐由近,殆其怙茲,嗟嗟我王,曷不此思

 非思非鑒,嗣其罔則,彌彌其失,岌岌其國。致冰匪霜,致隊靡嫚,瞻惟我王,昔靡不練。興國救顛,孰違悔過,追思黃,秦繆以霸。歲月其徂,年其逮耇,於昔君子,庶顯於後。我王如何,曾不斯覺黃不近,胡不時監

 劉戊並非納諫之人,對楚元王禮遇的申公、白生之諫,不僅不聽,且胥靡之,衣之赭衣,使杵臼雅舂於市。韋孟遂去位,徙家於鄒,之後又做諫詩一——

 微微子,既耇且陋,豈不牽位,穢我王朝。王朝肅清。唯俊之庭,顧瞻余躬,懼穢此征。

 我之退征,請於天子,天子我恤,矜我齒。赫赫天子,明哲且仁,懸車之義,以洎臣。嗟我子,豈不懷土?庶我王寤,越遷於魯。

 既去禰祖,惟懷惟顧,祁祁我徒,戴負盈路。爰戾於鄒,剪茅作堂,我徒我環,築室於牆。

 我即a83逝,心存我舊,夢我瀆上,立於王朝。其夢如何?夢爭王室。其爭如何?夢王我弼。寤其外邦,歎其喟然,念我祖考,泣涕其漣。微微老夫,谘既遷絕,洋洋仲尼,視我遺烈。濟濟鄒魯,禮義唯恭,誦習弦歌,於異他邦。我雖鄙耇,心其好而,我徒侃爾,樂亦在而。

 不過,也正是因此,孝景皇帝三年,楚王謀反,也沒有牽連到韋氏,韋氏便在魯國安居生息,至韋賢,已然五世了。

 楚元王劉交字遊,是高皇帝的同父少弟,好書,多材藝,少時曾與魯穆生、白生、申公俱受《詩》於浮丘伯。受封楚王之後,劉交以穆生、白生、申公為中大夫。高後時,浮丘伯在長安,元王遣子郢客與申公俱卒業。孝文皇帝時,聞申公為《詩》最精,以為博士。

 楚元王好《詩》,諸子皆讀《詩》,申公為《詩》作傳之後,元王還曾經也為《詩》作傳,號《元王詩》,亦有流傳於世。

 能做楚元王傅,韋孟自然也是飽學之士。韋賢家學淵源,為人質樸少欲,篤志於學,不僅精於《詩》,且兼能《禮》、《尚書》,以《詩》教授,號稱鄒魯大儒。今上即位,至外傅之年,即征韋賢為博士,給事中,進授少帝《詩》,隨後遷為光祿大夫、詹事。

 兮君對這個大儒尚算敬重,但是,並不曾以家事相付,因此,並不親近,言語之間更是疏遠了許多。

 韋賢自己也有些不適——不知道在這位年少的皇后面前,該如何應對才好。不過,無論如何,恭敬有禮都是沒有錯的。再者,這個緣故,他也不是不清楚。

 韋賢低著頭回答皇后:“大將軍有令,由中宮侍醫佐太仆。”

 “義姬?”兮君略感驚訝,“太醫署尚有良醫。”

 ——義微的確出色,兮君自己也什麽倚賴這位侍醫,但是,若說太醫署找不出比義微更強的醫工……

 ——兮君不相信

 韋賢對此就不甚知情了,他又不是善於辯辭之人,稍稍思忖之後,便對皇后坦言:“大將軍未言它語。”

 兮君沉默了一會兒,揮手讓韋賢退下,才吩咐長禦去請義微。

 義微也很驚訝,與兮君見禮之後,便靜靜地坐在一旁的漆秤,等兮君開口。

 涉及劉弗陵的病情,又涉及了霍光的心腹,如今又再扯上她自己的侍醫,兮君心中不是沒有計較,因此,她並沒有立刻開口,而是又思忖了好一會兒。

 太過專注於思索此事的同時,兮君並沒有注意到義微與倚華之間的交流。

 那兩人畢竟有多年的宮闈生涯,又都有相同的心思,不過幾個眼色,便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倚華打著手勢,讓殿上的宮人、宦者退了下去,隻留下幾個長禦與幾個皇后親信的宦者。

 又過了一會兒,兮君才抬起頭,看了一眼義微,卻沒有說話,而是掃了一眼殿上侍奉的諸人,見宮人、宦者並不多,也只是眨了眨眼,並沒有說什麽,只是看向倚華與隨侍的宦者仆射:“我與女醫獨晤。”

 “諾。”左右侍禦立刻應聲退下。

 待殿上無人了,兮君便擺手示意義微坐到自己身側。

 “中宮?”義微在女孩的身旁跽坐,不解地詢問。

 兮君壓低了聲音,近乎耳語地問義微:“上究竟何征?”

 義微垂下眼,半晌沒有吭聲。

 見義微不語,兮君先是有些惱怒,隨即卻是反應了過來——自己問錯問題了。

 ——義微可不曾為少帝診視過。

 年少的皇后定了定神,好一會兒才再次開口詢問:“上所患是否頑疾?”

 從皇后將第一個問題說出口開始,義微就在思索,究竟要不要告訴皇后一些實情。

 眼下這個情況,義微倒是想問過霍光再答覆,但是,皇后會同意嗎?

 霍光對兮君有寵愛,有愧疚,但是,絕對談不上多麽了解,至少肯定比不上中宮這些近臣侍禦。

 義微很清楚,這位皇后對很多事情都不在意,但是,絕對不是毫無計較。

 白了,能讓這位皇后在意的事情並不多。

 ——尤其是……元鳳元年之後……

 義微更清楚——這位皇后既然開了口,就肯定是不容含糊的。

 ——她現在不答,這位皇后搞不好能立刻把霍光找來……

 ——雖然那樣也沒有什麽,但是……她又何必呢?

 “……中宮……”義微無可奈何,“妾愚鈍,中宮直言為宜……”

 ——想了想霍光可能的反應,義微還是松了口。

 “上所患者為何?”兮君立刻再問。

 義微皺了皺眉,也直言了:“中宮不知醫,妾隻言中宮可知者。”

 “可。”兮君並不在意義微簡略以答。

 義微輕聲道:“中宮應知,上乃趙夫人孕十四月而生。”

 兮君點頭。

 “上之諸征……皆因此而來。”

 義微的聲音很輕,卻讓兮君如聞驚雷。

 兮君自己的體質就是因為母親體弱而致,如何能不明白女醫話中所指意味著什麽?

 ——先天不良嗎……

 兮君搖了搖頭,有些不敢相信——少帝並不是一直體弱多病啊……

 義微看得出皇后並沒有完全相信自己的話,但是,她也沒有再多解釋,只是靜靜地垂頭跽坐,等待皇后自己的決定。

 兮君並沒有思索太久,畢竟,只要想一想就知道義微並沒有任何理由騙她。

 相信這個答案,兮君心中先想到的卻是一個她自己都覺得十分匪夷所思的問題:“先帝知否?”

 ——若是因母體而來的疾患……那麽……出生時沒有征兆嗎?

 義微一怔,好一會兒都沒有說話。

 ——先帝知情嗎?

 ——霍光似乎也問過相似的問題……當然,沒有這麽直白……她也就沒有多想……現在……卻是不能回避了……

 義微握緊了拳頭,第一次對那位已經逝去近十年的皇帝感到了恐懼。滿心的恐懼之中,義微又分明感覺到了一絲興奮。

 ——如果是那樣的話……霍光……

 “大父知否?”

 正在思忖著,義微忽然聽到了兮君的聲音,她連忙收斂心神,待鎮定下來,才回答:“大將軍知此事。”

 ……

 “可治否?”

 良久的沉默之後, 兮君咬著牙問了最後一個問題。

 義微歎了一口氣,看著著兮君,低聲道:“天下良醫無不受征……太醫署自有章程,何必太仆典領方藥?”

 ——可治否?

 ——不是病可治與否,而是醫者可治與否……

 霎時之間,兮君臉色刷白,擱在膝上的手也不禁顫抖起來……

 ——她的外祖父……究竟意欲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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