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顏也並未阻止羅氏,因為她畢竟更擅長解剖驗屍,像這種急火攻心之類的內傷,也不見得比得上禦醫,為了冉雲生的安危,請個禦醫來也多一份保障。
羅氏看著侍婢飛奔著離開,緊著的心稍微松了松,轉頭對冉顏道,“十郎還昏迷著,醫生說要安靜,你怕也累了,還是先休息吧。”
“嬸娘,我哪裡能休息的下去?我也學過幾天醫術,不會對十哥造成影響,讓我看看他吧。”冉顏道。
羅氏見冉顏目光中滿是焦急,歎道,“去吧。”
冉顏道了聲謝,急匆匆的往冉雲生寢房裡去。
屋內,爾冬和淺雪靜靜守在榻邊,一名五十余歲的白須老者跽坐在幾前,垂著眼似乎在小憩。
爾冬看見冉顏,朝她微微躬身失禮。
冉顏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榻上,幾日不見冉雲生,他那俊秀絕倫的容顏變得消瘦蒼白,失去了往日的生機,宛如一朵即將枯萎的白荷。
冉顏還記得他俏皮的笑時,明麗的好似扶桑花般,如今這個樣子,令她心底隱隱作痛。
“十哥。”冉顏低低喃道,坐在了榻邊,伸手探上他的脈搏。
脈象雖然細弱,卻很平穩持續,也許是因為幾日不曾好好進食,再加上突如其來的打擊,一時承受不住,才會暈。現在只需要好好休息調養便好,羅氏恐怕是太憂心,才覺得天要塌了似的。
冉顏松了口氣,幫他掖了掖被角,正要起身時卻他長而濃密的睫毛上沾著晶瑩的水珠,那水珠越聚越多,最終從眼角滑落下來。
“十哥。”冉顏又坐了,輕輕握住他的手,柔聲道,“若是傷心便放聲哭出來,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冉雲生緩緩睜開眼睛,那淚水仿佛不受控制一樣,從眼角不斷流到枕上。
冉顏微微心驚。冉雲生的感情看起來不露端倪,但其實還是有破綻。他從不說人壞話,有那麽多婦人曾經言辭間或明示或暗示想讓他做情人,他都一笑置之,為偏偏齊六娘說這話的時候,他動怒了,甚至還曾經很不悅的與冉顏訴說過。
冉雲生明明不是一個喜歡爭的人,卻想讓冉顏處處壓著齊寧君。
她一直以為冉雲生對齊六娘只有一些朦朧的好感,但現在看來,居然陷的很深。
“十哥。”冉顏握著他的手緊了緊,卻不該說話勸慰,人已經死了,有再多的惦念也沒有著落。
“她一直都讓我這麽痛恨。”冉雲生乾啞的聲音說著,淚水流的更加洶湧。
活著的時候,口無遮攔的要求他做她的情人,惹他厭惡,死了卻如報復所有人一般,選擇這樣殘忍慘烈的方式。然而,她如月華清耀的笑容,她含羞喚他名字的模樣,那唯一一次的擁抱,還有蜻蜓點水般的一吻,在她香消玉殞的時候都化作芒刺,在心底時時刻刻的扎得他生疼。
那名醫生被聲音驚醒,探了探冉雲生的脈象,見無大礙,他們又似乎在說私密的話,便退到外面去了。
淺雪和爾冬跟著出去招待。
“十哥,齊六娘會感激上蒼讓她遇見了你。”冉顏試著分析齊六娘的心理。
她只見過齊六娘三四次,在蘇州萍水相逢,隻覺得那是個高高在上傲視一切的天之驕女,如月般清冷,而凡夫俗子都在她腳下仰視。可在聚水鎮和洛陽時,卸去了一切偽裝的齊六娘,顯得如此熱烈。如果沒有冉雲生,齊六娘可能一輩子沒有勇氣放縱。
是愛情,讓人變得勇敢,也讓人萬劫不複。
他們地位相差甚遠,一個是絕色又有才華世家嫡女,一個是庶出,
即便家裡沒人從商,齊氏也不可能把齊寧君嫁給冉雲生。“我不該說話來安慰你。”因為任安慰的話,在生命面前都顯得如此輕飄。冉顏頓了一下,繼續道,“但是十哥,齊六娘已經不是個孩子了,她那樣聰慧的女子,做出這樣的選擇必然是經過深思熟慮,也一定不希望你因此一蹶不振。”
冉雲生感受到冉顏手上握著他的力量,聽著她舒緩的話語,慢慢覺得身上也有了些力氣。
“我明白。”他聲音嘶啞,閉上眼睛,不再任由眼淚溢出,“我現在才明白,她不遠千裡的來,並非是私奔於我,只是……只是想……”
冉雲生聲音哽在喉頭,再也說不下去了。齊寧君來找他,心裡早已做好了打算,只是想與他相處幾日,如果他願意,也許能做幾日暫時的夫妻。
可冉雲生不知她的絕烈,而且以他的性子,也不能對她做出那種事情。她的夫家也是大族,若被不是處子,恐怕會遭夫君嫌棄。
冉雲生忽然翻了個身,把臉埋在被子裡,嗚咽的聲音悶悶的傳了出來。是悔,是怨,是痛……
冉顏眼中亦微濕,心裡卻是稍稍松了一些,還能哭就好,哭是心傷最好的發泄,就怕痛極無淚。
侯在外間的幾個人聽見隱隱的嗚咽聲,壓抑的暗殤,令聞著悲從中來,竟都一時怔愣住。
羅氏也詫異的看著隨風晃動的簾子。冉雲生從小便特別乖巧懂事,從不讓人操心,心性也開朗,她從來沒有聽過他如此悲切的哭。
冉顏看著他壓抑的模樣,深深歎了口氣,是因為有遺憾吧,所以才特別悲傷。
冉雲生大哭了一場,不知是虛脫暈了,還是睡著,漸漸沒了聲音。冉顏伸手探了探他的脈搏,不禁大驚失色,高聲道,“醫生”
外間那名老者,幾步衝進內室。
冉顏還未等探脈,便一手抓過他的醫藥箱,從裡面翻出針灸,飛快的扒下冉雲生的衣物,找準穴位,便有條不紊的將一根根銀針熟練的刺入皮膚。
羅氏剛開始幾乎驚叫出聲,後來見她手法熟練,明明很急的樣子,手上卻是絲毫不慌亂,便硬生生把將驚呼咽了下去。
醫生看了片刻,見針針精準,便也沒有阻止。
冉顏的針灸不是多麽新奇,但她勝在手腳利落又穩當,這名醫生已經五十有余,在這方面自然比不上冉顏。
針了一會兒,老醫生探了探冉雲生的脈搏,點頭道,“暫時沒有大礙。”
一屋子人緊張的心才稍稍緩解,醫生的話卻讓她們的心再次提了起來,“郎君如今的狀況不佳,須得有人守著,萬一再發生剛才那種事情也好有個應對。”
“娘子。”簾外,傳來晚綠輕輕的聲音。
冉顏額頭上的汗水發涼,穩了穩心情,問道,“何事?”
“有人送藥來,說護心脈的良藥。”晚綠答道。
冉顏頓了一下,快步走了出去,看見晚綠捧著一個淺碧色的小藥瓶,還有一張紙。
晚綠見到冉顏便道,“剛剛邢娘送來的,說是在廳堂門口的物件。”說著將手裡的遞給,湊近她小聲道,“邢娘說八成是蘇藥師。”
冉顏動作頓了一下,微微抿唇,展開那張紙,上面隻簡簡單單寫著幾個字:悉聞令兄之疾。
的確是蘇伏的字跡。
冉顏立刻拿著瓷瓶返回內室,將裡面的藥丸倒了出來,放入冉雲生口中。
那藥入口即化,冉顏讓爾冬倒水的時候,便冉雲生已經有輕微的吞咽,便隻喂了他一口水。
冉顏方才動作太快,眾人還未曾反應,等到藥喂了下去,羅氏才忙問道,“十郎吃的是藥?”
“是……我師父,得知十哥有恙,所以配藥送來。”冉顏垂眸解釋道。
羅氏未曾懷疑,她還以為是冉顏來這裡之前讓人去求的, 心中又擔憂安危,自然沒有細想。
約莫過了兩刻,冉平裕和周醫正一並進屋,蕭頌也一身風塵仆仆的跟著走進屋內。
冉平裕是一脈單傳,冉雲生忽然昏倒讓一向鎮定的冉平裕都有些心慌了,便到處去請醫生,恨不得把全長安的醫生都叫到府裡來會診,正忙著的時候恰遇上了羅氏派出去的小廝,這才想到通過蕭頌請禦醫,便與之親自上門去求。
羅氏見到周醫正,連聲請他進內室。雖然方才冉顏表現的也不,但對於一般人來說,還是“禦醫”兩個字更有說服力。
冉平裕也匆匆跟了進去,蕭頌遲疑了一下,也隨後進去。
周醫正被蕭頌從被窩裡拽了出來,心以為人命關天,也不敢怠慢,匆匆上前把脈。探了一會兒脈,周醫正才渾身松了松,笑眯眯的道,“脈息平穩,是安康之象,令郎已無大礙,不過要好生調養一陣子才行,稍後老夫開個方子。”
那名老醫生疑惑道,“咦,小半個時辰前明明還凶險萬分,這麽快就平穩了?”
這話頗有些質疑的意思,眾人目光唰的全都集中在他身上,那名老醫生也看出周醫正身份不一般,連連擺手道,“老朽不曾有懷疑這位同行的意思,方才那位小娘子針灸的手法也無奇,那就只能是小娘子喂下的藥丸起作用。”
聽他這麽說,所有目光都又集中在了冉顏身上。
冉顏不敢再說是師傅配的藥,萬一他們再問令師是誰?她又不能說說是蘇伏,若說是吳修和,冉平裕吳修和住在城南的寺裡,周醫正若心血來潮說去會一會高人,就穿幫了。
是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