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唐果前生生活的世界，崔安的事情根本不算什麽大事，至少大家不會對受害者說三道四。也沒有哪個正常的未婚夫，因為未婚妻被醉漢騷擾、親了一下而取消婚約，恐怕早就跑去安慰未婚妻了。再就是也許會糾集一乾哥們把那缺德的家夥堵到黑胡同裡胖扁一頓，給愛人出氣。

可是今世的唐果知道事情沒那麽簡單。唐果前世和張老師學書法的時候，張老師有空就給她講一些古代名人的小故事。當時隻當傳說聽聽，現在發生了崔安的事情，一個故事清晰的出現在腦海裡:那個民間甚有威望的大清官海瑞，有個五歲的女兒。有一天太餓，接過男仆送來的一個餅吃了，結果生父海瑞以“男女授受不親”為由，將五歲的小女兒關了起來，餓死。也有說是砍了女兒接餅的那隻手。故事很可能是真的，因為記述這件事的人“持論甚正”。也因為海瑞身邊的女子，除了他娘之外，幾乎沒誰有好下場。三妻兩被休，另外一個死得不明不白。兩妾也沒哪個幸福。但是這些絲毫不影響海瑞在民眾中的形象，大家還是把他當聖人一樣看待，道德的楷模。女人，不過是細枝末節罷了，忽略不計。

唐果現在所處的時空，也許有所不同，但唐果看來，在這方面恐怕差異不大，看崔安之前的謹慎勁兒和這件事後的反應就知道了。

尤其是漢人，漢人對女子的輕視和禁錮總是最嚴厲的，動輒“失貞”之名就要扣到頭上。“沾衣碰袖是為失節”，這個唐果前世聽講古書的時候聽說過。現在崔安的事……難怪她萬念俱灰了……

在心裡尋思了半天，唐果想起一事:“孫九，你是怎麽知道這件事的?有人亂傳?”

孫九歎道:“姑娘，咱們宮裡對多嘴的處罰多重你是知道的，上次發生了詆毀姑娘的那件事，已經有不少人被嚴懲了，回宮之後就要執行，他們還不記得嗎?安姐姐這件事……要不說碰上小人了呢！”

原來那醉鬼是衛戍皇家營地的禁衛軍中一個不當值的親軍校，姓鈕鈷鑥。當時兵士將他拉開的時候，他大叫:“不就是親一下麽……”雖然很快被堵住嘴，但是也引來人了。

最缺德的是那個魏丙泰，就是妹妹做了秦文小妾的兵丁，他忽然道:“這是崔姑娘吧?我記得你和秦文秦大人定了親的……怎麽和鈕鈷鑥大人……”話說一半，留一半，可是想讓別人知道的，都透露出去了，而且還汙蔑崔安和那人不明。

本來因為這裡出事，已有不少兵士和路過的宮人圍過來，黑燈瞎火的，大家原也未必認出崔安來。魏丙泰這樣一說，還那麽大聲，引來了更多人，這事還哪能瞞得住?眾人有知道怎麽回事，也有不知道的，如今難免被誤導。總之崔安的名聲就這樣毀了，雖然她清白無辜。

唐果默然半晌，實在想不出什麽能安慰崔安的話。現在能安慰崔安的，也許只有她的夫家了，可是據唐果以往了解到的信息，沒什麽希望。

崔安有一天對著月亮難過，唐果陪著她默坐。後來崔安說，那一日是她父親的忌日。她母親早已過世，幸虧父親甚為慈愛。父親過世後，家裡長兄當不起家，被嫂子把著。弟弟輸耍不成人，也指不上。兩個姐姐在婆家受氣，還指望她能幫一把呢。

夫家搭上貴人步步高升，已不是當初那個還要指望她家接濟的人家了。之所以沒退親，不過是因為未來公公還記得當年的恩情，最重要的一點是崔安在乾清宮服侍皇帝，他們不敢。

這些年來雖說一直留著正妻之位，

可是那秦文妾也納了，通房丫頭一堆，孩子都生出五個了，其中三個是男孩。崔安沒過門，地位已經岌岌可危。好在崔安只求平靜過日子，倒也沒太傷心。這回出了這樣的事……

崔安傷心了兩夜一日便去上班了。唐果看她眼睛消了腫，只是臉色還很不好，也吃不下飯，就勸她多休息幾日。

“唐妹妹，你是最天真善良的人……自然沒有什麽不好的心思……可不是什麽人都像你一樣。這兩日不定有多少人稱願呢！人家盯著我這個位置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我若再不出去，那就不僅是夫家沒有了，恐怕連這個位置也保不住。到時候真的連個容身退步的地方也沒了……”崔安苦笑著走了。

唐果還是只有默然。她除了孫九、崔安再就是留在宮裡的蘇全、陳喜兒、春兒，也算上同院兒住的寧、吉、平幾位，幾乎不和其他的宮女太監來往。宮規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為了少是非。畢竟她不知道誰是誰的人，還是不接觸最好。這次出行和禦廚們交往倒是個意外，不過大家隻研究研究美食，別的不談。

眼下聽崔安說出這樣的話，她根本無從猜起是誰盯著崔安的位置。又想崔安話中的意思，似乎有終老宮中之意，心下黯然。但是若真被退婚，家裡指不上，與其出去被人磨折，留在宮裡或許更好。

思及宮中的勾心鬥角，唐果覺得很厭煩。她從小院出來，就一直呆在皇帝身邊，倒還真的沒有什麽事找到她頭上。雖然也隱隱約約見了些別人的爭鬥，但不關己事，也不放在心上。現在眼看著亂七八糟的事接連發生在自己身邊，不免心中鬱鬱。又想起上次的妖孽謠言，暗道:“我這個位置也是有人盯著的，只不過我沒細想罷了！”

情知不應自尋煩惱，但還是那句話:兔死狐悲物傷其類。崔安每天的強顏歡笑，聯系到自己的遭遇和自己的無能為力，唐果不開心了好多天。

她什麽事都表現在臉上，以往便是不笑，大家也知她開心;如今即使笑，人人都看出她不高興。也只有她自己以為沒怎麽情緒外露而已。

因皇帝回鑾之期日近，唐果不當值的時候忙了個熱火朝天，孫九和兩個交好的小太監去抓了不少野雞野鴨回來，唐果熏、醬、烤齊上陣，留著路上吃，再就是給蘇全帶回去。十皇子聽了，又派人送來一堆，唐果一起做了送回給他，看著自己的美食作品心裡亮堂了點兒。

乾野菜也收回來了，還真不少。加上乾蘑菇、雞鴨毛什麽的，除去孫九拿走一些，剩下的算著也得塞滿唐果和崔安的車。可是這樣不行，兩人還得坐呢！

唐果之前也想過這個問題，但是沒估計到有這麽多——她一直以為挺少的呢！沒辦法，在食品方面，唐果貪多。

這一日正鬧心怎麽帶，孫九笑嘻嘻的來找她:“姑娘，咱們的東西有地方放了！”

“哦?放哪兒?”

“禦膳房那邊兒空出一輛車，給咱們裝東西。梁公公才吩咐下來的。”

“……不好吧?人家有很多東西要帶的……”唐果猶豫。

“呵呵，陛下說，路上姑娘多做些野菜、蘑菇什麽的，就行了。”孫九笑道。

……哦。

這個問題解決了，但唐果覺得還是有問題:皇帝好像對我太好了點兒……這種小事也知道……這樣不好吧……

晚上，皇帝寫了半天字，一看墨用完了，有點兒奇怪。往常可是不會的，唐果早給續上了。

皇帝轉頭去看，唐果正擰著眉毛呢——她只有思考重要問題才這樣。

唐果覺得有道視線停留在自己臉上，回神一看，皇帝。

想得太投入了……

“陛下恕罪， 奴婢這就填墨。”唐果忙取了另一硯台墨來，將原來的替換下來。

“唐丫頭這是什麽事這麽費腦筋哪?不是有地方放那些蘑菇野菜了嗎?朕還以為唐丫頭怎麽也得高興起來了……這又是怎麽了?”

“嗯……回陛下的話……嗯……奴婢是……是受寵若驚。”呼！唐果長出一口氣，說了！總比我猜不出來瞎想好！

……

“哈哈哈哈哈哈……”皇帝沉默半晌，大笑起來。

呵呵呵呵……你笑我也笑，在心裡。

“唐丫頭！說出來總比在心裡瞎想好……是麽?”皇帝停了笑，問道。

“回陛下，是的。”唐果道。

皇帝微笑道:“這有什麽需要驚的……唐丫頭配得到……個人有個人的緣法……你只要快活過日子就好……”聲音越來越溫柔。

哦……

也對……

我那麽多愁善感幹什麽……現在不是沒發生……安姐姐也好好的……難道我是吃太飽撐得?不帶這麽說自己的啊，我也沒吃太飽……除了偶爾那麽幾頓，通常都是七八分飽而已，俺很會養生的……

思想轉了一大圈回來，唐果看到皇帝正望著自己微笑，很有些不好意思，嘿嘿，上班時間在上司面前公然溜號……

“陛下，奴婢和劉師傅他們一起試驗了幾個新的菜式，很好吃的！明天做給您吃好不好?”

“嗯，朕等著嘗嘗。”皇帝看她臉紅，在心裡笑了一笑，低下頭繼續寫。

唐果的日子回到正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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